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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恢复五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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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
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唐-李商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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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六界都知道的故事:
长留上仙白子画,不仅是长留的掌门人,更是天下苍生的定海神针。他曾多么风姿卓绝,冷峻高贵的面容令人不敢直视。各派掌门对他毕恭毕敬,各路神仙对他马首是瞻。然而他却破天荒地收了个仙资极差的小丫头为徒,宠她爱她,教她信她。
白子画此生唯一的徒弟——花千骨,天生命格易数,身带奇香而生。众人只道她天生衰命,是不幸之人。却不知她是世间的最后一个神,有神的不死躯体,仅一滴血便能挽救许多生命。
师徒两人朝夕相处,日久生情。花千骨慢慢爱上自己的师父。
为救不幸中毒的白子画的性命,她集齐上古神器,却不小心得到了祸害苍生的洪荒之力……从此六界人人得而诛之!
白子画为救爱徒犯下重重大错,越是偏袒与她,就越是阴差阳错地将她推上了命运的深渊。性情善良天真的花千骨,看着身边每一个重要的人惨死,最终被逼成了妖神。
相爱相知的两人,心怀着不可说、不能说的爱恋,最终走上了你死我活的对立面上。一个是长留上仙,要肩负天下的责任。一个是妖神魔女,心灰意冷任性而为。明明不忍心伤害对方,却反而一次次伤得更深。
妖神花千骨,最终选择了一死,想用自己的神之躯体,重新封印洪荒之力,复苏六界生命——代价是不入轮回、永不超生。她设计白子画亲手杀死自己,留下一句让白子画“不老不死、不伤不灭”的神谕,从此香消玉殒。
却不成想,她的死亡逼疯了白子画,一切爱恋未曾说出口,就已经变得太迟。
花千骨的一缕魂魄,在寂灭之时被七杀魔君杀阡陌夺取,这成了白子画唯一的念想和追寻。此后200多年,在众人的努力下,才换回了花千骨转世重生的机会。
自六界与妖神花千骨的旷世之战后,时间已过200余年。
几百个寒暑交替,对仙来说,这算不上太长的时间。或长或短,或弹指一瞬,或漫长无边,全看是以怎样的心情度过。
对长留上仙白子画而言,这却无疑是地狱般的时光。他每每回忆起来,常常有种对时间失去了判断的错觉,这些记忆都是模糊的,恍若南柯一梦。
在失去花千骨之前,他从未觉得“时间”这种东西如此难熬,即使是小骨被逐去蛮荒之时,他饱受思念的痛苦,却依然觉得能够忍受……因为至少他知道她还活着。
然而这200年,他在天地六界之内遍寻不到杀阡陌和小骨的那一抹魂魄,每分每秒,对他而言都是凌迟般的折磨。他多希望自己能一死,仿佛死亡才是他唯一的解脱。
可他没有死的权利,小骨的诅咒仍在耳边回响:
不老不死,不伤不灭。
这是最让白子画寝食难安的一句话,尽管全世界都在为此羡慕着他。
这真的是诅咒吗?他已不再明白。
小骨成全了所有人,让六界的一切回归原位。让他作为长留掌门手刃孽徒,终能封住了所有人议论纷纷的嘴。她成全了他所爱的苍生,成全了他的道义和清誉,却唯独抹杀了自己的存在。
那句看似仇恨的诅咒,那个恩断义绝的告别……是否也是她最后的温柔?
白子画每每想起小骨为他所做的一切,他的心和他手臂上绝情池水的伤疤,都痛得令他无以自处。
然而他又享受这种疼痛,这仿佛是对自己的一种惩罚。这痛苦里包含的每一丝爱意,都陪他一起熬过无情的时间,熬过那些愧疚、失落、心疼、绝望,熬过迷失的黑夜。
有时候,当他清醒一些的时候。他常常自嘲地笑着,问自己,爱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它无色无味、无形无状,却偏偏让他这不朽的仙人身躯,终究恨透了时间这种东西。
直到他再度寻回转世的小骨,直到小骨恢复了记忆,他才又感觉到自己活过来了,不再是一具会行走会心跳的尸体。
因为魂魄不全,小骨失去了五识,就像一棵无法感知外界、也无法与外界交流的植物,他为此痛心疾首。小骨被逐到蛮荒的时候,是否也是如此无助呢?都是他的错,都是他没能挽回……他的内心深处始终有一个非常脆弱的地方,看不见她时很痛,看见她时更痛。
如果不是经历过地狱般的200年,他一定撑不过这份痛苦。
爱是什么,爱是没完没了地为一个人心疼。
小骨最先恢复的是味觉。
苦涩的药汤入口时,她会紧皱着眉头,这个小小的反应几乎让所有人欢呼雀跃。
没有触觉,小骨不容易咀嚼吞咽,只能吃流质食物。长留的几大弟子和花千骨曾经的至亲好友,落十一、糖宝、舞青萝一众,都费尽心思地为她搜罗易于下咽又美味的食物。
其中幽若最为热切,在花千骨生前,她是她唯一的徒弟。徒弟都是爱师傅的,幽若也不例外。
打从师父、师祖回到长留,绝情殿就空出来给他们两个人独居,其他弟子无事是不能上殿的。于是她只能每天搅得厨房鸡犬不宁,做些稀奇古怪的食物,找借口送过去。可惜她的厨艺却是让人不敢恭维,但凡幽若所做的东西,白子画都要像试毒一样亲自品尝,才能考虑要不要拿给小骨吃。
偶有难以下咽的东西,长留上仙惆怅地凝眉,问道:
“幽若,你做的这是……”
“是、是天机蜜露羹。”幽若自知味道堪忧,格外心虚。
“呃……是吗……”白子画似是对这道菜的名字难以苟同,又问:“七绝谱的食谱篇,你可全数看过了?有什么心得没有?”
