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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值夜 ...

  •   晚宴上致词,骆沉并没提及陈倩。

      陈倩灰头土脸离开,如同一只斗败的母鸡。

      华章跟在她后面,看她走出酒店、走过一条又一条长长的或明亮或昏暗的街道。手机响起来,骆沉问他在哪里。

      他把路牌报出来。

      五分钟后,骆沉开着车出现,将他拉进副架驶。

      “要不你去劝劝她?”

      骆沉摇头,缓慢开车跟着陈倩。

      陈倩如同游魂一般花了三个小时走到宿舍,上楼、开灯、关灯。他们在楼下坐了半个小时,骆沉才开车离开。

      “你不该招惹她!”

      “我错了。”

      他惊异。

      “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哟哟,这是甜言蜜语?易毅可从不会说这些。

      “刚才吃东西了没有?饿不饿?”

      “非常饿。”

      “带你去吃好吃的。”骆沉调转车头,驶向城市热闹处。

      吃的是一家面馆。这面也不知是怎么做的,又筋道又爽滑,调料也放得极好,吃得华章简直快活似神仙。

      末了摸摸肚子:“你好像知道好多好吃的地方。”

      骆沉正在抽烟:“你跟着我,还有更多好吃的尝。”

      他便不说话了。

      吃完面骆沉送他回来,一路上他问道骆沉打算怎么跟陈倩说,骆沉只说叫他放心,一切自会搞定。

      他亦觉得凭骆沉的能力,做这件事易如反掌,所以便不操心,打了个哈欠,等一到,便下车上楼睡觉了。

      第二天、第三天都很正常,没有什么事。就是骆沉下了班会带他吃各种好吃的。第四天中午,陈倩给他发了条短信,说是要回老家,晚上的机票。

      华章下午去超市买了一堆零食给陈倩送去,拒绝了骆沉要一同过来的提议,两个人到了机场,陈倩闷闷不乐,一直不肯跟他说话。

      他心里暗叹,交代着注意安全之类地送她进了候机室。

      飞机晚了半个小时,一直到九点,飞逢歌市的飞机才起飞。

      夜幕低垂,飞机像一只鸟腾上了夜空。从机场出来,行人已零星,夜风肃冷,想起来也快入冬了。

      他裹紧风衣,突然听到滴滴两声,转头看见骆沉一袭黑色羊呢大衣立在黑色玛莎蒂拉门前,俊朗挺拔得不要不要的。

      “什么时候来的?”

      骆沉把围巾围在他身上:“刚到。上车吧,风大。”

      他本想拒绝,无奈骆沉坚持,拉拉扯扯的被人看到不好,便依了。

      “去吃夜宵?”

      他摇摇头:”这两天都胖了。”

      “胖了好,你胖点好看。”

      “不想吃,不饿。”

      “那买点零食放家里。”

      “不想买。”

      “心情不好?”

      “嗯。”

      “因为陈倩?”

      “……”

      “我可是照你的吩咐把她送回去了,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他转头看向车窗外面,一棵棵绿化树被飞快甩到后面:“本来什么事都没有,是你故意招惹她。”

      半晌,才听到骆沉隐含怨气的回答:“我要不这样,你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肯接纳我!”

      无论如何,陈倩回家总是个好事,不过他没想到会这么快再接到陈倩的电话。

      说是父亲病危。

      他父亲四十五岁患上糖尿病,五十岁查出大肠癌,一直以来靠无数价格昂贵的药物维持生命,但仍阻挡不了往死神迈去的步伐。

      陈倩的声音疲惫且冷漠:“不剩多少日子,你回来吧。”

      父亲早年忙于生意,整日交际,与母亲关系淡漠,疏于教育他。因此父子两人的关系很是紧张,经常大吵一架。

      他考上大学后再未向家里要一分钱,艰难困苦都独自熬过来。直到父亲身体每况愈下,这个男人似乎连精神也一起垮了,他们才开始简单的交谈:

      “最近怎么样”、“身体好吗”诸如此类。

      他不清楚听到父亲病危时自己的心情,大约是难过。买了最近一班的机票,当天晚上飞回去。

      从机场到他们住的县城又耗去三个小时,赶到医药病房已空。

      望着洁白的病床他心里一紧,问正在整理床单的护士病人去了哪里。

      护士似乎同情地看着他:“他家人接他回家了。你是?”

      他并没有回答,满心地沉坠让他不想说一个字。

      回到家里,气氛压抑得可怕。

      父亲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到了,黑压压近二十个人,挤得一百四十坪的房子显得格外地小。虽然人这么多,可是都很安静,即使说话,也是压低了声音简短地说。

      人人脸上的神情都很严肃,看着他仿佛隐含了责备。

      他是个不孝子。
      不光他们,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父亲已经睁不开眼了,瘦得皮包骨,黑黄的皮肤上青色的血管根根突起。他看着父亲的脸,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来看看你爸爸。”母亲向他招手。

      他走近了一些。

      “你叫叫他,看他还听得见不?”

      他从喉咙里挤了一声:“……爸……”

      多久没这样叫了,想不到他还会叫。

      然而父亲并没有反应,他仿佛已经死了。

      突然他想起极小的时候,父亲驼着他在客厅里转圈。那时家里还没有钱,住在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里,父亲下班后会跟他玩耍。

      父亲会当他的马,让他骑着到处跑。

      他鼻子一酸,眼中滚烫,急忙扭过头,待这阵酸楚过去,问:“后事准备得怎么样?”

