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花而眠》牛尔尔

22、006

　　阮寻送走云籍，在原地站了会儿。如果离别这种事还要经历许多许多次，那相逢意味着什么？
　　屋子里又只剩下了阮寻和阿一两个。只是棚屋已经变成了这么大的房子，有工作间也有洗澡的地方，三个人一起建造的屋子，每一块砖上都几乎写着书痴的名字了。

　　阮寻坐回去，很长时间没动弹。
　　阿一问书痴和她说了什么，阮寻并未提及什么姓名的事情，比比画画，抬起手却不知道比划什么才好，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坐在阿一旁边，摸摸她的头。

　　阿一为钱的事情哭泣，阿一无论如何都想要去蓝城。
　　阮寻其实发自内心地羡慕着阿一与云籍，她们两个各自都有着明确的目标，去往蓝城做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而她却没有自己发自内心，无论如何也要做的事情。好像被卖掉之后，她便不由自主地只能有一个主人陪伴着她，她去成就别人的事情，抑或她根本就无法成就什么，只能见证其他人的故事。

　　阮寻陪着阿一坐到傍晚，天色昏黑，投入屋子里一片沉重的影子。阮寻起来做饭，阿一走出门去，阮寻悄无声息地跟在后头。
　　十万还没有将阿一彻底打垮。
　　阿一的朋友遍布雁城，她出去借钱了，说是借，却没有允诺任何人自己何时归还，大家也不跟她要，全当是直接给她的。他们似乎都知道她去了蓝城就不会回来了，给了她很多，又留她喝酒，说了很多平日里不说的话。

　　阮寻跟了几道，就明白了，她回家去熄了火枯坐着，关起门来，久违地变回原形，梳理着自己的一身灰毛。
　　换了毛之后，整只狐狸比之前白一些，不像之前那么像抹布，却也很不起眼。
　　她做了几个动作，暗自吐了吐舌头，心道如果北山长缨看见她现在这样，说不定要扭头就走呢。虽然每个冬天她都出城打猎去，但也明白自己的进步和之前简直不能相提并论，懒懒散散的，真不像话。

　　阿一今晚顺利的话，最多只能借够一个人的钱，她，自然是不花这份钱，若是登记为阿一的妖仆……她伸开爪子，想起官府那里，自己还登记在兰芷名下呢，过不了明路……她便想办法偷偷进去吧？

　　正端详着自己现在的样子，外头远远地传来了脚步声。她立即变了人形出去迎着，阿一躺在门口，抱着什么东西，呜呜咽咽的，朝着她咕哝：“借，借来了。”

　　阮寻嗅嗅她，一身的酒气。
　　阿一扔开手里的东西，伸开胳膊勾着她，软绵绵地撒娇说：“好胡妹，好胡妹，我们就要成功了，和我一起吧。”
　　虽然这话也未免过于乐观，阮寻宽容地摸摸她的脸，屈身捡起阿一撇下的包裹，把烂醉的女孩背进家里。

　　书痴一走，被子里少了个人，正中间的书痴不见了，被子变得很冷很宽阔，阿一迷迷糊糊地靠近阮寻，搂着她睡得不太踏实。阮寻心里的狐狸原形蠢蠢欲动，但想想还是作罢，由着阿一在她肩头蹭来蹭去。
　　阿一还小呢。

　　醒来，阿一断然不认那个撒娇的是自己，明明阮寻什么也没说，便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嘟囔着夜里喝多了什么也不知道的话，阮寻掀开锅盖舀出甜汤，装作没有听见。
　　吃了饭，关起门，阿一把包裹倒空，叫阮寻从墙的夹层里把过去的积蓄拿出来，一张一张地数着，阮寻想起这钱里也有云籍的份。

　　阿一自己数了一遍，似乎不信任自个儿，叫阮寻这个算数好的再点了一遍，零零碎碎地凑够了十万。
　　武曲星威风凛凛地当差，说话算话，不出三天，把一纸通行证拿了来，没有名字的一张轻飘飘的纸，阿一捏在手里怕风吹跑了，捂在怀里怕汗浸了，捧着它给几步之外的阮寻拿着，阮寻拿着，她松一口气。

　　于是，便要出发了。
　　阿一十一岁的时候便下定决心做的事，在十五岁的时候 有了结果，临行的前夜躲在被子里泣不成声，仿佛已经报仇成功了似的。阮寻听着阿一的哭声，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她会说的言语此刻显得更加稀少，于是她只是摸摸阿一的头。

　　她们没有很多东西，罗锅给她们带了点干粮，每人一件换洗衣裳，阿一背在身上。
　　阿一回过头看看院子，还是叮嘱罗锅偶尔看一看，不要叫它被别人抢走了，把钥匙都留给了罗锅。阮寻听见阿一这样坚决，犹豫着把自己的钥匙也拿了出来。

　　罗锅说：“哎呀，胡妹儿，你自己不留一把？你又没有通行证，送完她不还是要回来，你们两个这样，好像再也不回来似的。”
　　阮寻把钥匙拿好，阿一想要说话，却也咽回去了。

　　走在路上，阿一终于想起怎么和阮寻说，说起进蓝城的方式：“你便化作狐狸，我把你裹在行李中，或是找个大筐，上头添些柴，瞒天过海地进城去。”
　　阮寻点点头，并无异议。

　　阮寻总是在路上，即便雁城安逸，她也没有忘记和北山长缨相处的日子，没有经过村镇的时候，她照顾阿一。熏了肉干作为补充，有一次阿一不小心摔破了膝盖，血流不止，阿一浑不在意，是阮寻找到了药草来治疗，很快就结痂了，阿一觉得痒，一定要抠，抠破了，留了疤。

　　蓝城之外的小镇停留着许多人，若不是有蓝城的军士看管，说不定要繁荣成另一座大城。
　　在小镇停留半天，阿一迫不及待地前往蓝城门口看，那么大的新修的城门仿佛直通天际，七个门同时开放，即便如此，城门外也拥挤着数不清的商队与行人。

　　七个门中，有一个门通过的似乎都是些背着书箱的读书人，阮寻特意去找，却并未见到云籍的身影。
　　正看着，阿一忽然猛力拽她袖子。

　　循着阿一的眼神看去，阮寻也不免脸色发白。
　　在不远处，立着一个巨大的牌子，上面写着字。阿一问了一个路人，人家告诉她，上头写的是“处刑台”三个字，又说，捉到想要混进来的妖族间谍，还有没有通行证却试图硬闯，冒犯军士的，若非特别情况，不然当场格杀。

　　这会儿，刚杀了个妖，蛇头在地上滚了几圈便不动了，血滴滴答答地洒了几条圆。
　　军士们利落地将尸体拖走，扔在一个巨大的筐里。

　　阮寻忽然感觉有人在看自己，她抬起头，城墙上站着一个黑衣女子，却不是在看阮寻，而是看那具尸体。
　　一个看起来地位高些的军士仰起脸看她，她摆摆手，抱着胳膊继续看着。

　　阮寻感觉那女子一定发现了自己，她此时就像是猎物，那感觉像是和北山长缨做练习时被那头狼锁住似的，她连忙退出人群，阿一咬牙跟上，一起钻入镇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