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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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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唐安的问题,谢钧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从唐安从昏迷中醒来的那天起他就在等着他这一问,却没想到那人足足有半个月都没喝自己好好说过一句话,如今听他终于问出口,自己竟有一种死囚终于上了刑场的感觉。
“我从一个游方郎中手里弄到了一种药,能让人假死。”谢钧说着,目光有些躲闪,“然后买通了刘太医,骗你服了下去。众人都以为你死了,你在的地方守卫也就放松了下来,之后把你偷出来,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然后呢,你为什么要救我?虽说兔死狗烹是免不了的,可你若是没有为了救我而硬闯皇宫,在开国后直接和萧戎告老,也是他巴不得的,你又何必过这种颠沛流离的日子。”
然后唐安惊奇地发现,这个在战场上以冷静著称,面上一贯冷峻的男人慢慢地憋红了脸。
“我救你,是……是因为你人很好,大家都不舍得你死。”
“哦?”也许是终于下定决心把半个月以来的心结解开,唐安的心情好了起来,看谢钧这样也有了点逗弄的心思,“我人好?你觉得我哪里好?”
“你会很多东西,可以给将士们疗伤治病,会出谋划策,如果没有你,萧戎他根本就不会成功得这么快……”他抬起头,看着唐安,眼里满是真诚和期待:“所以答应我,和我……和大家一起努力活下去好吗?”
半晌,他听见唐安轻轻的声音:“好”。
悠闲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很快又到了休息的时候。自打他们在这个破败的小院子里落脚,唐安就一直带着谢郎秀睡在保留程度最好的那间屋子里,连侍卫们都有几间像样的屋子住,可唯独从小养尊处优的谢钧,吃错了药一样地非要住在唐安的窗户外面,好像看着屋子里那点微弱的灯光他就有了铜皮铁骨,感觉不到冷一样。坏了脑子的谢钧每天都在这儿这么守着,唐安先前还存着一口气,也就由着他,可今天那层若有若无的隔阂去了,他也就突然良心发现,看不下去了。
这人甩着袖子走到窗根下谢钧那堆简单的被褥前,低下身去一把抱起来扔到了自己屋子里的另一张床上铺了起来,接着就像没看到谢钧目瞪口呆的表情,命令似地说了一句“你以后睡这儿吧,别整天弄得跟没地方睡似的。”
唐安其实是个很心细的人,谢钧对自己的那点心思他早就有所察觉,这呆子自打投奔进了萧戎的队伍就一直偷偷摸摸地看着自己,还以为别人都发现不了,其实他对自己的好,自己哪能不知道呢,只不过那个时候……那个时候萧戎还没有想杀他,他心里还隐隐相信自己和萧戎能天长地久。
唐安出身医药世家,即便在乱世中凭着一身治病疗伤的本事也勉强能保自己衣食无忧,可他最后却毅然跟着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青年从那相对僻静的地方反了出来,成了起义队伍的一□□青年就是萧戎,唐安在采药时偶然救下了这个给人家放牛的贫苦小子,没成想却把自己的安稳日子也搭了进去。这穷小子孤苦无依却怀着鸿鹄之志,胸中装着的不只是自己平平静静的一辈子,还有山河万里和天下苍生。不知道自己是被他的什么所吸引,才会心甘情愿地和他打天下,历劫难,一路广纳贤才,直到扶持他登上了那把金龙缠绕的椅子,自己却被软禁了起来。如果不是谢钧用计把自己抢出来,自己早已身首异处。自己应该是感谢谢钧的,可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回应他的感情,不知道应该怎样回应他对自己的好,唐安有时觉得是自己连累了谢钧,正像他对谢钧说过的,如果没有救自己,他堂堂的谢将军怎么也不会落得今日逃亡的地步。正是因为不知如何回应,所以就干脆不理不看,用嘲讽的笑容把自己的不知所措藏起来,假装自己真的不知道那人的小心翼翼。
他知道谢钧的心思却不去点破,大部分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还有一小半的原因他仿佛模模糊糊的有一点知道,却不甚明了。他想他也许是享受那个人满含着爱慕的隐忍目光的,唐安不知道自己对谢钧是什么样的感觉,也许只是感激他把自己救出来,也许还有一点怨恨他让自己这样颠沛地活着,也或许……自己对这个一贯冷峻的男人也有了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这样真是太恶劣了,他这样想着,就这么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这么一个人的喜欢,实在太坏了。可是自己不想拒绝,毕竟自己除了这个人的喜欢,也没有什么东西了。
不过唐安在想什么谢钧大概是不知道的,这个沉稳的男人平时无论多么聪明,在遇到有关唐安的事情的时候也总是傻乎乎的,他可以毫不费力地猜对敌人的心理,却不敢揣摩这个人的半点心思。唐安让他睡进屋子里着实让他高兴坏了,表面上装着镇定自若,心里却仿佛是受了天大的恩泽——就好像他本来就应该住在那个窗根的狗窝里似的。
也好在有谢郎秀跟他捣蛋,他才不至于显得太手足无措。
“不行!这张床是我的!我都睡了一个星期了!”屋子里总共只有两张床,之前一直是唐安一张、谢郎秀一张,如今谢钧要搬进来,谢郎秀自然要和两个大人里的一个挤一张床,活动区域减小,自然让他非常的不高兴。但是这孩子也知道一间屋子里睡三个人是肯定的事了,于是他又想了想,最后想出了一个自认为皆大欢喜的法子:“我要睡这张床,谢钧你去和老师一起睡!”
