《[网王/千石]预告犯罪》佑纪

8、第八章

　　笼岛千绘子读高中时，在社团里遇到过一个别扭又直率的后辈，她沉默寡言的，从不说自己渴求别人的关怀和好意；但面对别人的善意时，却会从眼睛流露出自己的喜悦，也会悄悄做一些事情回馈。因此笼岛千绘子很喜欢她，尽可能不动声色地拉她进入社团的氛围之中，嘱咐其他几个粗心大意的男生多照顾她。后来笼岛千绘子读大学，也时不时会接到后辈的消息，告诉她动漫社如何如何，告诉她神奈川如何如何；再后来她听说，后辈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笼岛千绘子由衷地为她高兴，却也模糊地想，啊，后辈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似乎要更直率一些，那他们交往是理所应当的。
　　她一直都知道该怎么做，应该直率地告诉千石清纯自己的心意，不再随手拉一个男性友人做自己真实心意的挡箭牌。但她似乎是觉得这样坦诚会占据下风、不够好看，因此总是在将长矛刺中千石清纯的最后一刻收回——
　　她当然知道，对于千石清纯这样花花肠子的男生，直白的热情反而更有效。

　　路过三枝桜时，笼岛千绘子进去打包了两份晚餐。
　　“路上吃吧。”她随意地说。
　　千石清纯没有推让：“下次你来东京，我再请你。”他眨眨眼，似乎觉得这个仍旧不足以让笼岛千绘子心动，又补充说，“来回车费我也请，怎么样？”
　　笼岛千绘子短促地笑了一声。
　　他们到车站时，开往东京的列车刚刚进站。于是笼岛千绘子小幅度地挥了挥手，“拜。”
　　“拜拜。”千石清纯坐上车，趁着车没开动，从窗户探出头来，“真的不给我打电话吗？”
　　笼岛千绘子往车站外走，头也不回地说：“不打。无聊的人又不是我。”

　　从三枝桜打包的两份晚餐，一份给了千石清纯，一份被笼岛千绘子提回公寓。她将那份晚餐原封不动地放进冰箱里保存时，手机响了一声。
　　笼岛千绘子的心脏提起，却又装作若无其事。她坐在电脑前，检查工作邮箱里有无新的稿件，又回复过今天编辑部新人的日志，再为明天的工作写了一张计划表。终于无事可做，她拿起自己的手机。
　　一个没有保存的手机号码发来两条消息。

　　陌生号码：[图片]
　　陌生号码：你和我。

　　那是千石清纯的手机壁纸。笼岛千绘子又找了许久，才在右上角发现自己和千石清纯。他们两个很难得地手牵着手，她想了又想，才想起当时自己是在抢他的手机——是想看某个女生给他新发来的邮件，还是想看他联系人列表中的男女比例，笼岛千绘子记不太清，只记得最后抢着抢着，千石清纯突然抓住她的手。
　　两个人都明显地愣了一下，却谁也没有立刻放开。
　　她没想到被人拍下，没想到千石清纯拥有它，没想到它会成为千石清纯的手机壁纸。
　　有许多问题，比如他什么时候发现这张照片，又是什么时候将它设置为手机壁纸；或者，她只是想问问千石清纯，为什么会妥善保存这张照片。
　　疑问太多，笼岛千绘子最终只发过去一个问号。

　　千石清纯回复得很快，他好像一直在等待回复。
　　陌生号码：啊——终于没拉黑我了吗？
　　笼岛千绘子：等下就拉黑。
　　陌生号码：那让我以你的暗恋者的身份被拉黑吧。

　　真的假的？笼岛千绘子应该问他，但开口询问又会掉进千石清纯的陷阱中。她合上手机，满腹心事地躺在床上。

　　来日来到编辑部，鹤田阳太又递给她一份新的原稿：“还是之前那个匿名作者。”
　　鹤田阳太的性格蛮阳光开朗，但在接人待物时表现出难以想象的一丝不苟：比如说，他从来不肯和编辑部的其他前辈一起管那个匿名投稿的漫画家叫T老师，仍旧规规矩矩、稍带疏远地说匿名作者。
　　“啊，这么快吗？”笼岛千绘子接过原告时，特意注意了一下鹤田阳太的神情。他看起来很平静，昨天的事情没在他心里留下太多痕迹。笼岛千绘子放下心来，将原稿放在桌子上，“我等下看。——真纪，样刊还没送到吗？”
　　同事抬起头，隔着几张桌子回复：“昨天突然断电了，他们说下午送过来。”

