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14】 ...
-
14.
我突然发现,我这辈子总是拿女人没辙,先是杜宪,再是左小青,这种漂亮而又聪明,温婉而又狡黠的女人仿佛就是我的克星一样。左小青穿着长及膝盖的米白色毛衣为我泡了一杯茶,然后坐在我面前的地板上仰着头看着我,样子像我刚认识她的时候一样乖巧可人,无毒无害。我犹豫了半天,还是把我背后靠的沙发垫子递给她:“地上凉。”
她接过来,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得一场病,好把这个孩子流掉。”
我没理她,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燃的时候才发现点着的是过滤嘴,烦躁的抬头四处找烟灰缸的时候左小青已经把它递到我的眼前了——她看见我点的是过滤嘴了,但是她不告诉我,这个长的和杜宪有几分相像的女人看来有着和杜宪一样的爱好,那就是看我狼狈。我重新点燃一根烟,这次是小心的点燃了烟草的那一端,狠狠吸了几口才问她:“多长时间了。”
其实我可以自己算出来的,可是事情太多,让我连日子都过的混淆,我懒得去细细的去想今天是几号,离那天到底过去了多少天。她说:“一个多月,快两个月了。”
这么久了么,我想,两个月,我已经两个月没和优子说过话了,这在以前根本是没法想象的。我又问她:“你现在告诉我这个,是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么?钱?还是什么?”
她低着头,目光似是盯着我的脚尖,在我说完这句话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一声不吭,直到我手指中夹着的烟已经烧出了一截要落不落的烟灰才抬起头,向我桀然一笑:“陈老师,军哥说你心里没我,可是怎么办,我心里有你。”
他们都说,陷在爱情里的女人是最漂亮的,的确,我也这么觉得。左小青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整个屋子,以她为中心就盛了一室的阳光,那种光彩几乎让我炫目。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我在那短暂的千分之一秒中到底有没有动摇过,到底有没有,在眼底流露出连自己都没有发现过的温柔。但那只不过是千分之一秒中发生的事,短暂的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之后她还是那个左小青,我还是那个陈道明。我几口把烟吸完,然后把烟蒂用力的按灭在烟灰缸里,仿佛是在督促着自己下一个重大的决心一样:“做掉吧,孩子。”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似乎是对我这个回答感到意外:“你说什么呀,你的意思是——要我把这个孩子做掉,然后把所有事情当做没发生过?”
我用我最大的耐心和她说:“小青,听着,你怎么看这件事情,这件事情发没发生过,那是你的事情,但是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留着。”
“我不要。”她固执的摇头,“我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情当做没有发生过?我喜欢你,我想和你有除了演戏之外的一点生命中的交集过分吗?你知不知道我在知道有这个孩子的时候甚至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我觉得我是可以被你接受的,可是你——”
“你要钱,”我打断她,是因为我没有勇气再听下去,“你要钱,我可以满足你,可是除了这个之外就再没了。”
我自己听了这话都觉得混账,所以她也爆发了,突然间,泪盈满眶:“陈道明!你讲不讲理!我怀了你的孩子!你却这样对我?!”