当然最后谢钧是没有和唐安一起睡的,谢郎秀虽然是路上捡的,和谢钧实际没有半点关系,可也许是被逼着叫爹爹时间久了——虽然这孩子从来没叫过,也得了一种叫做“遇唐安就怂”的病,先前死活不愿离开自己独立的床,在那惊天动地的一嗓子之后被唐安挑着眉看了一眼就乖乖地出让了自己的床,抱着枕头摆到了唐安的枕头旁边。
夜凉如水,温和的月光顺着破败的窗户透进来洒在流亡人的被面上,也还算不吝啬地给了他们一夜好梦。
第二天大家起床都显得神清气爽,所有人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向北进发,他们已经在这个小院里待了近半个月,算算萧戎的追兵也快到了,还是该早日启程得好。
他们一行人逃亡的目的地是北方草原上的一个牧场,是谢钧早年在北方打仗时置办下来的,萧戎一时之间还查不到。在那里除了能让他们容身的住所,还有五万兵马——萧戎一路追杀,除了名义上的要惩治私闯皇宫之人、抢回唐安的“尸体”之外,也是为了这五万兵马。若是放在天下安定的时候,皇帝着实不用把这五万兵马放在眼里,可如今四方未平,新登基的皇帝是万万瞧不得有人拥兵数万、酣睡于侧的。在自己闯进皇宫之前让这兵马先行转移,如今想来也是明智之举。
随那五万兵马转移的还有谢将军府的大部分家眷,谢钧此行除了唐安和谢郎秀,随行的也就只有十几个侍卫,一路乔装打扮,不易惹人注意、走得也快些。因为谢郎秀是个没什么武功底子的小孩不好和他们一路栉风沐雨,侍卫们还是给他和唐安准备了一辆马车。
一行人快马加鞭,很快就来到了冀州府。
大乱刚过,城门口的排查也就愈发的严格,这一行被皇帝追杀的人平日走在路上尚不要紧,到了细细排查的官兵面前,还是免不了要做点准备。之前他们尽量挑着偏远的地方走,那些民不聊生地界的百姓大多灰头土脸,他们在脸上身上多抹点泥也就过去了,可这冀州府确实避不开的繁华之处,太过蓬头垢面反而更惹人注意。于是这十几个人就在城门外头犯起了愁。
黑衣黑面的六子老早就注意到身边的小五又犯了什么病一样的扭来扭去,嘴巴张开又闭上就是不说话,终于忍不了,一巴掌把他推得向前扑了好几步:“他好像有法子。”可怜小五被唐安之前吓得还没缓好,如今冷不丁地被推出来也只得结结巴巴地说出自己的主意:“将军,我发现站岗排查的官兵,不怎么严查拖家带口的平头百姓,随行有女眷小孩的,多半随便看看也就放行了。”
众人眼前皆是一亮,谢郎秀是半路上才跟他们一起走的,萧戎那边的人根本还不知道他们的人里有个小孩,如今带着他倒是方便了不少。
然后在一边摆弄草叶子的唐安发现,这一众形态各异的侍卫连带着谢钧,都一脸尴尬地看着自己。以唐安的聪明其实早在小五说出“女眷”二字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不太好的预感,遂索性不参与讨论力图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无奈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谢钧嘴上没说,心里却知道唐安扮女人是再合适不过了。这人生就一把好嗓子,开口学个女人说话可说是信手拈来,一身骨头又清瘦得紧,清清秀秀一张脸每个表情都有不一样的风情。当年阵前一袭红衣不知看傻了多少人。——谢钧是真不知道看傻了多少人,他只知道自己绝对在那众人之列。
说来说去,这一行人里头最容易被认出来的也只有唐安和谢钧两人,一来萧戎对这两人的容貌可说是不能再熟悉,画像也是各府都有的。二来谢钧此行的侍卫之前一直都是暗中行动,几乎不怎么露脸,认识的人实在不多。于是六子扮作车夫坐在车前赶车,其余人则装作普通人家的仆人跟在马车外面慢慢地走着。马车里谢郎秀被告知一会若是有人问起来就说自己娘亲在路上身子不适、爹爹正在照顾,答应了后实在不想看那两人让人着急的相处,遂自己靠在车帘后,百无聊赖地掀开条缝往外望。生病的“娘亲”头发盘起来,头上零七八碎地戴了几多簪花,脸色让唐安随身带的药粉抹得带点病色,缩在厚厚的被褥里一脸无奈又带点不平地瞪着谢郎秀老实巴交的“爹爹”,可惜这人自己也知道这一行人里没人比自己更适合扮女人,也就只能狠狠地瞪谢钧两眼出出气,然后气鼓鼓地一头压在“孩子他爹”肚子上好让自己满头的珠花稍微轻一点。
——完全没考虑谢钧让他这么一撩拨弄得眼睛根本不知道该往哪看。
抛下马车内尴尬的气氛不提,车外排查的官兵听说是赶路的夫妻带着孩子也就放松了下来,又看到帘子掀起来谢郎秀可怜巴巴的一张小脸,往里瞄了一眼也就放行了,临走还告诉他们一声城里边比较有名的郎中医馆,可见这地方是治理得极好的。
进了城,首先是要找个地方安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