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城录》莲月心

6、人回酒馆

　　因为叶凌欢在的关系，豆腐卖的很顺利。莫安浣也不是小气的人，等她把东西收拾好了，得到的铜钱用红线串成一串。

　　叶凌欢看着莫安浣数了三分之一，连同余出来的两枚也一并交给边上买泥娃娃的大叔。才赶着牛车准备离开。

　　他有些不解的问：“你给他这钱是干什么？”

　　莫安浣很有优越感的看了他一眼，倒也解释给他听：“市井的生活自由市井的规矩。那分钱财是给地痞流氓保护摊位的钱。多出来两枚给大叔家的孩子添个零嘴，也谢谢他帮我抢了个位置。”

　　就莫安浣说话的功夫，几个流里流气的人从她的身边走过。他们盯着莫安浣看了一会儿，眼珠子转动着似乎想要找点茬。莫安浣还没有等他们说话，自己就已经笑眯眯的说：“各位爷，摊位费我交给老王了。你们向他收去。”

　　几个混混互相说了几句，再恋恋不舍的看莫安浣几眼，到底是放过了安浣。

　　这也是因为她长得一副好的眉眼，比一般女子多了份锐利，看上去就不是好相与的。这些地痞流氓欺软怕硬，察言观色惯了，也不愿意为了莫安浣这点小事坏了财路。

　　叶凌欢平素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他看莫安浣游刃有余的在市井游荡，看来在这里不是一两天的时间了。

　　他看莫安浣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也就没有更多的追问她的看法。

　　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市，各种食物的香味扑鼻而来，两面的店铺摊位都五颜六色，伙计的吆喝声不绝于耳。莫安浣很有目的性的赶车，一辆牛车在她的手里不疾不徐，恰到好处的匀速前行。

　　走到街口的时候，莫安浣又用身上的铜板买了十几串糖葫芦。乐的摊主送了莫安浣两串。

　　“你这是计算好的？莫家村有二十个孩子。你买十八串，故意让他送你两串。”叶凌欢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等卖糖葫芦的老爷子消失在人群里，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莫安浣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对于他说出这种话来还有点震惊。她发现这位大爷在某些问题上的经验少的吓人。这种集市上讨价还价的手法还要大惊小怪一下，真是无奇不有。

　　她嘴上说却是：“是是是，我这辈子的聪明才智都用在这种小事情上了。可两枚铜板也是钱啊。”

　　叶凌欢是赶上了好时候。早半年莫安浣还会为了一枚铜板和人争执了一天过。

　　这话听在叶凌欢的耳朵里，他笑笑，认为是莫安浣意有所指，全没有放在心上。

　　莫安浣对小镇的环境很熟悉。她把牛车寄存在一个熟悉的摊贩那里，自己带着叶凌欢沿着一条很偏僻的小道找到了一家酒馆。

　　小酒馆是个夫妻老婆店，位置在箱巷子很深的地方。人还没到的时候，一面暗红色的小旗子先挂在了前头。上面一个大大的‘酒’字，伴随着扑鼻而来的酒香。

　　旗子上的自己已经斑驳不清了，半边的‘酉’已经糊成一团。但那三点水笔迹还算清晰，带着一种别样的意境。还没进去，就已经醉了一半了。

　　酒馆不大，半是民居改成。生意还很不错，一群劳力喝着酒，馆子里还坐了个说书先生。

　　叶凌欢的注意力都被酒馆墙上的酒水种类给吸引了。名士爱饮美酒，莫安浣这一下就挠到了他的痒处。

　　“咳咳。”莫安浣不得不在叶凌欢激动不已的时候出言打断，她的说法也是很简单：“我们还要去买笔墨呢？卖豆腐的这点钱可不够你喝酒的。”

　　一句话能把人从天堂打到地狱去。叶凌欢只觉得的自己整个人都踏实了回来。他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店里的酒缸，心想到村里的孩子，还是默许了莫安浣的说法。

　　莫安浣和老板也很熟悉了。她和老板打了个招呼，找了个地方坐下，点了一碟花生，就托着下巴开始等人说书。

　　半晌老板把花生送来了，还送了叶凌欢一壶桃花酒。

　　“这是送你的。小兄弟第一次见面啊。看上去面生，以后常来我们人回酒馆捧场啊。”

　　人回酒馆。这名字起的很奇怪。

　　而老板也已经习惯了对每一个新来的客人解释一下酒馆的来由。就看他很自然的坐下来，对着叶凌欢笑笑，做出一个吟诗的架势：“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我这从战场上退下来之后啊，只觉得骨头都懒散了。小兄弟你见过将军吗？我当年可是跟着墨翌大人的。你看我退伍之后，向大人求了一幅字，就我这人回酒馆四个字，足可见墨翌大人的风骨啊！”

