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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元素相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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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隐站在窗前发呆,简直可以说是两眼无神地盯着外面的一大片荒草地。教廷所在的那个空间其实一点都不生机勃勃,除了皇宫和大教堂之外的地方就是一大片草地和一大片水域,草地上有一些连绵起伏的丘陵,分布着零零星星的树木和野花。另外还有四座可以看成宫殿的建筑,里面住着的是水火风土四元素的式神,只不过离教堂和皇宫远了一点罢。
隐士爷爷面带愁容地坐在床上,托着腮看着自己的宿主,左手拿着一块鹅卵石,抛到空中再反手接住。在那一阵长到足以让隐士长毛的寂静里,整个房间只能听见君隐的轻微的呼吸声。
“你到底在想什么心事?”终于忍不住问了出口。
君隐默默地转身,靠在窗台上,左右手分别搭在另外一只手的手腕上,握着那对蓝色的手铐。“我在想,”他的声音接近呢喃,“惟还能隐瞒多久。”
“你知道了?”隐士有趣地挑了下花白的眉毛,神情里有调皮还有一点点不满,像是小孩子发现不止他一个人找到了哥哥姐姐放零食罐的地方之后的表情。君隐在那个瞬间有一种太上老君返老还童的错觉,不过现在的心情让他开不出这个玩笑。
“他告诉我了。”
“稀奇了,”隐士维持着那个表情,“你居然开始担心别人了。”
“你是在……”君隐愣了一下,抬头,“嘲讽我?”
“不,”老爷爷起身,收敛了一下神色,近乎慈爱地拍拍君隐的头发,“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先担心一下自己么?”
在君隐探询的表情里,老爷爷把一根手指点到了君隐的唇上:“嘘。我再说下去就破戒了。”
皇后坐在起居殿内,转着手里的一支象牙镶嵌的蘸水笔。她面前精致的梳妆台上有一面小巧的镜子,小巧到有些不配整座殿堂的富丽。
“‘惟还能隐瞒多久’么……”她冷冷地重复了一遍,然后把那枚镜子翻过来。
——“我觉得应该有四派。”
——“君隐不能算是我们的人。”
——“您从来没有注意到他每次把消息给您之后的表情,太亮眼了,像是恶作剧得逞了的孩子。”
“这么说来,”皇后手中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蘸水笔轻轻地放到桌面上,居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双面间谍这种事,君隐你干的比惟更嚣张啊。”
君隐的眉头突然一皱。隐士吓了一跳,看着君隐秀气的眉毛拧成一团。
“局势变了。”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摁在空气里,“而且是天翻地覆。”
现在的领域太小,得放大一些才可以感觉到局势改变的原因。君隐一面这么想着,一面在空中掐诀。
“向右。”老爷爷的声音突然响起,君隐还没来得及意识到那声音不同寻常的冰冷,就条件反射地听话照做了。
本来应该致命的那根冰棱只是堪堪刺穿了他的左手,并且把它钉在了墙上。
可是等到血已经从墙上流到地上的时候,君隐还是没有等来杀招。隐士爷爷黑着脸把君隐从墙上解下来,看着冰棱被温热的血融化。
“皇后那小朋友,果然是生气起来不计后果的类型。”老爷爷哼哼唧唧地帮君隐扎起了伤口,然后惊慌失措地看着君隐跪到地上。
皇后站在门外,满面寒霜地盯着拦下自己攻击的阿尔法。
“陛下,”那个人缓缓开口,“您是要把他逼上梁山么?”
皇后绝美的脸上拉出一个僵硬但是冰凉的微笑,阿尔法一瞬间觉得有一条蛇爬上了脊背:“他要是真敢这么做,他会死的更痛苦。”然后凤目一眯,“阿尔法阁下,你应该不怀疑我有这方面的能力。”
阿尔法拦在皇后面前的手犹豫了很久,终于放了下来。
“恕我僭越,”他在转身离开前抬起黑色的眼睛看向皇后,“程君隐,是什么属性的?”
火。皇后看着他根本没有打算听答案的背影,没有把这个字说出来。水克火。
“啧,麻烦。”她咬咬牙,终于也一样转身离开了。
“君隐……君隐?君!隐!”
