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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章四·我为鱼肉他为俎 乱世烽烟论沉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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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张良退出主帐,日头正好。略显耀眼的阳光洒在黄土漫天的大地上,忽地有种苍凉粗犷的意味。张良抬头,正瞧见樊哙一行人不安地守在远处。大抵是得了命令,楚军倒也没做过多约束,任凭那群人聚集在那,四下张望。
约微整理了下衣襟,张良施施然向远处走去。本是不算远的路程,偏生遇上了楚军都尉模样的人向此行来。二者擦肩而过,四目相对,满满的全是打量。尔后却是不知从对方眼神中读出了什么,二人相视颔首,复又错身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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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方樊哙等得焦躁,不想猛一抬头,正瞧见张良从主帐中出来。扯了嗓子,未及出声,那人却是遇上了楚军之人。虽说无事,可之后的眼神竟是变得更加难以捉摸起来。
这空担着厮将一职别人家的司徒大人,素日里总是一副淡雅释然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人虽爱笑,但从来都是笑不达眼底。但今时当下的表情,却似乎是可以理解为带了些许的笑意,又掺杂着不知是回忆还是怅惘的情绪。他是粗人,猜不透那些儒生脑子里的九弯十八曲,更何况是这位堪比姜尚,神仙般的人物。所以,这般看着子房先生飘忽了神色,樊哙没缘由地产生一种如临大敌的错觉。
生怕自家人受了委屈,樊哙忙几步抢上。可他不过走了几步,张良便已回过神,递过来一丝稍安勿躁的眼神。
樊哙打着哈哈,也不愿去猜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见张良走到自己跟前,便忙一把拉住他的腕子。
张良倒也不在意,想他是顾念着帐中的情形,开了口,却只道,“樊参乘,我引你入帐可好。”
樊哙点头如捣蒜,浑厚的嗓音来来回回就只那么一个“好”字。二人稍事叮嘱了身后士卒几句,便结伴向主帐走去。
未及走进,主帐内便爆发出一阵叫好之声。
约是方才的剑舞,此时才落了帷幕。
张良递了眼神给樊哙,自己撩了帐篷,神色如常地进了主帐。
甫一走进,便瞧见刘邦一脸热泪地看着自己。自己上次瞧见沛公这般神情的时候,似乎还是饶关难攻之时。
不便应答的时机,张良只留了一个淡然自若的神色给刘邦,便对着项籍躬身一揖,示意方才自己离席的失礼。
项籍见张良回帐,也未多想,转眼见那人事事恪守礼节,无端由地惹来一阵烦躁。师徒情分早尽,再见之时便已如陌人。当年之事,早已说不清谁对谁错,于他几人,便如刺在喉,取不出,咽不下,时间如白马过隙,又添了几分说不得的怅惘。
这般想着,项籍便有些许的出神。一旁范增举珏示意,便又被无视了过去。
范增冷哼,自家主公这顾念之情,终究是会误了正事。索性当年恶人也担过一次,便也不怕重来一遭。是故打定主意,范增便也不急,借势举盏,遥遥敬了对坐张良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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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帝国的王者东巡,发生在公子扶苏来访小圣贤庄后半月。
儒家行刺嫌疑未清,噬牙狱又起波澜。齐鲁桑海渐渐由一个平静的海滨小城,变成了暗潮汹涌的是非之所。扶苏借由上次拜访,恩威并施,身为儒家八派之首的小圣贤庄便已被贴上了公子扶苏提点之处的烙印,明面上少不了对帝国俯首帖耳。
然正是这风起云涌之际,忽闻有坠星落于东郡,化而为石,上刻“始皇帝死而地分”。一时间,流言四起。
颜路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正巧是张良回庄时。自家小师弟,近日里出庄是越发多了起来。掌门师兄那虽能如常遮掩,却也难掩到后来越发打量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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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次出庄,所为何事?”并未言明的称呼,所指之人却是不言而喻。
颜路躬身一礼,答得坦然,“不知。”
伏念抬头,含了审视的目光来回打量,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我知你素来自有权衡,他做事也颇有分寸。然毕竟年少气盛,行事难免偏颇,你身为师兄,自当多多提携。”
正常的训诫,这些年间也并非第一次。可配上伏念那意有所指的眼神,却在无形中多了许多。
颜路低眉颔首,心中仍是一片澄明无波。
小师弟行事自有主见,如今也不再是事事需向自己回禀的年龄。这世道变幻莫测,有些事自有有心之人操持,自己说到底,不过是个看客。是故有些事可以为之,有些事却不可为之。
“他自己选的路,自然会自己走下去。你也不必太过忧心。”似乎是见颜路半晌未答,末了,便听得伏念又补了一句。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颜路这才应了声,忽想起他事,话头便岔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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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来寻颜路时,颜路正在读荀子的《非十二子》。张良看着他手中的竹简,笑得有些乐不可支。
他还记得自家大师兄初读这书时的表情,不可谓是不精彩。
颜路见他进门,行礼落席后却一言不发,只盯着他手中的竹简猛瞧,露出几分回味的笑意。也不知这人又想到了何处,便也不去过问,只等他回神。
半响,张良果然拉回思绪,端的是一惯的笑意盈盈,偏生了眼角眉梢,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兴奋。
“二师兄,良明日起想出门游学。”
颜路点头,面上丝毫未见惊诧。这些事,原本也不必支会于他。
那方张良见颜路无甚反应,想要说的话在喉间转了一圈,又纷纷咽了回去。眉间神色稍减,忽地笼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须臾,又仿佛起了兴致,天南海北好一通乱扯,待到日头西斜,夜风渐起,张良这才起身辞行,离了淇澳居。
颜路隔了窗棂,看着那人身形隐在一片翠色之后,心间不由暗叹一声,而后拾起那人来时没看完的书,斟字酌句地读了下去。
情之一字,终究是有心人自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