“看过,但是……”幽若咬了咬牙,十分艰难地承认道:“师祖啊……不是幽若不努力,只是这厨艺一事,实在是没天赋啊!”
看着徒孙苦着一张凄惨的脸,白子画无奈:
“这天资一事,确实不可勉强……实在没有也是无可奈何。但至少勤能补拙,无论学习什么事物,都当专心致志,戒骄戒躁。你一心只想尽快来看你师父,做菜时三心二意,怎么能做出它应有的味道?你回去再好好研习一下食谱吧,一个月之内不得再上绝情殿来。”
“啊?不要嘛,师祖!”
幽若还想再辩,白子画却站起身来,摇摇手,示意她莫再聒噪。径自回到绝情殿的厨房去了。
平日里,花千骨的饮食是他亲自操刀。以往都是小骨做饭给他吃,如今换他来做,才体会到小骨那时的情意。挖空心思地想着怎么变换花样,为心爱之人做一桌美食,此中幸福,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如今,每天为小骨做饭,却也成了他最开心的事。
每天一碗桃花羹,从不间断。小骨食量不多,有时仅能吃上一两勺。但白子画依然为此费尽心思。
儒尊笙萧默,常常笑着揶揄他说:
“师兄啊,你成天做桃花羹,就不怕这丫头吃腻了吗?”
他淡淡道:
“吃的不是滋味,而是意思。小骨她会明白。”
儒尊懒散地笑笑,唰地一声展开纸扇,摇摇头道:
“罢了罢了,你们两个,真是一对痴人。”
曾经小骨最喜欢给他做桃花羹,那是白子画熟悉的,关于“家”的味道,只属于他们的味道。那年他伤重昏迷,却还担心着身在蛮荒受苦的小骨,梦里梦外,心心念念想再尝尝她做过的味道。多少思念,尽在这桃花里面。
在一片黑暗、无色无声的世界里,花千骨对周遭事物没有任何感知,只有这每天尝到的桃花羹,诉尽了二人之间的多少牵绊。小骨从未觉得厌烦,每次尝到熟悉的味道,她都会展颜一笑,似是明白。
长留山,白子画,六界之内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巴结。世人皆知花千骨魂魄不全五识俱损,有许多人都慕名而来,纷纷献宝献策,都很想卖一个人情给他们。当年讨伐妖神之时,各门派都是争先恐后欲除花千骨而后快,如今却又格外关心起她的健康来,好像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完全失忆。白子画深知人情冷暖变幻莫测,所以凡是对小骨有好处的事物,他都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不久后,在众人各怀心思的努力下,小骨的嗅觉也逐渐恢复起来。
白子画寻来以前斗香时小骨配过的香料,将香囊挂在身上。小骨嗅觉逐渐灵敏,有时感觉到门口的风带入一丝香气,她就知道是自己的师父来了,不自觉地扭转过头,空洞的眼神凝望着他的方向,脸上似有期待的浅笑。
等到触觉恢复的时候,日子更是好过多了。
他们可以整日握着彼此的手,确认对方的存在。白子画并非喜欢如胶似漆,只是小骨时常感到焦躁和不安,他抱着她,或轻抚她的面颊,总会给她一些安全感。
久而久之,白子画把小骨搬到自己的房间来住,两人同床而寝,相拥而眠。夜里醒来时,她总会下意识地靠向他的怀里,仿佛在天地万有间寻一个依靠。
他们偶尔在彼此的手心写字,做一些简单的交流。
“糖宝好吗?落十一好吗?杀姐姐好吗?东方好吗?……”小骨总是热切地问东问西,急于想知道那些她所关心的人的近况。
可是这种方式毕竟无法谈论过于复杂的内容,白子画只能耐心而又简约地一一作答。
“都好,放心吧。”
小骨听不见琴音,他就取出流光琴,让她的手指轻拂在琴上。每每拨弦时,琴弦振动,小骨虽然什么也听不见,却也是开心的。
他摘鲜花放在她的手中,让她细细嗅闻。有时抱她去溪涧中,让她的双脚没入清凉的溪水里。有时阳光温暖,他就陪她在屋外小坐一会儿,小骨很喜欢太阳晒在身体上的感觉,干净又暖和。
恢复触觉后,白子画怕她无聊,于是就逐渐开放了绝情殿,允许特定的人来看望小骨。
众人在一起常玩写字猜谜的游戏,小骨何其聪明,没过多久,她就能凭借手指的触感和写字的力度,轻易判断出对方的身份。
有时糖宝变作小虫子,懒懒地爬在小骨的手上,小骨用指尖轻戳她柔软的肚子。太熟悉的手感,令她又满足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