这是……那个老爷爷的声音么?
好冷……好像全身的细胞都被冻住了一样。像有一条以冰为骨的蛇从左手的伤口钻进来,然后融化到了血液里,顺着血管钻遍四肢百骸。左手失去知觉,接下来是右手,左腿。被冻住的脉搏和心跳越来越缓慢,大脑因为缺氧而昏昏沉沉,好像是整个人慢吞吞地沉进冰冷的海水。原来动物冬眠的时候是这种感觉么,只是自己这次睡过去,大概就醒不来了。
真羡慕天妒那个家伙啊……属性相克居然是这么可怕的东西。
——对……对不起!我……我只是想试试看你是什么属性的而已。
皇后的冰魂术和那家伙的比起来肯定更纯熟,而且生气的时候下手一定会更重。何况自己没有任何魂力屏障可以抵消哪怕一点点影响。
那一次差点死掉啊。这一次大概……真的要死掉了吧。
总是不明不白地栽在这种冤枉的套路上,有点不甘心啊。
“君隐。”就在意识将要沉到海底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托住了他,“醒过来。”
他脑中的记忆库冻结了几秒,但他终于反应过来那是谁的声音的时候,一只戴着羊皮手套的手一把捂住他的嘴。同样熟悉的触感让他彻底安下了心。
“皇后可以通过你的手铐用相同的魂术监视到你们,她看不见你但是可以听到你的声音。你们已经把我卖了,如果还想让我活着就保持安静。”惟伏到君隐耳边说。
君隐轻轻点了点头。
他被惟搬到了床上,被子严严实实地裹着,试图让他恢复一点体温。
惟的另一只手一直抵在君隐的颈动脉上,默不作声地往他体内注入火属性的魂力。
“这家伙的魂力被我封印住了,没有办法吸收的。”老爷爷抱着手臂站在旁边。
“正因此才可以救他,”另一个声音接口,“如果被他吸收了就没有办法抵消全身的寒气了。本大爷选中的宿主怎么可能不懂这种愚蠢的道理。”
“……骷髅怪!”
“本大爷有名字的啊你这个白眉村夫!”
“SHUT UP!”这回是惟略带怒气的喝止。
“看,被嫌弃了吧。”隐士略带得意地看着站在惟身后的一件黑斗篷。
“两个都。”惟冷冷补充。
“你怎么能看得到我!?”隐士爷爷愣了一下。
“骷髅怪都叫你白眉村夫了。”惟头也不抬。
“本大爷看中的宿主就是那么智慧。”
惟反手一巴掌拍在黑斗篷上。“我有没有说过让你闭嘴。”
“不要拍本大爷的脑袋!”
惟终于转身,长眉一挑:“你斗篷下面的那个?那个是脑袋?”
那个被叫做骷髅怪的东西狠狠白了惟一眼,气鼓鼓地转身面壁坐下:“不理你了。”
隐士爷爷瞠目结舌。
“你就是这么和你的牌身相处的?”君隐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有点有气无力,但是脸上的看热闹的表情一览无余。
“他太闹腾了。”惟继续输送着魂力,“我一直觉得冰玄的牌身就很好,那么高贵冷艳,很安静。”
“那不叫高贵冷艳那!叫!拽!”咆哮。
“你不是说不理我了么?”惟飞过去一个眼刀。
“……从现在起不理你了……”
隐士爷爷白花花的眉头乱跳。果然能降住一个贱贱的牌身的宿主必须一样又贱又毒舌。只是骷髅怪为什么会选一个这么霸气的宿主……还有……这货什么时候变得傲娇的啊!那种“你来打我呀你来打我呀我知道你不敢来打我”的即视感是什么情况!
