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二百年》唐家阿棣

3、《五丈原之东》—狡童

　　他看了看铜镜，镜中人喜怒不形于色，不知何时，他已变的如此。

　　或许冢虎仲达，本就该是这个样子————

　　殿中，博山炉散发的香雾氤氲缭绕。

　　宣王百般滋味的看着这个金碧辉煌的大殿，说不上是喜悦还是感伤。

　　那一条路究竟是何其艰难，竟让他去不懈追逐了四十年？四十年啊，是多少坚持和不懈

　　的努力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啊。

　　宣王长叹一声，看看殿外，没看见千万里如画江山，却仿佛看到十年前那阵阵回忆.........

　　上方谷上红莲怒火，席卷千里，焚尽一切。

　　而当那暴雨打在他脸上时，霹雳闪过，满谷之火皆化作黑烟袅袅。他迷茫的抬头、望

　　天，不语。从双眼旁流出的液珠，不知是泪，还是雨水？而那暴雨，湿了他的双鬓、战甲，

　　还有那决心........那刻苦铭心的冷。

　　那一刻长久以来的失败猛的涌上了心头，如那巨石一般压在他身上。军帐内他嗜酒，

　　饮的大醉。他紧掐自己左臂，用力之大仿佛就像是在战场上杀敌。那痛、那刺骨穿心。他抬

　　眉，看见铜镜中自己的脸因剧痛而变的狰狞。

　　不过这样，才能让他长久铭记那刻骨的失败：战上庸时徐晃战死，陈仓破时赫昭战

　　死，追木门时张郃战死。费耀被杀，王双被杀，秦良被斩，曹真被破。西城县大败，武都、

　　阴平大败，陈仓大败，上方谷大败。

　　那条血红的大道，是由无数将军战士、无数群英武将一腔热血搭成的一条鲜艳的大

　　道。他明白，他必须走到前方，和那个最后的敌人决战。他明白，对方虽然已经离开，但窃

　　凯这中原沃野的他，一定会再度归来。而自己则要站在这里，守护背后那个由四代君王所筑

　　立起的伟大帝国。他明白，那个风云变幻的时代中可以与那多智如妖之人所周旋的英雄们，

　　皆一一陨落。

　　可哪又如何？

　　敌人有他不得不胜利的理由，我也有我不能失败的抉择！

　　那一夜，他给自己戴上了一张面具。

　　他看着铜镜中的他，面目清秀，却没有一丝表情波动。

　　那一夜，他挑灯举烛，看吴钩，寒芒出。

　　他出中军帐时，夜尚未央，天尚未亮。而他看着东方天际，他知道，那里一定会升起

　　黎明！
　　........

　　中军帐内无数将领叫嚷吵闹，纷纷请战声此起彼伏，仿佛就要震破那中军营帐般。他冷

　　眼看着这一切，不说话。但一日一日，那些将领们的请战声震破了他的耳膜，一点一点的压

　　在他心中。有时连他也忍不住会去想，他会不会安奈不住而率军出战。

　　然而两军对峙之间，继续以无声的沉默进行。

　　就算到了将士怨言冲天时，他也只是一纸奏折送到洛阳，被辛毗看出，亦只是一张禁战

　　令送到军营。然而他明白，军中的抱怨是止不住的。在那群将领的眼中，他们的主帅是一个

　　胆小鬼，一个懦夫，一个害怕刀剑畏首畏尾的将军。

　　他明白但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般。那群将领只看到了他的坚守，却没有看到他坚守的坚

　　毅，坚毅里的强大。然而那坚守坚持，真的能赢吗？夜深人静时，他这样问自己，可他亦不

　　知道。

　　那日他接过对方送来的盒子，缓缓打开，里面却是一套妇人衣饰。他心中暗骂，脸上

　　却是苦笑。他欣赏般的拿出衣服，道了一声：“真是好看的衣服”。而众将诧然，怒声四起，

　　纷纷请求出战。他无奈，他心中岂不是火冒三丈？难道他不想将对方碎尸万段吗？

　　然而他明白，他什么也做不了。他能做的，只是继续坚持，坚持到那最后一刻。

　　或许在那群将领的眼中，他已颜面扫地。在敌人眼中，他已威望不再。

　　但他明白，他可以颜面扫地，但曹髦决不可以，他可以威望不再，但大魏决不可以！

　　他看了看铜镜，镜中人喜怒不形于色，不知何时，他已变的如此。

　　或许冢虎仲达，本就该是这个样子。

　　在坚持中，忘却等待。

　　坚持到只剩下一丝微光供他仰望，但他依旧苦苦于此，苦苦坚持。

　　他相信，他的决策是不会错的！

　　不会错的！

　　战争是残酷的，亦是漫长的。

　　在战机万变的战场上，漫长亦是残酷。

　　厮杀，怒吼，攻坚，利刃，在那血水争流的战场上，他披坚持锐，吴钩凝亮。他相信他

　　坚持到最后就一点可以胜利，所以当他被击溃时，他又站了起来，掸了掸战甲上的灰尘，又

　　跨上了战马手持利刃，率领惨骑再战。犹记当年浮桥旁，退蜀军。

　　而那日复日后，连他自己也忘却了他究竟坚持了多少时日？

　　那夜他抬头长叹了一口气，沉沉黑夜中将星陨落。那时他已知道，一切，都该结束了。

　　从此祁山路上，再也不会有对方执着过的身影。他叹当年热血、理想、信任与坚持，而

　　今皆化作了一阵秋风，永远寂灭于五丈原下。

　　他凝望星空，星辰不见。

　　“仲权”他看着自己面前着金甲利刃的将军，厉声道：“现在，终于到我们该反攻的时机

　　了！传令三军，今夜，全军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