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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   荣锦琛下楼,意外发现沈澈和弟弟都在。心情放松了不少,“真是难得看到你在家里乖乖的吃早饭。”他笑着坐下,拿起一个生煎包:“今天有生煎包呐。”荣锦珍没正经道:“这是托了我的福,李伯专门为我准备的。”荣锦琛笑道:“是,李伯最疼你。”他又转头问沈澈:“这又是哪一位稀罕人?”
      沈澈最近又不知在忙什么,早出晚归。
      沈澈大胆的说:“冷落娘子你了,小生这里向你赔不是。”
      容锦珍只当他们是开玩笑,“哥哥,你脸红什么。”
      荣锦琛笑骂:“去你的。”他正色道:“注意身体。”
      容锦珍眼珠子转转:“大哥,您老人家神通广大,干脆给沈大哥也在政府里谋个职位,你看我沈大哥教书教的多累。”
      荣锦琛骂他:“小混蛋,神通广大?你少给我闯点祸,省得我折寿。”
      他弟弟自然不服气:“大哥,我哪里闯祸了。”
      三人说说笑笑,甚是和乐。
      容锦珍谄媚的看着他:“大哥,你心情挺好?嘿嘿。”
      “有什么事?说。”
      “给我点钱。”
      “做什么?”
      “哎呀,你别管,反正不是坏事。”
      他这样要钱,连沈澈都好奇了。
      荣锦琛又板起脸:“你在海关没几天,不会就学了他们那些恶心人的习气。”
      容锦珍不高兴的说:“哥哥,你就这么信不过我,实话告诉你吧,是欧阳玲玲她们筹划了一个募捐,我要参加,可是你也知道我就那点钱,你也进份力吧,你可得感谢我,就当赎罪了。”
      荣锦琛都被他气笑了:“我可真得感谢你,总有那么一两句话就能把我气死。”
      沈澈自然也有些不高兴:“锦珍怎么说话呢?”
      锦珍吐吐舌头:“大哥,给不给呀。”
      荣锦琛叹了口气:“晚上给你。”
      锦珍欢天喜地的咬着生煎包。
      荣锦琛想了想,起身擦了擦手:“算了,你等我一会儿,我现在拿给你。”
      他一离开餐厅去书房,容锦珍就赶紧凑到沈澈身边:“沈大哥,刚才还没说完呐,什么时候给我任务。”
      沈澈颇为无奈的看了他一眼:“你呀,先改改你这不稳重的性子。”
      锦珍冲他吐舌头:“我都改得差不多了,现在在办公室,绝不说一句废话,真是只听不说。”
      沈澈宠爱的看他:“你呀。”
      容锦珍又低落下来:“沈大哥,给我点任务吧,你不知道有多难熬,我感觉他们也防备着我呐,生怕什么时候出了差错,不敢聊天,不敢交朋友。整天也不知在做些什么,一点盼头也没有。”
      “你知道他们都是什么人吗?还交朋友?”沈澈神色严肃。
      容锦珍低头轻声道:“知道。我错了。”
      沈澈缓和了神色:“好,今天我就交给你第一个任务,但是你也要保证,时刻牢记我和你说过的话。”
      容锦珍慎重的点点头。
      “在你经手的船只出入海关记录上,从现在起,你要特别注意一艘叫做‘吹雪号’的轮船,一旦发现它的踪迹,立刻汇报给我。”
      容锦珍满怀信心的答应。
      荣锦琛从书房回来,这两人又你一句我一句说着闲话,啃着生煎包。
      他把手里的支票递出去。
      容锦珍一看上面的数目就咂舌,立刻眉开眼笑,一口吞下包子,匆匆喝光豆汁,就出门了。
      沈澈和荣锦琛对视一眼,无奈的摇摇头。

      沈澈也吃完了手里的生煎,喝了豆汁,出门去了,出门之前又是叮嘱他一定要小心,然而也是不能亲自替他去的。英雄气短。转眼就剩下荣锦琛一人,时间还早,索性慢慢的吃。
      外面有人叫门,他一惊,这个时候又有谁会来。
      李伯已经去开门了,来人是他绝想不到的——冯连升。
      一见到冯连升,他才联想起另一件事,黄旺森的葬礼。
      自从军火事件黄旺森痛失左膀右臂,真是样样不顺,地盘被杜重城兼并了许多不说,许多手下人看形势不对,见风使舵,要么投了杜重城,要么私下里和日本人接触。
      这人风光一辈子,晚景不得不说是凄凉的很,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冯连升同他是老交情了,老伙计去世,自然不免兔死狐悲。想想自己,唯一能自我安慰的,也就是有这么个侄儿。
      他进了屋,见着荣锦琛,双方寒暄一番,坐下喝茶,不免想起同他差不多年纪的自己的侄儿。
