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从今夜白》安琅

9、二三蹉跎

　　天青蓝不知道是真喝多了还是在信任的人面前本性使然，一边小口抿着刚被定下名字的停河，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安回说话。
　　说的也大多是些扬州城里这些年的奇异故事，顾夜白也在一旁听着。
　　至于原本来千叶是为了做什么，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似乎通通被忘到了耳后。
　　天青蓝用手转着杯盏玩，而后突然想起来似得对安回说，
　　“刚刚那个小孩呢？”
　　安回被酒的味道浸的比平时放松了许多，偏头答到，
　　“他哥哥来接回去了，那么小的孩子这个时候早该睡了吧。”
　　天青蓝似有所悟点点头，思维较平日迟缓许多，
　　“很晚了现在？”
　　安回点点头。
　　天青蓝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说，
　　“那我就回去啦。小安回你要早点睡呀。”
　　安回嘴角翘着站了起来，走向里间。
　　天青蓝转头，就看见顾夜白正单手撑着下巴面色平淡看着自己。天青蓝眨眨眼睛，过了几秒，那人依旧一动不动。
　　忽视掉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天青蓝吐槽着转过身。
　　一般人遇到对视不都应该躲开的么…了不得笑一下也好啊…石头一样算个什么反应。
　　想到这，天青蓝仰头，想到自己似乎从没见过顾夜白笑。
　　正想着，安回一手撑开门帘一手提着酒盅走了出来，说是酒盅，其实和陶罐也差不多大了。
　　这样的摆饰，确实没有一般寻常家女子的顰亭，但一身鹅黄装扮，虽说能看出来陈旧了，却也很软的样子。举手投足间都有干净和简单利落，倒是让人看着很舒服。
　　安回看看仰头试图隔着房顶观察星星的天青蓝，把酒递到了顾夜白手里，
　　“准备的时候还不知道有你，你们一起喝吧。”
　　顾夜白点点头，解下腰间的钱袋，
　　安回笑着退了一步，
　　“酒钱不收的，原本也是不卖的，下次来带点什么给我就好，他知道的。”
　　说着又想了想，垫脚从柜子上层拿出了一个小白瓷罐，
　　“解酒的药，外面的药都太苦了吃了又胃疼，你看看一会要还是不醒的话就喂他吃吧。别用冷水也别用茶就行。”
　　顾夜白点点头，想着，原来这是醉了？难怪这样…这样…
　　一时想不出有什么词可以形容，顾夜白走到他身旁，提了提手里的东西，说
　　“走吧。”
　　天青蓝看到他手里的东西第一眼有些疑惑，然后大概是认出了安回自家的酒盅，笑起来。
　　顾夜白顿了顿，
　　这样…小孩子一般的可爱。
　　一手扶着走路开始东张西望的天青蓝，顾夜白推开门，转身对安回点了一下头以示告别。
　　安回挥了挥手，看着两人隐在深夜里的身影，插上门栓，吹灭了茶馆里的烛火，留了一盏捧在手里向里侧的住处走去。
　　路过木柜时顿了顿，
　　以后的酒盅，要多做一个了吧？

　　这边顾夜白带着天青蓝走到了路口，城郊的人都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稳生活，一点点星星发出淡淡的光，生长成半透明的云彩一般的舒缓河流。
　　有些凉的风吹在脸上，又或者本来也不会这么容易醉，天青蓝突然褪去了小孩子的样子。
　　天青蓝突然停了下来，顾夜白也跟着驻足，回头看他。
　　眸底被淌进了星光，恍惚中有种西域人瞳生异色的错觉。
　　有那么一瞬间，顾夜白觉得自己仿佛就要掉进这看不到底的的星海里。
　　“你困么？”
　　天青蓝突然问到，
　　顾夜白的思绪被拉回来，下意识说到，
　　“回去也没什么事做。”
　　其实不是对应的回答，不过天青蓝还是点点头，然后突然拉起顾夜白的手，一个用力就跳上了不远处的树枝。
　　说是树枝其实也有寻常阁子两三层楼高了，好在顾夜白这么多年在外面也不是闹着玩的，本能的跟着跳起来。
　　大概是没遇到过几个能跟着自己一跃而起的人，天青蓝眼底有些好奇的开心。
　　顾夜白有些想说一句，你就不怕我跟不上来砸了你的酒？
　　不过还没等他说出来，天青蓝一提内力就向更远的楼阁奔去。
　　天青蓝的速度和每个落脚点都是有些奇怪的，一个不小心哪怕是厉害的人也会容易摔下去一般的，好在没过多久顾夜白也就习惯了他这种真的飞鸟一般的轻功方式，趁着能喘口气的功夫，顾夜白觉得他们似乎是离月光更近了些。
　　跑了许久，直快到顾夜白都分不清自己究竟被拐到了城市的哪个角落，天青蓝才停下来。
　　顾夜白没来得及说什么，眼睛就被人从后面蒙住了。
　　“抢劫，不许动。”
　　顾夜白哑然，刚刚还握着自己的手的温度在眼睑上依旧能被感受出来，不过这是怎么个？喝醉了就回到五岁么？把自己带到这就为了玩捉迷藏？
　　没等到答复的天青蓝也不是很意外，然后一手蒙着顾夜白一手轻轻推着他向前走，
　　“好吧，抢劫是假的，不过不许动是真的。”
　　也许是周围空旷的连蝉的鸣叫都避了开去，顾夜白也难得有了开玩笑的兴致，
　　“不许动还让我走？背我么？”
　　没想到会被回答，天青蓝一时间有些语塞，不过马上说到，
　　“如果你希望的话。”
　　顾夜白回到了正常的安静状态，倒也不是想不出话来反驳，只是觉得这样的情况下纠结这种事情似乎显得有些蠢——何况天…青蓝今天似乎和平日很不一样。
　　顺着他的步伐隔绝了视线向前走，脚下青草被弯折的声音都一清二楚，不知道是被什么柔和了心情，顾夜白下意识的放轻脚步，路过的那些草又在夜色里站了起来。
　　天青蓝一路哼着什么，是顾夜白从没听过的曲调。
　　眼前的手突然离开了，顾夜白却还闭着眼睛。
　　直到听到那人淡淡的一句，
　　“禁令接触。”

