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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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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锦琛抵达金屋的时候已经十点钟了,沈澈送下他就走了,回去布置明早去接被抓的学生,工人。一个老妈子打着哈欠来开门,普见了是他吓了一跳,慌忙道:“原来是老爷。”荣锦琛反而像是做客:“你去休息吧这么晚还过来吵了你睡觉。”老妈子于是无精打采的走了,荣锦琛径直推开小玲珑的卧室门。果然是个娇小美丽的女子,烫着时下流行的头,指甲涂得鲜红,只是大晚上的金主来了,还穿着严严实实的旗袍,蹬着皮鞋,正襟危坐。
“少校。”小玲珑起身相迎。荣锦琛冲她点了点头:“上边有什么指示吗?”小玲珑道:“上边的意思,请你好生利用和竹上秀一的同学关系,提供更多的请报。”荣锦琛道:“自然。还有一件事,日本人要建立中日友好共荣商会,经济上的形势恐怕将要艰难,前几日我给你的名单你交上去了吗?一定要尽快组织这几位爱国企业家及其家眷离开上海,把他们能转移的物资尽量转移。”小玲珑道:“这是自然,只是我们是用宝兴号的船还是挂外国人的旗,戴老板还没有指示。”军统上海特别工作站,直接隶属于戴老板,除了小玲珑这个少尉,荣锦琛只晓得有位陈主任,军衔不算小,似乎是上校,其他一概不知。为了防止一人叛变一网打尽,他们向来单线联系的。荣锦琛道:“不早了,休息吧。只是在你休息之前,还请帮我个忙。”
这晚荣锦琛的一举一动,都被竹下秀一派的暗探看的一清二楚。听着报告,竹下少将俊美的脸上仿若敷了一层白霜,直到属下说两人好像为了什么吵架了,荣锦琛并未在公寓过夜,脸色才稍微缓了。
第二天,虽然昨晚走回来睡得晚,荣锦琛还是早早起了。沈澈已经坐在餐桌前吃简单的早饭,面包咖啡。“怎么不多睡会儿?”见他这么早起了,沈澈关心的问。荣锦琛扫了眼餐厅,弟弟又不知跑哪里去了。“他一早就去学校了,你放心,学校已经复课,一会儿是学界代表去接他们出狱。”
荣锦琛招呼管家:“李伯,烦你给我拿碗白粥,一碟咸菜。”管家利落的去厨房。荣锦琛递给沈澈一个信封:“进了宪兵队,没有不受伤的,你看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沈澈也不客气,接过信封,挺厚。“昨天你不该走回来,如今形势不好,要时刻注意安全。”荣锦琛道:“假装同她吵一架,戏才好唱下去,口才好开。”这是要借包戏子,同日本人要钱花。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娶亲而包戏子,这名声是很差的。沈澈心里生出一丝淡淡的疼痛。吃完面包,喝完咖啡,女佣正好端了粥来,沈澈道:“早知道有白粥,面包咖啡还是吃不惯的。”“是了,以后咱们早餐吃中式的。白粥咸菜,再好不过。”沈澈听他说以后,咱们,心中一动,又想起正事,同他说:“上次你给我的那份名单,我暗中联系了,很有几个人是愿意来我们这边的,照你说的,中统那边最近会有动静,我们也该早做准备。这真是再好不过。民族资产阶级的爱国人士,也是我们要争取的对象。”两人又就这个问题讨论了几句,沈澈走过去拍拍他的肩:“约好接工人同志的时间到了,我要出发了。辛苦了,你万事小心。”荣锦琛回道:“你也小心。”
吃罢了早餐,荣锦琛就开始冥思苦想如何才能与竹下秀一套近乎,一个商会主席,同一个日本司令部参谋长,这之间的地位悬殊可是很大的,贸然贴上去,引起怀疑可就得不偿失。这时候管家进来通报,有人拜访。荣锦琛想着莫非是商会的人,不由得一个头两个大,到了客厅一看,原来是昨天说过话的那位娃娃脸伊藤少佐。他赶忙走过去按照日本人的惯例殷勤又端正的鞠躬,又吩咐上茶。伊藤少佐其实对他很有好感,他本人虽然瞧不起卖国的汉奸,然而荣锦琛清秀斯文,殷勤归殷勤,一点没有卑下谄媚之态,实在很难让人生出恶感。伊藤少佐道:“荣先生不必客气,是竹下少将请您一聚,他正在外面等您。”荣锦琛一惊,慌忙道:“不敢让少将等我,您看是请他进来,还是劳您稍等我立马去换件衣服。”
门口果然停着一辆别克汽车,后面跟着一辆军用吉普,想必里面盛满了日本护兵。司机为他拉开后车门,竹下秀一冲他打个手势,意思是上车。伊藤少佐则坐到了前排。竹下君打量了他两眼,别有深意道:“锦琛,你的精神不大好。”荣锦琛打了个哈哈:“是有点没睡好。”竹下君道:“今天,是想拜托你带我游览一下上海。”荣锦琛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傻样:“可是我对上海还没有我家的管家熟,你晓得我是山东人。”竹下君没有回答,突然往荣锦琛这边的窗外看去,抬手一指:“这是哪里?”原来已经到了戈登路,竹下指的正是百乐门。