我说:“不讲理的是你,我并没有让你上我的床,做这件事情的是你自己,没理由硬逼着我买单的。”
她哭着质问我,歇斯里底的,那样子真是不好看:“为什么呀?!你为什么接受不了我呢?我到底是不如杜宪,还是不如——”
她到底没说出那个即将脱口而出的名字,因为我倾身狠狠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把她拖到我面前狠狠地看着她,她似乎是被我吓到了,一双大眼睛含着泪,惊慌的看着我。我狠狠闭了闭眼,忍住了想给她一耳光的冲动:“听着,左小青,你没资格和他比,他比你干净,他喜欢我,但在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他之前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来强迫我接受他。我不要这个孩子,是为了他好,我不希望他一出生就成为他母亲为了要挟他的父亲而存在的砝码,我也不希望他一出生就被他的父亲厌恶,因为他是他背叛了他最喜欢的人的证明,我不希望他一出生在世上就要承受着这么多的戒心和怨气活着,那是我们的债,不是他的。可这些你不考虑,不在乎,我和他,在你眼里只不过是为了满足你而存在的物品而已。我可以把你绑起来,送到医院去或者买药帮你做这件事,可是我不想,你要是还有一点儿做母亲的尊严的话,就别把他带到这个世上。”
说完我放开她,拿起外套走了。出门前我听见她问我:“你真的爱过什么人么?你如果真的爱过,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说:“你有你不择手段想爱的人,我也有我的。”
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了,距离我接到左小青那条短信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个小时,我轻轻打开我哥的病房门,杜宪坐在里面,轻声细语的不知道和我哥说些什么,时不时还笑两声。她看见我回来,又和我哥说了两句话,然后向我使了个眼色,和我一同出去把门关上。她拿出手机翻到一张照片递给我,然后问我:“怎么回事?”
我接过来,是一张孕检的化验单,左小青的。我头疼,这时候杜宪又问我:“你的?”
我不吭声,因为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于是杜宪就明白了,略带讥讽的笑着:“我真替葛优感到不值。”
我问她:“她给你发这个干什么?”
她冷笑:“干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么,无非是想用这个和我谈条件。”她笑着笑着眼中就有了自嘲,“她一定不知道,咱俩之间的关系早就一塌糊涂了,小姑娘,总是看不清自己最大的敌人到底是谁。她拿这个来要挟我,倒不如去要挟葛优,他一定会上套,一定会为了你的孩子做最大的让步,然后忍痛割爱,眼睁睁的把你推开——也不知道是真善良还是傻。”
她说的对,如果是优子,他一定会这么做,所以我一点儿都不打算让他知道这件事儿,我现在倒是觉得他不见我是个好事,起码能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去隐瞒。我又问杜宪:“先不说这个,你是怎么和左小青说的?”
她说:“我说——‘陈道明才不会管你是不是怀孕,你有时间来给我看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替自己打算打算,这种事不比普普通通的传传绯闻,演艺圈,掉下去再往上爬就难了,你好好考虑考虑,想留住他,何必把自己搭进去呢。’”
我有些惊讶,想笑笑却发现自己只是扯了一下嘴角:“你在帮我?”
她说:“其实我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把这件事告诉葛优,让他和左小青斗去,对不对?”
我摆摆手,说别了,家里够乱了,你也不是没看见。照顾两个病人的日子让我们的关系缓和不少,最起码可以这样很平常的,不带火药味儿的交谈了。经过一段日子的治疗,杜宪的父亲已经脱离了危险期,而我哥的情况也稳定了些,这使我有时间透口气,好好去想想这些事情。我在这期间曾经和小刚通过一次电话,他大概的问了一下我这边的情况,我也没和他细说,只是含混的说家里两个人生病了,他沉吟一下,说:“你说我要不要告诉优子一声?”
我说不用了,杜宪也在这儿,你一说他肯定得来,到时候和杜宪对上,被她讽刺两句还是小事儿,万一事儿要是让我哥和老爷子知道了,只怕两个病人受不住。小刚也说:“行,优子现在情绪刚好点儿,就别再糟心了,有什么,你把那边忙完了,等他也冷静下来然后你好好哄哄他。”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这傻兔子冷却期实在是太长,一直等到南方大雪都已经泛滥成灾的时候,他对我的态度还是不理不睬,这让我多少有些烦躁。而我就是在这个时候,接到了左小青的短信,很简单的三个字,它没了。
它,宝字盖儿的ta,我对自己说,这么写也没错,不就是一堆还没怎么成型的细胞么。可在此之前,我心里一直是用那个单立人的“他”来代替那个因为一个错误而存在的孩子的,因为我一直控制不住的想起,我和优子第一次上床的时候,曾经调笑过他,说让他给我生个阿哥。我躺在床上,眼睛空落落的望着棚顶,其实我有过那么一瞬间的犹豫的,我就想,其实把这个孩子留下来交给优子养也是不错的,就当是我们两个的孩子。可是又一想,那成什么了,对左小青不公平,对孩子不公平,对优子也不公平——他善良,可善良不是让他受委屈的理由。
我摸起手机习惯性的给小刚打了个电话,他接起来,电话那边的夜和我这边的是一样的安静,安静到让我觉得,月亮也是有呼吸的。我问小刚:“优子呢?”
