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将逝》裘上霜

1、初遇

　　又开始下雨了，不过坚持了十分钟，阳光才浅浅地触摸了房顶，雨又回来了。铅灰色的云层密密地遮住了苍穹，潮湿腥臭的气味在空气里飘散，这下布伦特尔贵族们不用再抱怨贫民窟多么污染空气了——都一样了，空气里总弥漫着血的味道，那些东西藏在各种地方，也许贵族们铺着明光绒被的床下就有一只。

　　这个世界，有罪，已经无法被救赎了。——安卡耶修齐•伽维托

　　伽维托主教临死前在纸上匆匆写下了这么一句话，然后这个世界就乱了，最早可查的暴乱就在他死后过了三天，马西大暴动。

　　天知道那个穷得冒泡的沼泽地是怎么跑出那么多东西的，从泥里吗？哦那儿的泥炭层可有一西特厚呢！

　　斯迪恩有些懊恼地将手中的书扔在地上，那本厚重的烫金封面的书在地上砸出了一声重响，楼下马上传来了骂骂咧咧的声音。

　　“难听的拉金瑞语，自大的拉金瑞人！瞧瞧他们吧，自以为是的家伙，下一次暴乱一定能降临到他们身上！”

　　他蹲坐在了地上，无力地靠在书架边，除了在心里诅咒他还能干什么？

　　拉金瑞人在很久以前地位仅次于布伦特尔，现在这一族人弱了不少，但骨子里的傲气不减反增，一个个都鼻孔朝天，遇事就说“如果是以前啊，我们拉金瑞人……”，哼！布伦特尔都自身难保，不愿搅和这滩烂泥，拉金瑞人倒总爱在一旁多嘴，愚蠢可笑！

　　斯迪恩扯了扯嘴角，做出一个嘲讽的表情来，配上他那苍白的面容，让人有一种恨不得打上一拳的冲动。

　　他捡起地上的书，小心翼翼地擦去灰尘，放在了桌上。这毕竟是他花钱买来的，他怎么也不能跟钱过不去。那本书的书名是《看不见的恶魔——神》，呵，谁会相信呢？斯迪恩摩挲着书脊，面无表情。

　　伽维托虽然是个主教，但出身却布是伦特尔人，圣殿与各个氐族之间一直不大对付，所以伽维托刚进去时总有些不知好歹的人给他脸色看。结果他一步步爬到了主教的位子上，不仅心狠手辣，对神的信仰也不够忠诚，说出来的话总隐隐约约含着对神灵的不屑。

　　这种人，真是太适合斯迪恩了，如果不是主教那神神叨叨的断句风格，斯迪恩相信他一定不会和伽维托闹翻。当然，现在伽维托已经死了，死了一年多了。

　　他留下的那句话被所谓的学者不断研究，基本得出了一致的结论：罪恶笼罩着世界，人们被神灵抛弃了。神灵降下了恶灵来惩罚犯罪的人，惩罚漠视生命的人，神灵将保护无罪之人，信仰忠诚之人，心灵纯洁之人。

　　圣殿依旧老样子，出什么事都往神灵身上引，变着花样让更多的人信仰神。不过一千个呆瓜里总得出一个聪明人，还是有人不相信这套说辞的。

　　《看不见的恶魔——神》这部书的作者——希尔斯赫尔瑞克就是其中之一，他用极度华丽夸张的语句描绘了这个黑暗之年所发生的事情，所以仅仅一年八个月零十八天，四次暴动，该死的他居然写了将近六百万字。

　　这个赫尔瑞克先生已经在斯迪恩心中留下极不好的印象了，他真想去试试这位坑了他200个银维斯的学者，在临死前是不是仍然爱卖弄他那文绉绉的语言。哦他真想念那200个银维斯，那亮白的颜色，沉甸甸的手感，比这本徒有其表的书好得太多。