“这是百乐门,上海最有名的歌舞厅之一。”荣锦琛尽职尽责的承担着今日的职责:“说道歌舞厅,还有一个大世界,也是不错。”竹下道:“哦?你去过?”荣锦琛笑道:“不怕你笑话,我还真没去过。我不喜欢这些的。”竹下冷冷道:“是了,你喜欢听戏,我听说你还为此找了一位女戏子。”
若是旁的人,荣锦琛一定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大大咧咧说一句:“男人嘛。”
然而面对着竹下秀一,他实在难以做到十分不在乎。同是在日本陆军军官学校求学,同是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又曾经是亲密的同学,那时两人一同去上野公园赏樱花,无忧无虑躺在草地上,谈着功课,谈着理想,谈着未来。而今他的国陷了,他可以对别人卑躬屈膝,唯独对他,始终有那么一丝可笑的傲气,始终想保留着那个赏樱花的洒脱形象。于是只有沉默了。
两人就这么坐着车闲逛,竹下秀一偶尔问一句那里是哪,幸好在上海也待了将近五年,荣锦琛还算有问必答出。
眼看将近午饭时间,竹下秀一主动问:“午饭你想在哪吃?”
听他这么问,荣锦琛想了想才回答:“说道吃,我推荐红房子。”
“西餐?”竹下秀一微微皱眉:“不如日本料理吧。”
荣锦琛微笑道:“好的。”
他们于是又叫司机把车开回霞飞路,选了一家日本人开的料理店。
那家老板看到这么两辆车停在门口,一定是长官无疑了,等到客人下车,竟然是昨天刚到上海的竹下少将,顿时欢喜异常,赶紧为他们准备了最好的单间,又叫自己的女儿前来陪酒。
竹下秀一吩咐伊藤少佐:“你叫他们也在这随便吃,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打扰我和锦琛。”
伊藤少佐敬了个军礼,“嗨。”
只有老板和他女儿还傻站着,竹下淡淡道:“你们也下去吧,不要来打搅我们。”
人都走光了,竹下举杯,“有许多年没有和你一同喝酒了。”
“五年了。”荣锦琛不禁感慨。
“是了,你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同我招呼一声。”
荣锦琛一口喝了酒,只觉得满口辣,张着嘴边扇边问:“招呼你做什么?送行?”
竹下看着好笑,亲自夹了一片生鱼片给他。
“你还记得,有一年你回你的家乡过春假,我曾经给你寄了一封信,里面有一首和歌。”
荣锦琛心想,狗娘养的你,你的信没用爷我早扔了。
竹下轻轻念道:“风雨飘零无所依,倚栏细把前尘忆,此身纵有千山隔,心总与君形影系。从前千山万水总相隔,如今倒是朝朝暮暮了。”
他这诗,这话都太古怪,荣锦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就听竹下又道:“真是巧了,这屋里的画正是樱花,说来也怪,自从你离开后,上野的樱花一下子也没有那么好看了。”
荣锦琛笑道:“岁岁年年花相似,怎么会不好看。”心里又咯噔一下,恐怕他误会自己引用了这句诗。
竹下却没有追究。“从前你给我写过一幅字,是宋代的一首词,你还记得吗?”
荣锦琛想了想,“你说的是那首贺新郎。”
那时他执笔,竹下秀一站在一旁,看他挥笔写就。
甚矣吾衰矣。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原也曾有这不识愁滋味,年少轻狂的岁月。
持樽搔首东窗里。想渊明、停云诗就,此时风味。江左沈酣求名者,岂识浊醪妙理。回首叫、云飞风起。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而今识尽愁滋味,独上高楼,却道天凉好个秋。
一顿饭吃了将近四个钟头,多半是竹下秀一在回忆往事,荣锦琛暗自戒备。一顿饭下来,心中甚累,不由深呼吸几口。
竹下建议:“你喜欢听京剧,现下我们不如就去听。”
荣锦琛奇观道:“你没有什么公务吗?”
竹下道:“没有什么重要的。”
荣锦琛为难道:“到有几个戏院,只是要看,需提前预定,我们这般说去就去,恐怕是没有票的。”
竹下哪里在乎有票没票,往门口叫到:“来人。”
原来一直有兵在门外站岗,闻言进来,“伊藤少佐呢?”
伊藤翔太一会儿就出现了,竹下吩咐他去定一个最好的戏院的最好的包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