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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12 风雪一更 ...

  •   自年歇起,萧护虽即刻着手开始打磨选拔风云使,却也不过四日便是年节大休。萧护本可以等年歇过后再开始操练,但仔细考量之后,却仍然选择用这四日先跟这些禁军打个照面。果然短短四日,禁军之中再无人会在萧护军营中出言挑衅。
      不仅是受了靖安军军纪的震撼,定阳侯家的冯小公子第一天就被萧护“驯服”的事,在那一日过后,迅速在建阳城的权贵子弟间流传开来,人人都知道“小少爷傲慢出言不逊,萧将军神威三言退敌”。不得不说,萧护抓住这四天已经达到了稳定军心的目的,虽然众人口服下未必人人心服,但经过年歇的十五天空隙,已经足够这些最擅长闻弦歌而知雅意的官宦贵族看清萧护的张狂背后,一国之君的态度,从而约束自家子弟,莫在萧护麾下惹是生非。
      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而那些仍然看不清,或者看清了却仍然滋扰生事的人,哼,他萧护手中,可还握着曾经代相的印信。
      萧护围着厚厚的狐裘,看着面前一沓禁军的名册档案,在那些由戍将军整理标记的人名字句间冷冷一笑。再抬头,看见挑了厚厚的帘子端着药一脸担忧地来到身边的憔悴身影,那浮在面上薄薄的一层假笑立即绽开,连原本疲惫灰败的眼神都好似一瞬间被点亮:“锦央,熬药这种事,你不用亲自守着。我已经没事了,你,你还是快点回去吧。”
      锦央听得这最后一句,原本因为担忧憔悴而面无表情的脸色,瞬间完全沉了下来。她本就生的小巧娇媚,颇有些西平女子的活泼精怪,只因为在相府长大,从小受这百年门庭规整,又受论道堂教诲,涵养气度自不再带有西平巫蛮之地的风气,反是多了几分沉静清雅。
      此刻她脸上似结了一层寒霜,将手中的药搁在萧护案头,张口就是嘲讽:“萧将军威武得很,浑身经脉挛缩剧痛之下,还能一声不吭的硬抗,居然也没有咬断了舌头。”这语气虽极力冷若冰霜,眼中却迅速起了一层雾气,正想转过脸去不令萧护看见,就被一只仍然冰凉无力的手拉住。
      “锦央......”萧护一向晓得她的软肋在何处,此刻的自己虚弱无力面色苍白,正是好时候:“锦央,我是担心你遭责难才让你快点回去,你别生气。我现在浑身都痛,难受得很,你陪我一会,好不好?”
      锦央原本生气他病极了也不开口,想起自己不顾父兄阻挠,从相府一路奔至大将军府,那么大的风雪,在无星无月浓墨似的天幕下,裹着凌厉的寒意,鞭刀一般落在自己的身上,薄底缎面的绣鞋来不及换下,就那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没过脚踝的雪地中,又湿又冷。但是她不敢停下,脑海里全是萧护虚弱地躺在病榻上的样子,那样陌生的萧护,却也是那样清晰的萧护。
      曾经是钟鸣鼎食之家呵护备至的幺子,而今统帅天下却无父无母,病入膏肓之时却也只有独自辗转忍耐。每每念及此处,都让心中绵绵密密泛着续断不绝的痛意,恨不能以身代之。
      那是她走过最长,最艰难的路。
      今日是腊月二十九,丑时忽地起了一阵风,建阳城便顷刻间飘起了鹅毛大雪,使得原本初晴见暖的气候又迅速变得寒冷。被这夜寒一激,半夜惊醒的卿云还没来得及吩咐为萧护房中添炭驱寒,萧护就因寒袭阳卫,逆着肌理血脉直冲心房旧伤,发了痼疾。