他说:“在卧室发呆呢,我也不敢打扰他——你和他说说话?”
我“嗯”了一声,然后就听见他的脚步声,以及他问优子要不要和我说两句话的声音。优子应该是在那边摇了摇头吧,因为我听见小刚有点抱歉的对我说:“老道,优子现在不想说话。”
我出了一会儿神,小刚在那头也举着电话不放下,我就这样静静的听着这一片寂静,仿佛再这样的寂静中,我能听见他的呼吸声,确定他还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好好的活着也是好的。我就一直持续着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尽头的精卫填海,愚公移山,我发短信,他删掉,我再发,他再删掉,这么多次,可是打电话也好发短信也好,他不理我,却也从不关机,我自嘲,这也算是一种默契的交流。这种微妙的默契在除夕那天被打破了,我那一年脑子不对,竟然答应了央视上春晚的邀请,诗朗诵,为广州雪灾祈福的那种。下台之后我照例给优子发短信:“你还好么?”
我根本没指望他会回,所以顺手就把手机塞到西装里面的口袋里了。可我却在两分钟之后,感觉到它在我贴近心脏的位置细微的颤动了一下,我拿出来,看见了优子给我回的消息,虽然只有一个“嗯”字,但却足以让我欣喜若狂。
这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对我作出回应。可是惊喜还没有结束,紧接着他又给我发了一条:“你朗诵完了啊?”
他在看,他居然在看我,虽然他说他只是凑巧看了一眼,但这还是使我不禁去想我刚才朗诵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好想把最完美的一面留给这个许久不见的人。我拿着手机,反复的看这几句话,试图从这里面看出他现在心情怎么样,好了么?不再像小刚和我说的那样,每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天天压抑的几乎发疯了么?那他......是准备原谅我了么?于是我小心翼翼的问他:“你生不生我气了?”
他说:“原先没想,现在没想好呢。”
只有这一句话就够了,我想,他没直接说原谅我,但是我几乎敢肯定,我离和他和好的日子不远了。我出了春晚的演播大厅,回到车里,然后在这个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映着北京除夕满天的烟花,把手机抱在怀里,就像抱着这个人,满心都是幸福的。
然而之后的一个月,我们两个依旧没有见面。一方面是行程太紧,广州的雪灾阻断了多少回家人的路,也阻断了我俩见面的机会——那么多活动,赶巧没有一个是把我俩安排到一块儿的,他和姜文在一起的倒是不少,这让我多少有点羡慕这个情敌。而另一方面,出于我的私心,我希望把左小青的事彻底了结了之后,毫无挂念的去见优子。自从给我发过那条短信之后,她依然纠缠过我,我不是没和她见过面,都是她来找我,甚至有一次,我刚下楼,就看见她在一院子的寒风中站着看着我,脸都瘦了一圈,穿的单薄却依旧很倔强的模样让我莫名其妙就想起了优子,于是心一下就软了,解下自己的围巾搭在她的脖子上,好言劝她:“回去吧,刚做了手术,就别在这吹风。”
她手里握着围巾垂下来的流苏,怔怔的看我,一下子就流出泪来:“你知道我做了手术,也不来看我?”