　　那人就站在自己身侧，还没睁开眼睛的顾夜白这么感觉到。如果伸开手再合住，就能握住他的手。
　　会不会这么做是一回事，顾夜白自顾自的把这些年对他人的隔绝都抛在了脑后。
　　睁开眼的一幕，换了是别人的话，大概会吓得哇哇大叫。
　　他被带到了悬崖旁边，毫无疑问再向前走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目光尽头是看不见的幽暗，往上似乎能听到悉悉咕咕的缠绵清脆的水声，顾夜白下意识的微阖双目，埋在地下的溪流攀上冰冷的岩石，不急不缓的路过，去了更远的未知的它的来处。
　　抬头是浩瀚星河，不，应该说是星海才对。
　　顾夜白眨眨眼睛，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是不太了解这个世界。
　　转头看突然带自己到了未知的这个人，天青蓝嘴边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是常年停不下来的。
　　顾夜白见过许许多多优秀至极的人，只手可抵百万兵河的说不出年岁的强者，玩笑间屠人满门的不知道是大叔还是小女孩的杀手，带自己这些年走遍山水尽头的那个不肯让自己叫他一声师父的看似无敌的人，以及掌控无数人命运的皇者，很多很多。
　　但这是顾夜白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是被人眷顾的。
　　“很好的地方。”
　　这似乎是顾夜白第一次主动开口，天青蓝闻言点了点头，然后说，
　　“喜欢？”
　　“嗯。喜欢。”
　　“那就好。”天青蓝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找到这儿的时候也很惊喜。嗯，应该说是，特别特别特别的惊喜。”
　　顾夜白看着眼前凶恶的极致的星光，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觉得那泉水的声音那样熟悉，和身旁人一样的让人忍不住驻足细听又小心翼翼的靠近。
　　身上淡薄的酒的味道被风吹散了，天青蓝也就这样轻易的醒了一般，
　　“这很像我小时候住的地方，不过那儿要比千叶山高很多。峡谷下面也不全是凶兽，有好些奇怪的药草，所以小时候师父总吓唬我们说再不好好吃东西就扔下去，反正也饿不死，说不定还能自己给自己治个腿伤什么的。”
　　说到家人，天青蓝的眼睛里笑意明显了一些。
　　顾夜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在天青蓝的讲述还没结束，
　　“每天夜里睡不着我都一个人站在峡谷旁边看星星，有几次不小心掉下去了就被…被我师兄捡回来，真的好多次，后来轻功越来越好就能一个人回来了。”
　　顾夜白轻轻点点头，面上不动声色，心里默默接了一句，
　　原来是这样么，我还以为你轻功好是天涯海角找酒喝练出来的呢…
　　“所以我们真的很幸运。”
　　这样的一句话大概有些突兀，不过顾夜白也就这样简单明了的接受了。
　　“嗯。是很幸运。”
　　天青蓝说完转过身来正对着顾夜白，突然说了一句，
　　“我猜你不会让我喝那坛桃花酿。”
　　顾夜白也转了过来，听到他的话轻轻挑眉，把手里的酒抬高了一点，
　　“猜对了一半，只是现在不能喝。”
　　天青蓝闻言也没说什么，又看向了身下的万丈深渊。
　　顾夜白感受着凉的风吹过衣襟的触觉，半晌听到了一句，
　　“若是有机会带你回去，我带你去深谷下面。有我小时候刻的好些东西。”
　　像是被什么东西扔进了心的井里砸出了小小的涟漪，顾夜白眨眼的频率高了一些，倒是没像平时一样点头或是说好，而是回了一句，
　　“嗯，我等着。”

作者有话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