　　虽然憎恨赫尔瑞克的水，但斯迪恩仍不得不承认，这个惯用贵族式华丽辞藻的家伙挺有才华，对于“黑暗之年”也有属于他自己的见解，比如说他认为根本没有神灵的存在，而“那些东西”的存在却是极有意义的，因为四次暴动中人员伤亡并不多，比起每年饿死的人来说根本不够看。世界各地却出现了大量血迹，那些地方根本就没有死人，这是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但人们也许可以发现什么，就像过去的“玛蒙事件”一样。

　　这也是一个困扰了斯迪恩很久的问题，那些东西究竟想干什么？就这样突然地出现，带着现在的人无法超越的力量，却什么都不做，满世界地跑，它们究竟在寻找什么？

　　书中的“玛蒙事件”是一位极度贪财的拉金瑞领主导致的，这位领主在历史上褒贬不一。他贪财，狡猾，没有人性，驱使着手下的奴隶没日没夜的挖掘财富。结果，就这样一种人，居然率先发现了“魔力”。

　　人们用这个存在于传说中的词语来称呼它，不过魔力是由源石提炼而来，那位领主所发现的也是源石，或者说是魔力之石。这给人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新的文明，提炼而来的魔力可以进入身体、血液、骨头里，在通过种种复杂的方法运用出来，使每个人都能成为那存在于想像中的魔法师。

　　然而力量会滋生邪念，越来越多的罪恶出现了，以魔力掠夺渐渐变成了领导者的准则。虽然学者们努力歌颂着魔力的好处，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醒悟了，不仅是因为源石的过度开采，还因为那些伴随血液流淌的魔力渐渐开始腐蚀使用者的身体。

　　伽维托曾经指出：我们的身体会遵从本能，排除掉本没有的东西，而这种与外来者的厮杀，会给受者带来无法缓解的伤害。

　　最后有人放弃了魔法，有人在偷偷使用，但各个国家、领地都颁布法律禁止了魔法。“玛蒙事件”所带来的辉煌盛世也掩埋在了历史的尘土中。

　　赫尔瑞克认为这次的事件也许能从“玛蒙事件”中汲取经验，这是一个不错的想法。但至今为止没人知道它们的动机，走在调查者最前沿的斯迪恩也不能。

　　“黑暗之年”的四次暴动分别是马西大暴动，坎地安茨百日之难，极地冰湖暴动，珈伊布伦特尔事件。又分别对应着沼泽、火山、雪山湖泊、城池。

　　不管是从地理、文化、种族还是其中的统治阶层来看，都没有相似点。怎么查都没有一点头绪，伽维托那个老头明明预知到了什么，却未来得及说，只留一团乱麻，理不清却剪不断，还在不断的生长延长。

　　斯迪恩越来越烦躁，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隐晦的挫败感，他不愿承认，这就慢慢变成了浮在他心上的躁动不安。

　　他觉得现在这种感觉充斥在内心，他努力分辨了一会儿，才惊觉这种让他想将桌子踢翻的心情是愤怒。因为思考太过入神，他没有注意到一直有人在敲门，这种极有规律的“嗒嗒”声刺激着他，好比一碗满满的水，在不断的一滴一滴加水的过程彻底碎了，满溢出来。

　　斯迪恩缓缓站起来，遵从他内心的意志狠狠踢了一脚那橡树木桩做成的凳子。脚尖有点疼，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下次还是忍着好。

　　那表面没有刨平的笨重圆木门很难打开，黑铁门栓生了锈，夹缝处像是长了棕红色的毛。

　　“你最好保证你有很重要的事！”努力拉着门栓的斯迪恩在牙缝中挤出这么一句话，门外的人嘴角笑意不由加深。

　　“啪嗒——”门栓断成两截，勉强挤开了一个狭缝让人通过。

　　门外站着一个拉金瑞人，他一头披肩金发，直而柔顺，同样柔和的五官使他看上去亲切温柔。最引人瞩目的是他的服装，一身黑袍，宽大的兜帽不在脖颈后，而是在颈边绕了一圈。袍子本应宽大的袖子被剪断成条，绕在了手臂上，里面似乎裹着一种细长圆柱形的的东西。除此之外，就是袍子宽大的下摆，不过那露在外面的鞋尖明显是一双佛格林鹿的皮靴，这可是上等货。