我该说什么?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我只是想断绝了和她的一切联系,好好爱我想爱的人而已,可到头来,我把两个人都伤害了。我只能对她说:“回去吧。”
她胡乱抹了一把脸,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孤单无助,明明都已经不堪一击了,却还要做出没事的样子给我看,那种感觉像极了那天优子离开的时候推开我,在电梯门里望着我的眼神。这是她来找过我那么多次,我第一次觉得,我有点心疼她的,可是我依旧没办法答应她任何东西。
“是不是挺混蛋的?”我问胡军,他说:“是,可是这种情况,你只能为了一个人辜负所有人了。”
可是我不想辜负人,我想我已经辜负了一个杜宪了,就不想再加上一个左小青了。我去找左小青做个了断的时候是个雨夜——了断,这个词听起来多江湖气,江湖到听起来就儿女情长,而我在这里,好像也是在做一个英雄气短的事情。我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只是在说一件普通事情,而不带任何其他的情绪:“他想和我和好了,所以我们把该断的都断断吧,我没什么可补偿你的,但这件事不管怎么说,给你带来伤害了,我抱歉。”
她静静的听完,然后站起身:“你是想喝茶,还是咖啡?”
我说:“茶吧。”可是等她端来一杯茶的时候,我却只是把它握在手心里,并不打算喝它。她依旧坐在我身边的地板上抱着膝盖,只是这次自己拿了一个垫子,上面印了很大的一个泰迪熊。她出神的望着我手中杯子里升腾的热气,对我说:“我做了这么多,到底还是留不住你。”
我说:“可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啊。”
她说:“可我真的很喜欢你呀——
我说:“你有你喜欢的权利,我也有我的。”
她说:“陈老师,你很喜欢他么?”
我点头,很诚恳的回答他:“是,很喜欢,喜欢到觉得人生这么短,我们相遇的又那么晚,我把所有的时间用来喜欢他都不够,实在是没办法再去喜欢另一个人了。”
“以后,”她沉默了很久,“还有再合作的机会了么?”
我说:“大概是没有了吧。”
她闭着眼睛,把脸贴在膝盖上轻轻的摇晃:“可是陈老师你知道么,我第一天看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那时你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衬衫,笑着和我握手,对我说‘请多关照’。那时我就想,我没见过大海,可是如果让我去想海是什么样子的,大概就是你那种感觉了吧——”
我笑着说:“你看我想晕船么?”
她也轻轻的笑了:“你根本不知道,我在那一瞬间有多喜欢你。”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是什么样子的?我已经有点记不起来了,我努力试图从脑海中想起关于她的除了“和杜宪有点像”之外的印象来和她交流一下,可惜却只是徒劳。这让我们之间的气氛一点点沉默了下去,这让我觉得再坐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起身的时候左小青突然叫住我:“雨停了再走吧。”
我回头看她,她也看着我,目光清澈,很平静,没有什么恳求的颜色,但我却就那样的,又心软了:“就当是陪陪我了。”
那场雨下了六个小时,我也就在那里坐了六个小时,什么都没做,只是和她坐着,没有任何的交谈,也没有任何的动作。她把自己定格成了一副画,直到雨停了,我起身离开这里的时候她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像是这样的话就能把这六个小时延长到地老天荒。
我伤害你了,所以对不起。
我把车开出左小青住的这个小区的时候并没有回家——明天早上还有事,现在回家还要绕路,倒不如就在顺路的地方找个地方歇息算了。我这么想着,随意找了个宾馆就住下了,胡乱睡了三四个小时之后,我穿好衣服,抹了把脸准备出门的时候,却在拉开门的同时,被一阵闪光灯闪的眩晕。在我充斥着白光的视野中,还要有无数只话筒伸到我面前,我听见有人问我:“陈老师,对于昨晚您雨夜在左小青家留宿六小时的事,您怎么解释?”
