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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隔阂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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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兄”荆轲张了张嘴比了个口型,冲盖聂嘻嘻玩笑,“稍稍离远些,莫让血污了你的衣裳”。
不待众人反应,见血封喉的利刃径直滑向自己脖颈。荆轲当场毙命。
一触即发的矛盾顷刻瓦解,消弭得无声无息。赢政却高兴不起来。
盖聂刹那空寂的眼瞳和心灰意冷的神情,令赢政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
深知盖聂素来重情义,可难道我们之间便没有情义?区区一个荆轲,就能让你与我反目成仇。那么多年、那么多的日日夜夜,你舍弃得如此容易。赢政转身离开,不再看盖聂。
最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无可奈何。
哪怕再不甘心,在相互冷落了数十日之后,赢政也唯有退让,主动向盖聂示好。
然而,当赢政拿着由荆轲所持凶剑残红重铸的渊虹找到盖聂时,顿时觉得自己不该来。
因为,盖聂正坐在荆轲坟前祭酒。
“秦王也来为荆兄送行?”擎一杯酒递给赢政,盖聂面上一派云淡风轻。
只凭他自刎的一剑,便当得起孤王一杯酒。赢政接了洒在坟前,半蹲下来与盖聂相对,不动声色朝他看了看,轻声道:“早年你为了保护我折了一柄剑,我总想着为你寻一柄更好的,至今日才找到”。
说着将渊虹送到盖聂眼前,“看看,可还喜欢”。
“这是荆兄的剑?”反手握剑柄,拔出一截,两个秦国文字端正刻写。与当日荆轲所持剑刃迥然不同,但盖聂仍是一眼认出。
不待赢政回答,盖聂已收了渊虹却未道一个谢字,也未再看赢政。起身淡淡道:“倘若,我想离开秦国,秦王可会应允?”。
赢政骤然转开眼目视苍穹,飘散的暮云映在眸底一片阴郁,呼吸极为压抑,“锋利的宝剑孤虽然喜欢,但如果不能为我所用的话,便是再怎么舍不得孤也定会将他折断!”
负手一甩,赢政抬脚走人。如若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他绝不愿把两人逼至如斯境地。可惜,没有。
回到寝宫,赢政一人独坐良久。头昏脑胀胸口阵阵发闷,无端天真地想,干脆赐他一门婚事让他在秦国安家落户,此后同朝君臣再无其他干系。如此,也是一世。
百年之后,青史简牍吏笔直书紧靠了姓名也便罢了。
却也终究只是,想想。
晗首低敛眉目,赢政笑得苦涩且自嘲。笑谈间生杀予夺的堂堂秦王,硬生生被盖聂迫得无计可施、不知所措。
忽然就有些后悔,不该赌一时之气置荆轲于死地。可覆水难收,这道裂痕到底是、无法弥补了。
而他,也不可能再放下骄傲尊严,作小服低地去讨好他。
稍稍振作,向影卫命令道:“若盖聂欲离咸阳,全力拦阻。如若不能”语气一顿,片刻赢政又复掀唇,“务必留他性命”。
转眼便过了三年
三年里,燕、齐相继被灭,四海九州尽数归了秦。
冠冕重塑,衮服加身,震袖一扬君临天下。
居高临下俯视往来朝贺的王公,赢政稳坐御案面无表情。端的是一身荣光,一身君王气势。
好似不经意般移转目光,一贯寡言的白衣青年就那么静静站在阶下、神情淡漠,好似一切皆与他无关。可明明,大秦的天下有他的一份功劳。
甘苦同行一路走过来,而今尘埃落定,他该陪他欢喜才是。然而,荣光只是他赢政一个人的荣光,欢喜也只是他赢政一个人的欢喜!
只是他,一个人。
脚下万里河山竟也徒然失了兴致,赢政面色瞬间阴沉。他终于尝到勉强的苦果,当真是、苦不堪言。
蓦地很有些怀疑,以往种种难道都仅是自己的错觉?如若不然,盖聂怎会在秦宫待得这般不情不愿!
只手撑额,赢政实在是尝够了这难言的苦涩,厌恶且痛恨着,于无望的猜测中心灰意懒。
可他不能放他走,于公于私,都不能。
偶然经过偏殿,意外听见盖聂似醉非醉对着荆轲牌位自言自语。他说,“原以为,秦灭六国一统天下,便不会再有战火纷争,百姓就能安享太平。可如今,万千黎民依旧处于水深火热。我竟不知,昔日所作所为到底是对,还是错”。
那语调太过平缓,也太过黯然。赢政听了莫名伤神,不自觉又近前两步。盖聂侧身回首。
“我要离开”四个字简单明了,盖聂说的轻巧非常。
心口滞塞,赢政已不知该作何回应。索性,不予回应。转步便要走,只尚未迈开步伐又听盖聂轻轻叹道:“再继续下去,恐怕终有一日我的剑会指向你”。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盖聂说的毫不避讳,而听的人居然不怒反笑。
赢政是真的在笑。盖聂那山崩地裂也不可撼动的强大意志他太明白不过。可现在,他违逆心意、背弃原则,自我放逐也不愿与他为敌。赢政怎能不笑。
先前的阴霾一扫而光,此一刻赢政内心是何等激荡无以言说。扣着盖聂的肩,定定将他望着,赢政抿了抿唇郑重承诺,“朕许你仗剑江湖。你等着,待扶苏加冠,朕,就去找你”。
此话一出不止盖聂动容,赢政也很有些怔忡。然,握在盖聂肩头的手又紧了紧,赢政不后悔。
翌日,盖聂走出秦宫,走出咸阳。
后来赢政才知道,盖聂不是一个人走的。
后知后觉醒悟荆轲自刎前冲盖聂比的口型是“天明;后知后觉意识到以盖聂的武功警觉,在他甫一走近的时候就该察觉,他听到的那些话,都是盖聂故意说给他听的。
如果一个人知你心意却不予回应,本无可厚非,毕竟这世上顺心之事少、不如意者多;可如果一个人知你心意,非但不予回应反而视此心意为砝码横加利用,便罪无可恕了!
只可惜了这一腔深情、这十载朝夕,尽皆是枉负。
美人半饷无语,良久才小心翼翼抬眼看向几乎无甚情绪的赢政,问:“此后,那人便再没有回来过?”
“不”赢政挑唇冷笑,神色亦是极冷,眼底像似结了冰,“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