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温柔杀我

3、奈何天

　　“你又回来做什么”许博远对着镜子描眉，并不看身后的人，“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可是当日你亲口说的。”
　　没有回答，许博远也不在意，径自说下去：“到底是谁呵呵，戏子哪来的身份，衣裳是谁我就是谁。这场虞姬，下场崔莺莺，换身打扮又是醉里掂花的杨贵妃。名字做不得真的。”
　　描好了眉，对着镜子端详一番后，许博远拿起边盆的一顶假发套，用扇子细细地梳起来：“是我骗了你没错，可你本来就不应该相信我。我是什么身份你还不知道么到头来又怪我无情无义。说你既识破了我布的局，死了对我的心，就该一走了之，又回来寻我做什么”
　　假发梳好了，乌漆漆的好似老鸦的羽毛。许博远打开妆奁，取出几色珠钗花钿来，在松松挽成的发髻上比划。一时无话，偌大的戏院里只剩下钗子流苏不时发出的声响，以及许博远浅浅的呼吸声。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都似这般付与断壁残垣……”许博远轻轻哼着戏里的句子，把沉重的如狐裘一般的假发披上。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镜中映出的，活脱脱是个戏中女子，红衣黑发，眼角吊得高高的，三分柔情七分媚。
　　许博远拿小指沾了点胭脂，点于唇上：“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呵，锦屏人忒看这韶光贱。你说是不是啊，叶大少爷”
　　许博远转身，捧起身后坐在椅子上那人的头。大红色的衣袖间透出的脸毫无血色，分明是张苍白的死人脸。
　　许博远抱着叶修，低声呢喃着：“为何你不听我劝回北平去呢？叶家那么大的根基，怎么会护不住你……你偏偏要回来寻我。寻我做什么呢，我不是骗了你么？白白落得这个下场。嘁，你以为我骗你是因为爱你么？戏子哪来的爱恨，我巴不得你滚得远远的才好！”
　　远远的几处枪响，许博远置若罔闻，托着叶修的腰把他扶起来：“婊子只在床上有情，戏子，也只合该在台上有义。你要我这辈子的真情义，便同我一起唱这出最后的戏罢！”
　　没有灯光，没有配角，没有观众。有的只是台上孤零零的两个人。一个已死，另一个虽还活着，心却也是行将朽木。
　　两个人，唱一曲千年的《霸王别姬》。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虞姬唱罢，解下霸王腰间的剑，自刎而死。血染成大朵大朵的虞美人，在战场的黄沙中摇曳。
　　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许博远抱着叶修，终是力气不支，慢慢地瘫坐在台上。叶修的头枕着许博远的膝，面容安详，仿佛刚刚睡着。
　　“我想起来，今天好像是个洋节呢。情人节，跟有情人过的节日。”许博远轻抚着叶修的脸，喃喃自语，“终究我还是栽在你手里。也罢，黄泉路上还能看到你在奈何桥边等我，总不至于死了还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许博远慢慢地把脸贴近叶修的：“你走以后，我觉得我越来越像你了……”
　　长长的水袖扫掉了烛台，引燃下面早就布置好的报纸细柴。随即又舔上戏院的帘子，终于是熊熊地燃烧起来，好像千年前江东对岸接天的战火。
　　火光中，楚霸王唱：“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姬笑着摇摇头，伸手抱紧了霸王。
　　“来生，你不必再许我十里桃花，当歌纵马。只求一个太平盛世，让所有相爱的人都能在一起。”
　　虞姬和他的霸王，终于永远的在一起了。

　　“小蓝”蓝河被叶修叫醒的时候，脑海里残存的最后一幅画面是烈火中紧紧相依的两个人。
　　蓝河眨眨眼睛，对上叶修那张黑眼圈已经好了很多却依然胡子拉碴的脸，一下子找回了重心。
　　是梦啊……蓝河感觉有什么冰凉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来，落进嘴里化开是淡淡的苦涩，一如那个奇怪却又无比悲伤的梦境。
　　太好了，是梦啊。
　　叶修有点不知所措，这一大早刚起来蓝河就一脸眼泪汪汪的，让人平生一份负疚感。
　　他还没说话，蓝河就先一把抱住了他，把脸埋进他染上烟草味道的衬衫里。
　　“叶修你永远都不要走。”
　　叶修顿了顿，笑着答应：“好。”
　　……
　　“难得小蓝这么主动，不如情人节早上来一发”
　　“滚！”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