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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子谷川上(二) ...

  •   一连三月,天上地下神魔鬼怪茶余饭后的谈资皆是九月初九魔族领主少杳同神族公主朝歌那场声势浩绝的盛大婚典,与其说是两个人的婚礼,不如说是神魔两道永修和好的合族仪式。
      从十万八千里的百年长命花路,到四海八荒出席观礼的仙者尊神,到最为正统崇古堪称典范的嫁娶礼制,到行礼所择天时地利之中的玄妙奥义,到十番二十四盏的婚席流水宴,乃至贺礼中陈列的珍宝神兵并宴上掌曲献舞的乐姬,每一样拿出来都足够门道中人把玩回味三日不绝,然而这里头最引人入胜的话题,还是少杳同朝歌公主的联姻。
      年岁轻的小仙们只道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眷侣,每每击节慨叹天公作美世上竟有此般天时地利人和的金玉良缘,第一礼行在女方家门的子谷川上,三箭定乾坤已见得魔族领主卓绝风姿,第二礼行在神魔交界的歌华山头,朝歌公主从轿中缓缓踏出,一袭大红的嫁衣御风而立,那般千万年沉下来的清婉气质同魔君竟出奇地神似,简直就是天作相生的一对璧人。
      心系苍生忧时济世的则皆长舒了一口气,纷纷断言少杳一向以淡漠沉稳著称,朝歌公主望去又是一副清冷安恬的性子,这二人即便擦不出什么火花,单凭着性格也妥妥百分之二百做得了万万年相敬如宾的安稳夫妻,有了万万年的老夫老妻,便有了万万年的天下太平,细水长流的过法自是最最长久,若要一见倾心天雷勾动地火,一手主下婚事的天君他老人家都难免提着心肝颤上一颤。
      资历稍长知悉些往事的便不免有些唏嘘感叹,因这新晋魔君少杳的经历后头,着实是有些不可说的故事,这些个往事对一页白纸似的朝歌公主而言,却不知究竟是喜是忧是福是祸,不过人既已入了南荒的大紫宸宫,天命这个东西便不是任谁都可以揣测的了。
      “说不得,说不得,一切皆凭造化。”每每有好奇的仙跑去司命那里探听消息,星君惯常回的是这么一句话。

      一路懵懵懂懂,在我千万年日同一日的生命里,好像在一天内的时间里见遍了一辈子要见的人,看尽了一辈子该看的风景,原来这就是外面的世界,陌生又热闹,我静静安坐在极阔极长的喜床沿上,右手轻轻抚过绣在大红锦被上一重繁过一重的精美纹线,细腻的触感里透出的金线有极轻微的刺感,扎得心口隐隐发烫。
      我想起那个男人沉稳修长的手,执在红结的另一端,咫尺却疏离,未曾碰触却可想象该是何种冰凉,大红的喜结在他手里清冷如同一柄剑,却是分外得宜,干净又合衬。喧嚣热闹的繁管密弦里我走下轿来,一步一步,沿着那条红结的牵引,沿着另一端牵在他手里的宿命。
      宿命,亲手触碰到才知道,是那样强大又归属的东西。这一切发生得缓慢又突然,庄隆得像最最古老肃穆的仪式,冥冥中仿佛有无形的东西把我吸引,那一刻我忽然不由自主想要落泪,只想虔诚地献上我的双膝。
      床头的烛影轻颤,喜娘呈着喜案引进门来,随之涌进的还有门外喜庆的喧嚣,然后那个眉眼淡漠的男子走进门来,大红的喜服偏生略嫌清冷,喜娘道一声喜,脚步轻静地倒退出去,顺手掩紧了房门。
      喧嚣重归寂静,空气里忽然多了一抹莫可名状的东西。
      那只持弓的手此刻正稳稳执着描龙画凤的金挑头,大红的盖头无声掀落,他深不见底的沉黑眼眸第一次对上我的,视线落到唇上时有了闪瞬的怔忡,我的耳根微微发烫,脑海里浮现起他揽腰将我扶上鹏鸟共骑的一幕。
      鼻息间贯满陌生男子清冷气息的一瞬,让人感到莫名惶恐和心安。
      “朝歌?”他的声线清冷又干净,疏离又认真的语气,第一次如此近地听他开口,像涓涓而过的冷泉清溪,落在耳边是让人无法自拔的好听。
      “朝歌。”我静静出声纠正,在心里默默补充,朝向的超,不是朝霞的朝。
      “嗯,”他沉声应,沉磁冷静的嗓音里带了一点微哑的尾音,顿了顿说,“朝歌。”
      那一刹全身的血液逆转奔涌着冲上头顶,我忽然不知该往哪里看,就好像,从来都没有人这样叫过我的名字,明明客观冷静却偏偏,好像有那么多的深情。
      喝过合卺酒我静静垂坐在宽大的床沿,微微颔着脸望着藏在大红的裙摆下自己那看不见的足尖,床头一对勒金的大红喜烛高烧,他转过身去把两只精巧玲珑的龙凤杯盏置回案上的空档,我后知后觉地想起,交杯礼之后,便是圆房。
      虽说是迟早要发生的事,早已预料过结果,真正到眼前时还是有些忸怩,我默不作声地垂着头听他沉稳安定的脚步声,圆房这个东西,却只捕风捉影地听人隐隐提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门婚事允得匆忙,阿娘却未来得及细讲。
      出神间一道阴影忽然压在身前,陌生又清冷的气息铺天盖地俯下来,笼起便是一片极静的世界,我的背脊不由自主僵直绷紧,双手轻轻攥紧身下富丽无边的繁复锦被,保持着垂坐的姿态闭了双眼等待着那个气息降临。
      眉心一凉,轻轻覆下像一片精湛的羽毛,下一秒低哑清澈的嗓音响在耳畔,凉静淡泊的疏离语气:“你也累了,早点休息。”而后清冷的气息迅速抽离,空气里那股无形的压力随之消失。
      未及升起的烧灼感顷刻间冷却,一切发生得太快来不及反应却又稍纵即逝。
      我睁开眼,望着他客气又疏离转身离开的背影,心底忽而漾开淡淡的失落。
      仿佛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这样的人,他淡漠的眉眼他持弓的模样他清冷的声线,他流过的血他征过的战他历过的洪荒,我望着冉冉的红烛静静想,离我这样远的人近在眼前,我却只能跪坐在原地默默仰望,就算追随一生也走不近他的万丈光芒。
      他们说如果一对喜烛顺顺利利燃到了尽头,那么这对新人就能够天长地久,我一夜未合眼抱膝坐在空荡荡的大床上,怔怔抚着眉心残余的温度,那大概或许可以算作是一个吻,天明时雕龙刻凤的一对喜烛无声燃尽,淌下的蜡泪汇成一汪又大又圆的金红色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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