　　“墨翌大人？”

　　“就是十年收复江山的那个。”莫安浣不情愿的给叶凌欢补充了一句。她是不愿意帮叶凌欢补漏的，但这酒馆老板就一副臭脾气，见不得别人说墨翌大人的不好。于是就可以想见，如果有人说自己没有听说过墨翌大人，那是个多大的篓子。

　　“是是是。这我自是知道的。”叶凌欢也不知道是在回答莫安浣还是店老板。

　　但店老板可不管这个，他心头上来了，就拉着叶凌欢倒苦水：“墨翌大人如果还在的话，他开疆拓土，那我们大庸还要更繁华呢。可就算墨翌大人不在了，他的功劳一直都在那里，可你说这天下才太平了不到三年，就有些碎嘴的奸人说大人不过是机缘巧合顺势而生。你说当初三千人死守雁翎关的时候这群人在哪里？要我说，大人千里之外夺人首级的时候，那些文官还在尿裤子呢···”

　　莫安浣在旁边听老板一串串的脏话出口。她有些不适应的低着头，恨不得老板快点结束这段老生常谈。但老板既然没有结束的架势，她也只好咳嗽着出言阻止：“咳咳，···老板啊，你店里生意还忙，可不是多照顾照顾其他客人啊。我这里是来听说书的，我和表弟叫阿叶，大名和今天说书先生要说的人一模一样，阿叶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世面，这不让他来听听叶凌欢叶大人的本事么？你这一直说墨翌大人的，可就拆我台了。”

　　老板依依不舍得站起来，笑骂了莫安浣一句：“就你最精明了，一壶酒也就只让我发这几句牢骚。好好好，要说别人我是不服气的。这叶凌欢叶大人嘛，总算也是个人物。你表弟也叫叶凌欢？那可不得了啊。”

　　说这话的时候叶凌欢第一口桃花酒才下肚。第二口还嘴里，呛得他整个人都弯了下来，店里的人都朝着这个方向看过来。

　　莫安浣笑的弯了眉毛。她一边亲热的给自己的阿叶表弟拍背，一边就怡然自得的听着说书先生开始了他的大作。

　　“今天我们讲前朝叶凌欢叶大侠的故事。说这——‘花不尽，柳无穷。应与我情同。觥船一棹百分空，何处不相逢。朱弦悄，知音少，天若有情应老。劝君看取利名场，今古梦茫茫。’ 叶凌欢出生官宦世家，少年十八，状元及第。可谁想官长··”

　　酒是美酒。说书人也是舌灿如花，说的畅快淋漓，可叶凌欢却听着却不太是滋味，酒入肠中，也寻不到桃花的馥郁。

　　他看看莫安浣听的认真，才有些嘲讽的说：“听这个有什么意思？你不如让我听听墨翌大人，也好过听个与我同名同姓的···”

　　莫安浣很久没有听这个故事了。但她依然记得这个故事里关于叶凌欢的每一折处境。她知道不出盏茶的功夫，就要说到叶凌欢的青梅竹马，说他的侠骨柔情。

　　可谁也不是天生这样的。

　　叶凌欢以为自己等不到莫安浣的答案了，她对他的脾气一直都很古怪，从未有过一句交心的真话。

　　但这次他却听到莫安浣轻说：“我是听着这个故事长大的。其实我也不想听，只是这由不得我啊。”她抢了叶凌欢手中的桃花酒，仰头喝了个干净，接着说：“我以前听故事的时候，往往在想，这叶凌欢生前大概没有想过自己有这么多事迹，你说他要是真的经历过这么多故事，那要有多受罪啊！可后来我才懂了，真受罪的不是这些经历，而是那些回忆···于是我就在想，若是能忘记前尘，那自然是极好的，可人总要记得点什么，也总是要点念想的。”

　　到这里，莫安浣倒是愿意和叶凌欢分享一个自己的故事了。

　　“你知道么？皇帝老儿要编纂一个《名城录》。可他委派的主管编书的大臣把我家的祖坟给占了！这样的品行还要寻找天下名士？叶凌欢啊叶凌欢，我告诉你，这大庸是要亡国的！不会再有第二个墨翌了！”

　　叶凌欢听着不知所以。他尚没有弄明白墨翌和莫安浣家祖坟有什么关系。但这后半句血淋淋的恨意，莫安浣终于是没有隐藏住。

　　这个时候叶凌欢就有了个猜想——写了那本史书的人会不会就是墨翌···莫安浣的···丈夫。也只有这样，才会恨到骨子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