      冯家子息单薄,可怜他纳了这么多小妾,也未能生出一儿半女,这一代只有他和大哥两个人,下一代,竟然只有冯安这一根独苗。
      大哥是无用之人,成天游手好闲,自己百年之后,可让安儿托庇于何处呀。
      他不由又看了一眼荣锦琛。
      听说他给自己弟弟在新政府谋了个肥差。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侄儿花钱如流水,赚钱似草包,平日里就知道交些狐朋狗友,该结交的一个都不去用心,好不容易有机会让他去给日本人办事,没有一件做成的,他心里明白,这小子是守着那点气节,故意的。
      “安儿,”他唯有诉苦:“如今黄旺森死了,我接手了宏济善堂,你以为那是个钱袋子?那是个无底洞哟,可把我害苦了,riben人不讲理,让咱们补上亏空,叔叔实话告诉你,就是把冯家的爷们儿们都砸了卖,也补不上。”
      可恨他侄儿一点自觉也没有:“那个害人的鸦片馆关门大吉是最好。”
      “riben人收了黄旺森的产业,现在又打起咱们纺织厂的主意,上个月,三七开,还不够买生丝的。”
      冯安道:“凭什么三七开,这是咱们的工厂。我去同那个riben理事讲理去。”
      冯连升怒道:“你给我站住,孽障,你爹和我是太疼你了,和riben人讲理?不要命了你。黄旺森就是忘了本分,妄图和riben人讲理,才丢了性命。”
      冯安气呼呼的看着他。
      “和日本人讲理,还不如去和荣锦琛讲讲理,那个竹下少将,似乎很听他的。”你和他不是好朋友吗,你和我一块去拜访荣先生。”
      冯安变了脸色,“我,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他自觉自己和荣锦琛是君子之交,如果为了这事去找他,岂不是在利用朋友。况且他有些不情愿在荣锦琛面前露出狼狈之态,每次同荣锦琛相约还要提前打扮一番呐。
      “好,好,你叔叔我是不要自己的老脸去为你在上海滩求个立身之地呀。”
      冯连升说不动他,只好自己来求荣锦琛。

      真是风水轮流转,他自以为跟在黄旺森身后,有黄旺森为他挡下前方利剑,就可以高枕无忧,谁能想到他刚和riben人翻脸,就西去了,想当年黄旺森伙同他处处给荣锦琛下绊子,谁想到今日也有求着他的时候。
      冯连升先不说明来意,只是同荣锦琛聊着商业上的事,国债,物价,民族资本。
      “如今咱们的民族工业真是举步维艰,比上海沦陷前的还要糟糕,早知如此,那个时候就该跟着国军一起撤出上海。”
      荣锦琛暗想,国军还没败,上海还没沦陷,你就投了riben人,迫不及待的跟在黄旺森后面去献媚。
      “荣会长有所不知,老黄是怎么去的?他倒是颇有些实力,那几个厂,可是riben人一说征税,一说利润三七开,哪里撑得下去,荣会长是不知道我们的苦。”
      荣锦琛悄悄地看表,已经差一刻九点了。
      冯连升还在滔滔不绝的诉苦,riben人的强征暴敛,贪得无厌,一直赔钱的宏济善堂,riben理事来查账,一口咬定绝不可能不赚钱,定要他冯连升补上所有亏空。
      “我晓得荣会长同我侄子冯安是朋友,那我就托大叫你一声贤侄了。”
      荣锦琛打了个冷战。
      冯连升假笑不已:“贤侄和竹下少将是好朋友,同冯安也是好朋友,所谓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贤侄要是能在竹下少将面前帮我说句话自然是好,要是贤侄实在没时间,是否可以引荐一下。”
      荣锦琛又看了一眼表,差一刻十点钟。

      反正左右都是要迟了,打发走心有不甘的冯连升,荣锦琛仔细思考了下,打电话给冯安,约他晚上去天蟾戏院看戏。冯安起初很惊喜痛快的答应了,转念一想,讷讷问:“是不是我叔去和你说了什么?”荣锦琛道:“和你叔叔有什么关系。”冯安这才精神起来,荣锦琛略略沉吟了下:“要是到了八点钟左右我还没有去,你就径自回家去好了,也不要同人说我约了你。”“哎,荣兄,什么意思?”他还没问完,荣锦琛匆匆道:“就这样。”挂了电话。他也不要自家的车送,快步走到路口,叫了辆黄包车,往金祥珠宝店赶,一路上只觉得脑袋昏沉,心脏突突突的猛跳。到了路口,他付过车钱,自己往前走。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跳入他的眼中。他站得远远的,瞧着四周无人注意,仔细抬眼看去,不是上次在欧阳小姐的学校有过一面之交的林泰是谁?