隐士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意料到自己会有成为咆哮帝的一天。
骷髅怪永远不想回忆自己和惟的初识,以及之后渐渐被这个变态调教成傲娇怪的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骷髅怪自诩是很强的,至少在遇到这个冤家之前。他挑宿主的眼光十分挑剔,挑剔到像是在相亲——其实这么说并没有大错,因为一个宿主一生只能有一个牌身,这么相依相守的倒是挺像夫妻。
所以,当他找到惟的时候,很有一种“被本大爷看上是你的荣幸”的神气。
“你要成为我的牌身?”那时候还不高的少年歪歪脑袋,淡金色的头发垂落下来,“才不要。”
骷髅怪一瞬间有种气闷的感觉。
站在惟身边的深色头发冰绿色眼睛的家伙并没有露出太多表情,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去不去看对峙着的一人一魂。
当骷髅怪近似炫耀地报出自己的身份和能力时,惟彻底失去了兴趣。“不要,”他直接转身,“自卖自夸。”
骷髅怪的恶劣脾气终于被惟最后一句半是鄙夷半是嘲讽的话激了起来,抬手一道风刃扔了过去。
那个正以散步姿势背对着他的少年往右轻轻跨了一步,反手接住攻击。骷髅怪看着他回头,突然发现那双眯起的冰蓝色眼睛里,有了一些有趣的神情。
“这是你自己吃的罚酒哦。”
骷髅怪愕然地看着少年在空中划了两道,然后握住用冰冻成的细长的剑。在他反应过来惟想干嘛之前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了。骷髅怪听到耳边的风声,然后自己漆黑的斗篷就被划成了两片。
等到自己的衣服破成碎布之后,骷髅怪才注意到脚下的金银相间的繁复阵型。时间阵。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惹了什么样的变态。
“为什么所有人都得等死得差不多了才会发现时间阵呢,诺兰?”等到遍体鳞伤——好吧,其实伤不到什么地方——的骷髅怪瘫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时候,惟在他旁边蹲了下来,托着尖尖的下巴打量着他,嘴里却是在问另一个人。
那个从骷髅怪开口说话起就没有正眼看过他们俩的人终于转身。
“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蠢的。”
“……”好棒的回答。一石二鸟。惟有些无奈地扶额,然后伸出手指,面无表情地划开手腕,沾着自己的血在骷髅怪身上画下一个六芒星。
“契约签完了。”
“你同意了!?”
“是啊虽然你又弱又丑又笨又嚣张,但是很好玩,”惟促狭一笑,“何况你的能力确实有点用。”
虽然完全没有发挥出来。惟把最后一句话咽了下去。
可是……我现在一点都不想和你这个怪物签契约了啊啊啊啊啊!!!!!!骷髅怪看着自己一点点虚化成为牌身,在心里仰天长啸。
“你是迄今为止第三个主动向我挑衅的人,”惟站起来拍一拍身上的土,“也是唯一一个输的这么惨的。”
骷髅怪对着墙壁回忆完了这段往事,边回忆边恶狠狠地画圈圈诅咒惟不得好死。
那边惟终于把手指从君隐的颈动脉上移开,重新帮他掖好被子,“好吧,说说你的打算。”
君隐扭头对着惟。不是不让我说话么?询问的表情。
“刚才不让你说话是怕皇后冲进来我护不住你,”惟耸耸肩,“现在你没有大碍了的话就随便了。”
“好自信。”君隐笑,声音还是有气无力的。
“打不过终究还是逃得掉的。”惟伸手拨开挡在君隐眼睛上的头发,“反正间谍是做不下去了,现在就该安心帮诺兰守DEATH GUARD的大本营。……反倒是你,你还赌不赌自己的这条命?”
“我留在这里其实对DEATH GUARD来说并没有大用。”君隐沉吟了一下,“而教廷绝不会给我好脸色看。皇后现在还没要我的命大概是个意外。也就是说,我跟你走更明智一些。”
“判断正确。”惟叹口气,“有琉璃镜瞳在我一点都不担心你的判断。我担心的是你的选择。”
“真了解我。”君隐继续,“我选择留下。”
“还是不想见到冰玄?”
“嗯,”他叹口气,“我是不是太记仇了一点?”
惟看着君隐脸上少见的苦笑,那张脸因为刚刚从鬼门关被拉回来而显得过分苍白。他默默地扭过头去:“别想太多。你要留……就留到你认为自己准备好了的时候。”顿了一下,补充,“反正退路已经给你了。”
被你这么一说,我更不会用这枚种子了。君隐暗想,然后看着惟站起来,理理斗篷,把散乱的淡金色头发别到耳后。
“你要走了么?”