我在这句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就把门板拍了回去了,带起来的风刮的我脸生疼,像是被人扇了一耳光。我利索的上了锁,然后靠着门听着外面的嘈杂,冷汗津津而下。不是吧,开什么玩笑,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被曝绯闻了么?我把手指插到头发里烦躁的抓了两下,娱乐记者多难缠我不是没见过,被黏上了除非扒层皮,否则是甩不掉的——这都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这事儿本来就说不清,要是被他们再大肆渲染一番,优子那边怎么办?我这么想着,担心的要命,更要命的是就在我思维极度混乱中索性趋于空白的时候,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清清楚楚的闯入了我的大脑:“我是葛优!陈道明你给我开门——”
然后我就感觉什么重物扑到了我靠着的门板上,撞得门都一晃悠,门里门外一片寂静中我听见优子还带着喘息的声音几乎气急败坏的训斥着那些记者:“你们要不闹出这么大阵仗,我还真不知道这事儿!平日里哥几个天天在一块儿,我们怎么就不知道还有这么出戏?!谁编排了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儿,他什么人这么些年观众也都看进眼里了,泼脏水也不能往他身上泼吧?!无聊之至!!!”
他信我。我把脸埋在手心里狠狠揉搓了几下,心下一片温暖安定,他还信我,这就行,这就不管是什么事儿,我都能很坦然的面对。优子现在之和我隔着一道门板的距离,我突然就觉得,只要有他在,我就可以毫不畏惧的去面对门外的那些人,随便问,我都能对答如流。于是我像是为了表达我的决心一样,用力的把门拉开,优子就靠在门上,没防备,向后一仰直接就靠到了我的怀里,我稳稳的搂住他,发现自己脸上这时候竟然是带着笑的。我对那群记者们说:“你们想问什么,问吧。”
问吧,反正我爱的人他信我,那么你们说什么又有什么关系?一个记者问我:“陈老师,公众需要您对昨晚的事情做出一个回应。”
我说:“子虚乌有,关心别人的私事这么龌龊的习惯是你们的专业爱好?”
又有一个记者问:“陈老师,有人说你在《卧薪尝胆》片场对左小青颇为照顾,而这几年您对她也是大力提携,这其中能否说明什么?”
我说:“不能,提携她是她有本事,照顾她是我有风度。”
他又问:“不是因为她与您的夫人年轻的时候长的十分相像的原因么?”
我几乎被这个小记者的提问方式逗笑了:“是头一天出来当记者啊?问这种问题——时间太长我都忘了我和杜宪年轻时候长什么样了,你们谁记着给我描述一下?”然后我用没搂着优子的那只手拍了拍我怀里的人的头顶,半开玩笑的说:“我要是真想传什么绯闻,那也得是跟葛大爷,实惠。”
这话倒不是假的,是真的,还是已经发生的事实。我想如果这群记者拿这个去抄的话,一定能上头条,可惜,这在他们眼里也只是个玩笑话,当不得真。我不理会他们精彩纷呈的表情,把优子拖进来,“呯”的一声关上门,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然后低了头去看一直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半靠在我怀里的人,下巴在他头顶蹭了蹭才放开。重获自由的优子偏了头不肯直视我,是害羞了么?因为我刚才说的那句话?我想笑,掏出烟盒叼了一根,再习惯性的把火机扔给他:“给我点上。”
他接到打火机的时候动作顿了一下,好像还是有点别扭,但还是乖乖的过来给我点烟。我暗笑,这不就没事儿么,以前只要我叫他给我点烟他不理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有点儿不高兴了,我刚才欺负他有点欺负狠了——不过他也就这点儿脾气。他现在这样,不就说明他没生气么?想到这儿我心情好了不少,凑过去点燃了烟,然后和他说:“一群苍蝇,什么人都敢叮。”
他自从进了屋就一直没看我,现在也依旧是低着头的:“能招来苍蝇,那起码说明蛋也有了缝了吧。”
我没防备他会说这样的话,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反应过来他这话里是什么意思,心一点点冷了下去:“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也信了他们的鬼话?你刚才明明还替我说话来着。”
他说:“替你说话是一回事儿,信不信又是另外一回事儿。这种情况我总不能向着那群记者不给你开脱。”
信不信又是另外一回事儿,我苦笑,我倒是宁可他不信我就是不信我,一点掩饰都没有,现在好了,我刚才心里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疼。我狠狠咬着牙,感觉脸上的肌肉都被我咬的酸疼:“你到底还要我说多少遍我和左小青真没什么。”
他说:“你告诉我你昨天晚上去了没有。”
我说:“去了。”
我没必要,也没法骗他,毕竟他刚刚见证了那场让我差点手足无措的混乱。于是他听了我这个回答之后冷笑了:“雨夜,六个点儿,你说你干什么去了?你说你什么不能干啊?哥哥您真是老当益壮,越活越精神——干我的时候都没这么持久吧?”