      荣锦琛觉得林泰想必不是那种有闲情逸致逛街的人。他放慢了脚步,暗暗观察,果然发现了不妥,林泰的周围还有几个人,形貌鬼祟,东张西望,不像普通民众。前面不远处就是目的地了,他依稀看到一身暗红色洋装的小玲珑正在不耐烦的看表。他重新加快步伐,一把揽住小玲珑。小玲珑见是他,不耐烦的说:“你怎么才来。”说着就要同他一起进去。荣锦琛使了大力气箍住她,轻声快语:“听着,现在外面都是特务,不能跟特派员接头了,跟我走。”小玲珑反应极快,立即反手推他,不高兴道:“说好了给我买个新镯子,你来晚了不说,还要推推拖拖,你说,你是不是嫌贵不给我买了。”荣锦琛头疼道:“姑奶奶,上次你要买项链,这次要买镯子,你不是刚买了一只吗,咱们改天行不?”
      两人吵吵闹闹推推搡搡,最终荣锦琛占了上风,答应给她立刻到旁边成衣店买件新衣服弥补,小玲珑这才不再不依不饶。两人借机进了成衣铺,凑在一起装作看衣裳,小玲珑问:“有几个人?”荣锦琛气急败坏:“至少六个,貌似是七十六号的人,但我怀疑是日本人带来的,妈的,不是说改了船期没人知道吗?”
      小玲珑明白特派员恐怕凶多吉少,但她更好奇向来书生气的荣锦琛也会骂人。荣锦琛想:“清水也没透漏过这个意思,伊藤君也不知情,那就是清水云子了,或者是别的什么我不熟悉的人,可是情报处一共就这些人。”他几乎断定就是清水云子了。这时候进来一个新顾客,仿佛和老板很熟的样子,老板看他们这边暂时不需要招待,就和来人闲聊了几句,来人满脸不高兴的抱怨:“店里来了个riben女人,穿着军装,硬是要我下来给她买身衣服,凶得很。”荣锦琛和小玲珑对视一眼。
      天蟾戏院这几天正上演程派名剧《锁麟囊》,可谓场场爆满。荣锦琛进了包厢,冯安已经在等他了。他也没想到没想到这个戏这么招人,若不是冯安先定了包厢,今晚恐怕要打水漂了。冯安心中有事,闷闷不乐的和他打个招呼,一改往日活泼健谈。他已经知道自家叔叔去“求”过荣锦琛,故而觉得在朋友身边矮了一头,心中纠结。两人安安静静的听戏,荣锦琛就不免想起那把刺入清水云子身体内的刀和溅在自己身上的血迹。事后他和小玲珑乔装从茶室后门溜走,高崎拓想必一时还不会发现,要等他处理完服毒自尽的特派员,才能想起一直不见踪影的清水云子,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荣锦琛想得入神,没注意预备拿茶杯的手就要伸进热水里烫到,他没注意,冯安却一直留心,一把握住他的手。握住手,冯安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荣兄的手可真凉呀。他一抬眼,荣锦琛正奇怪的看着他,不由讪讪解释道:“我看你手差点烫着,呵呵呵。”荣锦琛慢慢将手抽出。
      气氛太诡异,两人一时都有些尴尬。荣锦琛主动评价道:“这出《锁麟囊》,词语优美,而且蕴含人生富贵无常之真理,细细品来,如嚼茶,唇齿盈香,流连不已,听几遍都不腻的。”冯安立刻附和:“正是,正是,妙极。”
      正旦果然唱到全剧最妙的地方,薛湘灵上得朱楼,见着了旧物麟囊,不由珠泪儿下,唱到:“我只道铁富贵一生注定,
      又谁知人生事顷刻分明。
      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
      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程。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
      他叫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
      休恋逝水,苦海回生、早悟兰因。”