      “有你叔叔伯伯们,都安排好了。”

      “有什么我能做的,只管说。”

      母亲点了点头,半晌才说:“你跟他说会儿话吧。他昏迷之前念得最多的就是你。”说完站了起来,“我去跟你叔伯们商量点事。”

      他坐在母亲的位置,想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

      如此沉默了一会儿,陈倩忽然说:“你手机响了。”

      他一摸口袋,果然手机震个不停,掏了出来,铃声响如鼓。真是奇怪刚才居然没有听到。

      是骆沉打来的。

      他站起来,走出去接。

      “在哪里?”

      “家里。老家。”

      “怎么突然回去了?”

      “……父亲不好了。”

      “哦。”骆沉沉吟了一会儿,“那边怎么样?事情多不多?有麻烦吗?”

      “还好、挺好的。”

      “华章。”

      “嗯?”

      “你别太难过,人都会经这一遭。”

      “嗯。”

      骆沉:“你等我,我马上过去。”

      “你过来干什……”电话已经被挂了。他发了个短信过去让骆沉别过来,完了就准备回屋,转身就看见陈倩。

      她穿着一条黑色的连身毛衣裙站在门口,神情冷得冰一样。

      他以为她要说什么,但结果却是一声不吭地走了。

      他在父亲的床前守到后半夜,母亲和陈倩去睡了。突然咚咚的声音响起来,他吓了一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门在响。

      有人在外面敲门。

      “谁?”
      这么晚了,谁还会过来?

      从猫眼看出去,见到骆沉。

      非常惊讶,打开门,一股冷风灌进来。

      骆沉一身黑色的毛呢大衣似乎浸在冷风里,头发上似乎也凝着水珠,神情特别深沉,还没让他问上一个字就一把将他搂在了怀里。

      夜是凉的,怀抱却是暖的。

      是这一个可怕的秋天里唯一温暖的东西。

      “没事了,我来了。”

      他突然觉得很累,很想把心里堵得难受的话说出来,但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第二天早上七点,母亲过来换班。她跟骆沉见了面,彼此打过招呼。

      母亲很累,并没有跟骆沉作太多的客气,只过了基本的礼数。

      华章回房间睡觉,骆沉也进了房。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套桌椅。骆沉坐在椅子上,本来是趴着睡的,但翻过来翻过去的不舒服。

      他看得内疚,便让骆沉一同躺到床上。

      他邀请的话没落音,骆沉的“好”便出了口,接着眨眼之间便上了床,弄得他觉得似乎是中了圈套。

      但此刻哪有心思计较这些。

      他身体累思想更累,闭上眼睛就昏睡过去,连什么时候母亲进来了都不知道。

      母亲的神色有些怪异,但更多的是悲伤:“你爸要去了,去看看吧。”

      他一骨碌爬起来滚到客厅里。

      客厅里只有一张临时搬过来的便捷床。这是殡仪馆提供的,人死了立刻可以运过去。床上铺着厚厚的棉絮,床单是自家的,珊瑚色大方格,他记得这个床单,在家里有十几年了。

      他再也控制不住地哭出来,眼泪跟自来水似的止也止不住,也没有抽泣,只是流泪,也说不出话来。

      父亲到底睁开了眼,虽然衰弱得说不出话来,但看见他仿佛眼睛亮了一下,还笑了笑。笑容非常慈蔼,令他的心针扎一样地疼。

      接着,父亲就过了。

      父亲闭上了眼睛。

      先是陈倩一嗓子嚎出来,撕天破地的,再接着是母亲,呜呜地匍在父亲身上哭。

      他抹了把脸,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转身,看见骆沉站在卧室门外,神情有些无措,跟个孩子似的。

      他走过去:“有烟吗?”

      骆沉拿出烟递给他一根。

      他接过烟,打了几次火都打不着,手指使不上力。

      骆沉替他点了火。

      他吸一口,呛得直咳,又吸一口,再咳,快要把肺都咳出来了。

      骆沉把他的烟抢了,扔地上一脚踩熄:“行了!振作点,你妈和妹妹都指着你!”

      他点点头,强行地把涌上来的酸意压下去,抹了把脸:“你能、让我靠一下吗?”

      骆沉一愣。

      “没别的意思,就是……”话没有说完,被骆沉一把搂住。

      骆沉搂得非常紧,紧得让人窒息。但他却在这窒息里感到安心。没有东西比怀抱更能让人觉得安心。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

      死亡,他见过一次,这是第二次。每次,都让他觉得人生了无生趣。

      他抓住骆沉的衣服,紧紧地抓住,紧得指骨都凸出来。

      接下来,推开怀抱,他强行振作,准备后事。

      骆沉:“好些了吗?”

      他点头。

      父亲一辈子未出过逢歌市,人脉简单,丧事上只来了五十多人。答谢、备饭、守夜,一大家子人忙进忙出,倒不显混乱。

      骆沉一直都在。熬夜的时候,他搬了个条凳、背靠在白粉墙上打瞌睡,让他去房间睡一会儿,他不,说要陪着华章。

      当晚华章值夜,精神与体力双重透支,眼里红血丝满布,双眼干涩得一滴眼泪都没有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时的感觉,就是那样娇生惯养的骆大公子,居然肯陪自己窝在破旧的小灵堂里,对着尸体和一堆道士,熬着冷又静的长夜。

      如果易毅给他的是前所未有的安全感,那么骆沉便是一种陪伴,人生前途凶险,有个人陪着自己,倒也不那么可怕。

      爱情会有很多种,后一种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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