      其实,自萧护外伤痊愈,落下这经络间的病根,由于身居高位国家尚安,能够得到最为周全的将养,虽时时进汤进药,却也绝少发这脉迟气促,经脉挛缩的症候。这一次气温骤然降低,又是在众人皆沉沉睡去的夜间,等到卿云匆忙秉烛,敲开萧护的房门之时,上夜的小丫鬟已经哭得昏天黑地。而浑身都被冷汗濡湿的萧护蜷缩在榻上,已经面青唇白的昏了过去。
      一向对侍女仆从和颜悦色的卿云气红了眼,萧护房中值夜的七个人,连夜就被捆了押在后头柴房,一早便要找了人牙子卖出去。萧诚看得咋舌,惊觉这个大小姐还真是有将门之女雷厉风行的气性。
      萧诚虽也生气,却并不十分慌乱。萧护并不是第一次起病,虽然这次未能及时发现,任他晕厥,但府中曾得了医正嘱咐,时常备有萧护起病时需用的各种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直到等煎药的卿云想要先喂萧护喝些热水时,才发现他由于忍耐浑身经脉的挛缩剧痛,咬紧了牙关晕过去,此时除非他醒转过来,当真是药石不进。萧诚这才慌了,他伺候萧护这几年,也耳濡目染了不少医理。萧护现下的病情,光靠取暖无法让奇经八脉放松回暖,长此下去,寒气凝滞,通条运化失机,恐成亡阳凶症。但此刻萧护牙关紧咬,半滴汤药都喂不进去,阳卫一伤再伤,心脉一损再损,加之旧伤牵动,极有可能心阳暴脱。甚而,因为筋脉挛缩剧痛之下,萧护浑身肌腠收紧,若不能请到医道高深的大夫,连银针也很难扎进穴位,乍看之下,萧护此时境况,当真是凶险万分。
      此刻正是深夜,街上已经戒严,任何人在路上行走都会被京畿卫扣押盘问。偏院匆忙赶来的宋衍一听萧诚分说此时情况,当即拍着他的肩道:“管家急的糊涂了,现在是大将军暴病要请大夫,那些京畿卫有几个脑袋敢阻了将军府的人!大不了我明日亲自去京畿府赔罪,你们放心,我拿着我的令牌亲自去请御医来诊,一定将人请到。”
      管家及时拉住了快要冲出房门的宋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宋衍神色阴晴不定,似乎不甚赞同,却最后长叹一声,点头离开。
      宋衍打马疾行,一旦看见呼喝而来的京畿卫,便亮出左军将军的令牌,那些京畿卫不过是从六品的下士,只能放行。宋衍一路不曾勒马,终于将恰好客居建阳的论道堂医家掌事卫夫人请到大将军府。
      卫夫人刚一离开自家院子,论道堂的消息便传到了相府。
      萧循听完来人禀报后,便一言不发,拧着一双剑眉负手在书房中来回踱步,见管家站在门外张望,终于怒道:“去老大房中看看,让他过来,记得瞒着他媳妇。”
      管家刚要开口,便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爹,我已经到了,锦儿也到了。”
      正是萧定带着惶然的锦央,快步走到了书房。锦央的脸色有些苍白,神态却尚算平静,跟在兄长身后一起向萧循行礼。
      萧定因是同义妹一道,穿着还算有礼,在素白的中衣之外周正地穿着水蓝方文的深衣,两层交领叠的整整齐齐,
      锦央微微上前一步,却被萧定伸手拦住。后者把头微微转向锦央,几不可查地摇了摇。锦央咬着下唇,终于没有开口。
      “爹,听闻靖之急病,可是有何凶险之处,居然劳左军将军亲自闯了京畿卫去请卫夫人?”
      萧循见长子一向灰蒙蒙的眼眸之中因为焦急竟然变得有些亮,除此之外倒是和平日里的温和凝定似乎并无差别,然而作为父亲,他清楚地知道,萧定是急了。而长子身后定定望着自己,充满了焦急与祈求的义女......