“嗯,再见。自己小心。”惟两三步走到墙边,拎起骷髅怪的领子。一个小小的阵出现在惟的指尖,两秒之后他和骷髅怪一起消失在了空气中。
“居然用了时间阵。”隐士爷爷把脑袋凑过来,伸手去试君隐的体温,“惟是真的不打算回来了呢。”
君隐没有想好要说什么。于是四下沉默。
太安静了。君隐突然觉得这个瞬间的寂静让他恐慌。好像又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段不愿意回忆的时光,只有一个人,一个牌身,和一只永远在咕嘟咕嘟熬药的罐子可以发出声响。一个人听风声确定何时日落,一个人听鸟鸣判断何时日出。就这么在孤单的漆黑中度过一天又一天。虽然有一个话唠的老爷爷每天变着法子让他说话,可是话唠的原因却是深入骨子里的寂寥。寂寞到就算死了,也只有一个人会知道。
“你还活着?”打破这一片死寂的并不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冰冷的手摁在惟刚刚摁着的地方。
君隐吓得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虽然由于太过虚弱没法长时间开琉璃镜瞳的领域,但是能够不声不响地进来不被自己发现的却真的是少数。
那只冰冷的手摁着他的胸口让他重新躺下,然后自报家门:“战车牌阿尔法。”顿了一下,“惟那小子救了你?”
君隐觉得最后一句话的口气很复杂,可是他提不起精神去细细品味。于是他只是点了点头。
阿尔法瞟了一眼君隐领口上的别针,在隐士爷爷紧张的目光里抓住君隐的肩膀,顺势把他的手拉了出来,然后摁到了那副手铐上。
“不用回答我的问题,听着就行。”声音也是冰冷的,却听不出恶意。
“惟完全可以带你走的,你知道么?”
“惟为什么带皇后去DEATH GUARD的时候一定要带走你,你知道么?”
“惟是故意让你选择留下的,你知道么?”
“要是用了这个东西,”阿尔法弹弹君隐领子上的别针,“你就会死。你知道么?”
“惟什么都知道,可他什么都不告诉你,你知道为什么么?”
所有这些问题的答案对于君隐来说只有显而易见的一个——
我不知道。
“知人易,自知难。”阿尔法叹口气,收回了摁在手铐上的右手,在空中划出符咒,“琉璃镜瞳果然有这种限制。”
他捡起君隐的领子,在黄色的提灯边再次别下一枚别针。一朵粉色的五瓣樱花,在君隐淡紫色的长袍上还真不太起眼。
“到了最后关头,把这个东西交给信得过且有实力的人,”阿尔法收回了手,“如果你识人有方,它能救你一命。”
“可是……”君隐依旧挣扎着坐了起来,“为什么?”
你不应该是教廷的人么,为什么要救我?
黑衣黑发的修长人影站起来走到门边:“不为什么。一定要原因的话,那就是你值得我救一次。”
这回把君隐摁回被子里的是黑着脸的隐士爷爷。
那些问题的答案他当然全部知道。可是他不能说。
“安心睡觉。”他把被角掖好,“阿尔法那个混蛋,本来你已经很容易多想了,还来质问你。”
DEATH GUARD第四间客房。
“照你这么说,皇后很早就知道那是种子了。”诺兰靠在书架上,看着坐在扶手椅上喝咖啡的惟。
惟艰难地咽下嘴里的液体:“嗯,可是她居然什么都没有做。”
“在君隐身上下咒了吧。”诺兰淡淡地说。
这语气……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在做判断!?惟狠狠地腹诽。和诺兰这个只讲陈述句的家伙交流真是一件让人心塞的事情。
惟闷头喝水。诺兰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阵沉默。
“琴印月还是小时候可爱啊。”诺兰冷不防一句,“现在彻底成冰山了。”
惟一口咖啡恶狠狠地呛到。
一路跟在肖以贤和天妒冰玄身后,现在正踌躇着要不要和他俩一起进门的琴印月,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奇怪,清夜无尘的领域应该连过敏原都可以隔绝啊。印月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