　　这位古怪的造访者脸上一直挂着和煦的微笑，对于斯迪恩的打量也不介意，用一种带着浓重拉金瑞语腔的通用语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很抱歉刚刚我的伙伴打扰了您的休息，我为他们的粗鲁向您道歉。”

　　他俯身行了一个礼，脊背依旧笔直，左手在右额角上轻碰了一下，此时，斯迪恩才发现他的额头有着很繁复的紫色花纹，在金发的遮挡下若隐若现。

　　斯迪恩抿了抿唇，开口说道：“很标准的布伦特尔基本礼动作，不过我并没有明白阁下在为什么道歉。”他黑色幽深的眼底满是不屑与厌恶，又是一个妄图结交布伦特尔的人，这令他的心情更加糟糕。

　　金发拉金瑞人歉意的鞠躬：“是这样的，刚刚我的伙伴说了很多侮辱大人的话，真的非常抱歉。以及……最近的珈伊事件我想从大人这儿打听一下，”他顿了顿，蔚蓝色的眼睛里氤氲着悲伤，“我的许多族人居住在那儿，最近的事件令我们十分恐慌，厄运要降临到拉金瑞人身上了吗？尊敬的布伦特尔大人，我真的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些消息，请您原谅我的鲁莽。”

　　“哇哦，真是可怜啊，可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呢，我又听不懂拉金瑞语。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并不知道。”

　　布伦特尔有着极强的语言天赋，大多数人都会掌握两到三种语言，而拉金瑞语又是公认的最好学的语言。可惜的是，这位拉金瑞人遇到了一个意外。

　　金发拉金瑞人几乎快要喜极而泣，他忍不住出声：“神灵将赞美您，尊敬的布伦特尔大人，感谢您的宽容，我真的……”

　　斯迪恩伸手做了个停的动作，嗤笑道：“我的确是听不懂拉金瑞语，你那口音浓重的嘴就不用再说话了，或者你认为作为一个布伦特尔我很有必要学习拉金瑞语吗？珈伊从来就不是拉金瑞人该呆的地方，死了就死了吧。至于消息……那关我什么事？拉金瑞人，你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

　　这话很难使人高兴。“布伦特尔的自傲会毁灭本身的，我尊敬的大人。”拉金瑞人依旧笑得和煦温柔，碧蓝色的眼睛里却隐含冷意，“这是我的礼物，您会很感兴趣的。”他从怀中拿出一个被黑纱裹住的圆块放在了地上。

　　此时，斯迪恩看见那人额头上紫色的花纹消失了。他眯着眼睛，不以为然：“我们之间不可能存在交易。收起来吧，罪犯，我可不愿与你同流合污。”
　　拉金瑞人转身准备离开，迈出的步子突然一顿，“我喜欢在不可能中创造可能，为什么不试试呢？大人，它真的很美妙。”

　　门外只有一盏小小的罩着蜡烛的灯，忽明忽暗的烛光下，拉金瑞人的侧脸宛若精心雕琢而成，相比其他拉金瑞人的棱角分明，那张脸过于柔和。眉峰下的眼睛颜色又过于幽深，总带着冷意，洛瑞文都山顶的雪似乎融化在了他的眼睛里。他肤白不带病态，发色是拉金瑞人的标志浅金色，不过不那么耀眼，像是镀了一层暗灰，但这并不影响他的俊美。

　　斯迪恩的目光顺着那柔顺的金色长发落到拉金瑞人的耳垂上，一个耳钉。也许一个耳钉并不奇怪，但那是一枚黑曜石耳钉——布伦特尔的象征。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却看不到耳钉了。

　　他还是捡起了地上的圆块——一块源石。“也许这个拉金瑞人不会那么令人讨厌。”他对自己说。

作者有话说

　　受已经出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