      萧循叹了口气,见锦央再次上前半步,与此同时,萧定却也迈了一步,挡在锦央面前。
      “大哥!”锦央万分焦急下却万万不敢再逆了这位兄长,只能巴巴地喊了这一句,带了些许的哭腔。一抬头,才发现义父无奈地望着自己,眉头微皱,带了不赞同的神色,仿佛要将自己看穿一般。
      “骤然落雪转凉,应是牵扯出了他两年前遭人行刺落下的旧伤。那当胸一剑凶险无比,已经伤了他的根本,两年来时有发作。今次日此劳师动众,情况,只怕不好。”萧循眯了眯眼,将双手负在身后交握,见锦央将头深深埋下,再不敢抬起来,方问道:“锦儿,你方才向前一步,可是有话要对为父说?”
      锦央垂着头,听见萧循的语气里并无怒意,况且现下最要紧的乃是萧护的病情,其他的事都可暂缓,这才抬起头小心翼翼道:“义父,我自幼修习巫蛊之术,于医家之道也颇有涉猎,您让我去帮卫夫人吧,也好尽快将二哥的病情告诉您,免您担忧。”
      “萧护的情况,为父自会派人打听,不需这大雪深夜的,由我萧府小姐亲自前往。”萧循见锦央竟冲动至此,不免也带上点怒气,语声沉沉。
      锦央听得义父语意坚决,一时间不敢违抗,然而那一日见过的脸色苍白的萧护却深深印在脑中,扯动千丝万缕的焦急。萧定垂手默然,心中也是深深无奈。
      “老爷,大将军府传来消息,卫夫人虽诊过了脉,但二公子病情所致,难以进针进药,情况怕是不好。”遣去打探的小厮带着外面风雪的寒意跑进堂中,不知是冷的还是急的,声音带着颤抖。
      锦央再次听见“怕是不好”,耸然一惊:“义父!”
      萧循原本回到案几边静静地饮茶,闻言一顿,才又若无其事地站起来:“锦央,你今晚太冲动了。回你的院子,不准出来。”
      这是要禁足了,不仅是锦央,连一向冷静的萧定都紧紧皱起了眉头。
      “义父,我......”
      “回你的院子。”萧循并不给锦央分辨的机会,冷冷地将她打断。
      锦央咬咬唇,向父兄福了福:“是,义父,大哥,锦央告退。”
      萧定低头挑了挑眉,并没有让父亲看见,便听见锦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出了房门,将之轻轻掩上。
      见锦央出了门,萧定方才向前走了两步,离父亲更近:“爹,您心里是不反对靖之同锦央在一起的,对吗?”
      萧循斟了一盏热茶,亲自递到儿子手中要他握住:“锦央旷达不羁,才华横溢,很好。靖之就更不用说,无论是为了我儿子还是我义女,我都乐见其成得很。”
      “靖之现在的情况,锦央若能在旁陪护,不是更好吗?爹又为何一意反对?”萧定微微偏了偏头,因着心中疑问,声音似乎也提高了。
      萧循好像叹了口气,良久才缓缓道:“靖之为辅佐当今陛下,离了萧氏的庇佑,招致天下非议诟病,但陛下不顾众臣弹劾,依然信之任之,连御史台都别无他法,你说,这是为何?”
      萧定答道:“因为在天下人眼里,靖之叛出萧氏,萧氏亦将靖之逐出门墙。由此,靖之在朝堪比孤臣,除了陛下的信任,再无任何倚仗。”
      萧循满意地点了点头:“为父之前强令你们不准与靖之私相联络,不免蛮横强硬,难为你还能明白为父的苦心。”
      “可为了长渠案,爹已经在陛下面前帮了靖之,陛下非但没有猜忌嫌隙,还将京畿府令遣返回乡,可见陛下......”
      “那时为父也非一意想帮靖之解围,不过是先发制人。这种事可一不可再,靖之既然已不我门墙之下,那就必须由他自己担待这些风浪。”萧循顿了顿,补充道,“陛下那里,为父也是这个态度。”
      萧定点点头,摸索着将渐渐冷却的茶放回案几之上,他形容安定冷静,况而父亲的书房他极为熟悉,丝毫不显狼狈支绌。
      书房外,锦央定定地站在掩上的门边,垂着头神色莫辨,半晌,似是下定了决心,往自己院子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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