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上朱砂》暮雪霏霏

7、第七章

　　季清和面前摆着一套茶具，因为要煮茶，宽大的袖袍被扎了起来，他的动作不疾不徐，从容而淡雅，似乎是坐在自家庭院之中。天光正好，一抬眼就是悠悠飘落的红叶，在秋日的阳光下像是披着霞光织锦，唇边噙着的那抹淡笑无论何时都没有消失过，映着他袖口的几片竹叶，生出一片安宁。
　　绿芙寻来之时，竟一时看得呆了。直到他斟出两盏茶，目光从那套茶具落到自己脸上，做出一个“请”的动作时她才回过神来。天下第一公子，果真名不虚传。
　　绿芙在他对面坐下，掩了目光中的惊叹后才开口道：“清和公子这几年可是明里暗里给我平王府和眠月楼制造了不少麻烦。”她是个聪明人，知道在名满天下的清和公子面前所有的试探和遮掩都是无用功，不如说的直白简单一点。
　　季清和并不回答，只是一笑，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笑容，却叫人觉得在他面前自己不该有任何阴暗的想法。十五岁便开始独自外出游历，到如今十余年过去，他怎么可能是什么纯良之辈，该出手时自是不会有半点犹豫。
　　晨光中的男子如雪，青竹般安静修长，唇边的笑意浅淡漠然，却又在那样极致的纤尘不染中衍生出令人沉醉的至尊柔情。
　　“平王妃此举，想必平王并不知情。”
　　绿芙先是一怔，随即勾唇露出一个艳丽的微笑，“怎么，清和公子认为本妃做不了眠月楼的主？”
　　轻轻一笑，季清和摇了摇头，他并不是觉得她权柄不够，可若是她与燕回商量过，燕回一定不会允许她这样做。说到底，绿芙只是个普通女人，有了什么事情最先顾及的是自己的利益而不是大局。这乱世之中的权谋，不适合她。
　　这也是他认为燕回难成大事的原因，与丹碧相比，绿芙的确更适合在男人身边生活，可若想成就大业，燕回需要的可不仅仅是一个精通后宅阴谋又会卖巧的女子。
　　“平王妃将眠月楼管理的井井有条，又怎么会做不了主。”
　　绿芙对他不咸不淡的回答也不恼，只是笑盈盈的望着他，眸子中如潋了一泓秋水，滟滟生光，“丹碧生前尽心竭力地辅佐王爷，清和公子为何要这样做呢？”
　　为何？季清和抬眸看她，目光徐徐让人看不真切，“各人有各人的立场罢了。”他找平王府的麻烦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真要问原因又何必等到现在？何况，他可不认为丹碧的死与眼前这个艳若牡丹的女子毫无关系。
　　师父一直没有寻到平王府，不过是因为他主动接下了这个任务罢了，到底是他们从小爱护的师妹，平王府当真以为他们会无动于衷么。
　　他爽快的答应来眠月楼做客，可不是为了来喝一杯茶的，本以为一夜的时间足够燕回接到消息，可现在看来这其中怕是出了什么他没有掌握的变故。
　　季清和的本意是见燕回一面来确定他心中的某些想法，却不料燕回接到朱砂要去不归山的消息也一同赶了过去，之后又在山上耽误了不少时间，回到平王府也不过两个时辰，又开始准备早朝，还没有来得及过问眠月楼的事情。
　　“清和公子机智无双，应该知道本妃的目的。”绿芙也不是真的毫无顾忌，几年来他每每提到想除去季清和，燕回都会拒绝，若叫他知道她私自将他带来眠月楼必会不悦。
　　“清和不过一介凡人，如何能窥探平王妃的心思。”季清和淡淡笑道，知她心思却不点破。事实上，他们还对同一件事心有疑惑呢。
　　丹碧，怎么会那么容易死呢。
　　小院中种着某种不知名的树种，竟是在秋日里盛放，蓝紫色的小花一簇簇地，甚是迷人。
　　树影，花雨。
　　红衣的女子裙裾翩跹缓步而来，不时和身边的白衣男子交谈些什么，神情清冷而疏离，美在这一方画壁之中，又仿似游离于此间世外。眉间一点赤色的朱砂，在光洁白皙的额间凝成一点点光影，渐渐氤氲出如水的媚色一圈一圈如涟漪般散开。
　　容颜倾城，美而近妖。
　　她的目光与他相遇，轻轻地一颤，然后徐徐笑开。
　　“大师兄”
　　她走近，朝他施了一礼，然后亭亭地立在那里，逆着光影，宛若流光。
　　季清和没有应声，只是冲她一笑，那笑容里分明没有了那份高洁如月的清淡，唇角的弧度虽不大却暖意融融。
　　轻裘缓带，玉树芝兰。
　　当初她执意嫁给燕回，连一向有求必应的师父都与她红了脸，只有大师兄，他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听了这个消息连眸光都没有波动分毫，声如清风。
　　“阿碧，这世上原没有什么是非对错，也没有谁能庇护谁一生。你若觉得那是对，那以后生死荣辱你都需得自己咽下，若有一日你觉得那是错......”
　　他看着她，朝她微笑。
　　“你也需要学会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燕回侧首，身边的女子面上是一贯的清冷，只是那双如同夜色一般的眸子中，是一种像是依恋又像是倾慕的情绪。从前的丹碧和他在漫漫黄沙之中说起她的师兄的时候，眼中的神采连大漠的萧条和苍茫都掩盖不住，那时她的眼中，也是这样的情绪。从前他不明白是怎样的人才能叫但比一般清冷的女子露出那样的神情，在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后他才明白，她的师兄，的确担得起她那样的倾慕。
　　“大师兄......”
　　她又叫了一声，突然有些孩子气的固执，好像准备一直叫到他答应为止。
　　季清和应了一声，抬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后看向燕回，“清和失礼，让师妹给王爷添麻烦了。”
　　燕回一瞬间恍惚，八年前这个男子将丹碧交到他手上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秋日，连天光都是一样的好，月白色长袍的男子笑如清风，一揖到底，“还请王爷善待师妹。”光风霁月，进退有据。
　　稳了稳心神，燕回才向他回礼，“清和公子言重，本是内子失礼，还请清和公子莫怪。”
　　话说完后燕回才想起眼前的是丹碧的师兄和师妹，自己当着的他们面称绿芙为内子似有不妥，而季清和已轻笑回道：“平王妃不过是请在下来做客，并无失礼之处。”
　　语气如常，并无不同之处。
　　绿芙已安静顺从地走到燕回的身边站立，四个人就在这一方小院之中互相对视，突然，朱砂向前一步，声音几乎轻不可闻：“你们会愧疚吗？”
　　绿芙面色一变，燕回看着她面上仍是笑意，朱砂却已经挪回了步子轻轻施礼，“朱砂逾矩。”
　　“绿芙楼主屡次寻我那朋友的麻烦，此次还扯上了阎王阁和大师兄，不知可是平王授意？”
　　绿芙轻笑，眼波轻盈艳若桃李，“朱砂娘说笑了，眠月楼行事，依的自然是江湖规矩。”
　　“是吗？如此甚好。”
　　江湖规矩，自然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笔生意到底是谁委托给眠月楼的想来纳兰心中已经大约有了算计。至于冷月，或许还要见一面才好。
　　“燕阁的平王府虽无交情到底也不曾正面冲突”朱砂扬首，一双黑眸幽若深潭，水波淼淼萦绕而上，“今日之事，不要有第二次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