      这戏冯安也是听过几次,只是当时一群公子哥儿吵吵闹闹,无非是评价评价戏子,至于戏词,听过就罢,全无感想。“妙极”之语也是顺着荣锦琛说的。可是这一次听,却是截然不同,颇有顿悟之意。冯家眼见着要破产了,气数将尽,才知世态炎凉,向来锦上添花易得,雪中送炭难求。想他也不是没有向几位好友求救,可平日里吃喝玩乐一叫就应的好友们好似个个都事务缠身,连见他一见的空余都没有。一时想起这几日的遭遇,真如戏中所唱,“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荣锦琛瞅着他与往日截然不同的黯然脸色,心想这位纯正清澈的公子哥儿合该受些冷待才不致将来吃大亏。“冯兄以为,如今上海的实业发展如何?”冯安不明白怎么话题就转了,也老老实实回答:“上海如今还有实业吗?有也是riben人的实业。”“确实,如今上海的实业只能用两个字连形容‘惨淡。’,并且还会更加惨淡。”连冯安都听出来荣锦琛这是有话要说。他急急忙忙说:“我知道今早我叔叔去拜访过你,但我并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荣兄,锦琛,我是真心和你交朋友的。”荣锦琛只是淡然一笑,冯安认为他这一笑也和平日里很不一样,不由更觉丢脸,胡思乱想的更甚。
      “riben人提出‘大东亚共荣’实则是妄图控制中国经济,掠夺中国能源物资。我想很快,他们就会出台新的经济和货币政策,到时候对本已千疮百孔的实业,无疑是雪上加霜。”
      冯安虽然不怎么关心时政,但人很机灵,一点就透。荣锦琛递过来一个信封,示意他打开。那里面安静的躺着一张大额的支票。
      “冯家的产业,是保不住了,这笔钱你留着,我知道冯家有一间药厂濒临倒闭,且用这些钱,盘活它,好生经营。也算是给家中长辈,给自己,留一个保障。”
      冯安喉咙好似被堵上了,好半天才说:“锦琛,我不能收。”
      荣锦琛笑道:“还是你觉得我是汉奸,嫌弃这钱不干净。”
      冯安立刻摇头,赌咒发誓,绝无此意。
      “若你当我是朋友,那就痛快收下。况且也不是白给的。有一个要求,不知你能否答应,当然如果你不同意,我绝不勉强。”
      “你说,我都答应。”
      荣锦琛好笑的看着他:“这些钱,就算我入股药厂,我会说服日本人不插手,派一个我的伙计过去,我知道现在的西药日本人查的严,这个伙计,会用他的方法,扣一点出来,找一个别的买家,赚一点外快,也许有一点风险,当然,我会全权承担,钱,你我对半分,或者你七我三。”
      冯安张大了嘴“额”了一声。
      就在荣锦琛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冯安一口应道:“没问题,钱不必对半,你都留着就好。”
      荣锦琛缓缓地点头,一点也不客气。他已经想好,每次把瓶装的药扣一点出来,神不知鬼不觉,日积月累,也是能攒不少。甚至可以在卖给riben人的药里加一点别的东西。他虽然口头上说愿意三七开,但事实并没有足够的钱伪装成卖家来付,因此毫不客套的点头同意。
      冯安并不在意这笔钱,他的天真的性情并不妨碍他聪明的脑袋,犹豫了一下,他忍不住问:“锦琛,你是为谁做事的?”
      台上戏就要收场,正在演绎着一出欢欢喜喜的大团圆。
      街道上突然响起凌厉的警笛声。
      荣锦琛收敛笑容,冷冷的说:“我自然是为大riben帝国效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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