　　T老师的新作讲述了一个女性深夜走进暗巷里被人袭击的故事，故事结构和分镜画面都没什么问题，笼岛千绘子很快确定录用（“嗯——因为攒了好多T老师的稿费了，我突然觉得，总编辑上次那么爽快地录用了《电话》是不是因为知道可以不花钱啊？”她吐槽道。）。昨晚在家里用电脑检查邮箱时，笼岛千绘子初步选定几篇可以细看的作品，因此现在又找出那几篇作品，一一检查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T老师的作品大受好评，笼岛千绘子最近收到的稿件基本都是犯罪漫画。午休时，她打开自己的便当盒，和同事抱怨：“我真希望能少些犯罪漫画的投稿。”
　　“你不喜欢这种嘛，”同事有些同情、有些幸灾乐祸地说，“不过你喜欢的那种漫画现在也没法发表了吧，上面对漫画内容的审查越来越严了。”
　　笼岛千绘子说：“这种说法听起来真奇怪……我只是喜欢反映时代内容的漫画而已。”她注意到鹤田阳太投来的眼光，亲昵地摸了摸他的头发，“阳太，你听我说，漫画也只是一种表达形式，一种载体，一种记录，对吧？像小说一样用文字记录还是像漫画一样用文字和画面记录都没有差别——啊，但现在只图视觉刺激的色情漫暴力漫越来越多，让人感觉好扫兴。”

　　鹤田阳太是在附近读生物的大学生，他说自己喜欢漫画，所以才在漫画杂志社招聘实习生时想方设法挤了进来。他没有系统学习过漫画的相关知识，对漫画专业的笼岛千绘子总是很崇拜，她说的话也全盘接受。
　　“千绘子姐，我同意你的观点。”
　　笼岛千绘子笑了：“真的吗？”
　　其他同事也笑着说：“在阳太看来，千绘子说什么都是对的。”
　　“千绘子姐是从漫画专业毕业的，当然都会是对的。”鹤田阳太急忙反驳。
　　他的脸红了一下，默默地转过去。

　　笼岛千绘子立刻又想起昨天的事情。因为今天刚开始上班时，鹤田阳太的神情没多大变化，她就没有在意，很快又开始用以前的态度对待他。
　　“不用这么给我捧场。”她说。
　　鹤田阳太意识到什么，很快回答：“我没有！我只是……我真的这样觉得。漫画，是一个很好的记录者，也是传达者。画漫画的人想说的话，都如实呈现在漫画中，期望谁能读懂……不是吗？”
　　“那阳太要画画看吗？”真纪问。
　　“我可以吗？”鹤田阳太不敢确信地问，他试探着看向笼岛千绘子。
　　笼岛千绘子没忍住，说：“试试看吧？我不擅长画漫画，但教你入门还是够的——不过上班时间不行，呃，下班时间或许也有点……”
　　鹤田阳太温顺地回答：“没关系，我本来也是实习生，平时就应该仔细观察前辈们的工作，我会在帮千绘子姐改稿审核的时候偷学的。”
　　“说出来就不算偷学了呀。”
　　“我不想对千绘子姐有所隐瞒。”
　　笼岛千绘子沉默了一下，笑了笑：“好吧。”

　　鹤田阳太的漫画入门不太顺利。他不擅长画线条，总会画得歪歪扭扭。笼岛千绘子用红色钢笔在硬纸板上徒手画了几条长短不一的直线，让鹤田阳太抽空描线练习；和漫画家开分镜会议时，她忍不住问对方将线条画直的诀窍，只得到“多练”这个回答。
　　漫画家是个严肃的中年人，他说：“想要画好漫画，是没有捷径的。不，应该说，想做好的每一件事都没有捷径。”
　　笼岛千绘子深有同感：“但是我们的实习生，这段时间联系画线条，怎么也画不直，可苦恼了。”
　　“也许比着尺子可以画好，也许可以用电脑上的各种工具画好；但我始终认为，只有慢慢熬过前期的各种痛苦，才能最终收获完美的成功。”
　　“嗯——老师，我有个问题。现在一些辅助工具也是必不可少的吧？您看，这些网格，原先只能人力一张一张贴的时候，又昂贵，又费力；现在可以借助电脑，不是好很多吗？”
　　“可这不是学习阶段，千绘子。你们年轻人是不是会说那个——对，攻略，是这么说。攻略的那些诀窍当然会让你更方便地接近你想要达到的目标，可那都建立在空中阁楼。太不安全了。”
　　“唔。”
　　“看，那个男生。我猜他喜欢文静的女生，如果你喜欢他，假装成一个文静的女生会更容易接近他。要不要这么做呢，假小子千绘子？”
　　“怎么会是假小子！……我想，不会的。”笼岛千绘子微妙地笑了笑，“我好像更喜欢自己一点，不想为了谁改变或者……”
　　漫画家温和地说：“我想，这是因为真实。用伪装的样子自然能更好地接近心上人，但伪装的终究会露馅；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努力让他喜欢上真实的自己呢？漫画同样如此，不要否认自己起步时的粗糙简陋，真实的丑陋会比虚假的美丽好上许多倍。千绘子，你可以这样告诉你们的实习生。”
　　“也可以这样告诉我自己。”她笑着说，“老师总会看的很透彻，我也很受益。每次的分镜讨论会，说是我帮助老师，但其实都是老师在教我一些道理。”
　　“哎哟，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真是时代变了，这种好听的假话也说得很拿手，”漫画家话是这么说，神情却是祥和愉快的，“我就当你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再多说一句，千绘子，别被你苦恼的事情绊住脚。我一直认为，每个人的真实都是最具有魅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