发生了什么?我简直是不可置信的看着我面前的这个人,就在一瞬间,他眼里的轻蔑,嘴角的冰冷,以及他说出的话,都像极了撞破了我俩的事的那天的杜宪。这还是你么优子?我悲哀的回忆着,我是什么时候下定决心和杜宪决裂的呢?大概是她用这样的语气,在我面前讽刺我爱的人的时候,我就控制不住,特别想给她一拳。可是现在我爱的人来用这种语气伤害我了,我能怎么样?我难道真的要给他一拳么?我向他黯哑的低声嘶吼:“我告诉你我干什么去了,我是和她摊牌去了!我想和你像从前那样好好过日子都不行吗?!”
他看着我,眼里是浓的不能再浓的怀疑:“不对吧,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才想起来断干净了,小半年了吧?干什么去了?”
我不知道我要不要把那件事情告诉他,那曾经是我宁可自己独自撑过那段难熬的日子,也不愿意让他知道的事情。可是我还是决定告诉他,我想赌,赌他会不会回到我身边:“卧薪尝胆拍完之后那女人和我说她怀孕了,我让她去打的胎,但我没法在那个时候不管她,之后她就没完没了的跟我纠缠。”
可是他对我说:“陈道明,你心真狠。”
可能是我在最开始的时候,把心里的火烧的太热烈了吧,否则现在为什么会冷的像残余的灰烬一样,从胸口散落到地上,慢慢凉透。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我,觉得我毫不犹豫的葬送了一个生命是错误的。是,你伟大,你善良,你觉得在我们的爱情中伤害任何一个人你都受不了,可是我们呢?我们怎么办?你就能眼睁睁的这样伤害我吗?我说:“我心狠?我他妈是为了谁啊?我为了你这都做了你说我心狠?!”
他用力的摇头:“陈道明,我早就说过,你别说是为了我,我受不起。尤其是这件事儿,咱俩都清楚你到底是为了谁。你装什么好人啊,你以为你是大头蒜啊,跟美国似的处处充大方,打了我一巴掌,还想对我说是为了我——我信你才是我傻......”
这时他的话被一声闷响打断了,接着我的手就是一阵刺痛,我听见我自己在对他怒吼:“葛优你他妈能不能懂点事儿啊?!”
他被吓着了,呆呆的看着我,准确的来说是我受伤的手,眼里那种心疼绝对不是假的,疼痛到我觉得他下一秒就会扑上来抱住我,可是他没有。我看见他轻轻的笑了,像是夜里最寂静的湖水,被这个微妙的表情打破了涟漪:“好,我懂点事儿,陈道明,都是过了年轻人那个阶段的人了,我就直说了——我就是不信你什么都没做,现在,还有那小半年。”
你别这样优子,你别这样。我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脸,我们就这样对视了很久,我在心里乞求他,你别这样呀优子,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为什么我抛给你的是连眼泪都能灼烧到干涸的疼痛,你却能这么无动于衷?
可是他就是那样的无动于衷了,眼睛像一个深潭一样,我把我的所有情绪都丢进去,得到的也只是那种无情的澄澈。于是我突然就很累了,一瞬间就觉得,爱怎样就怎样吧。我对他说:“优子,我告诉你我那小半年发生了什么。左小青说她怀孕之后,我一直在想着怎么把这事儿压下来,这时候格格她姥爷病危住院,我要腾出时间去安排人照顾他,而我哥,也差不多在那个时候被查出来得了癌症——我也有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我想和你说说来着,不用你帮我什么,就听我说说话就好。可是你好执着啊,打电话也不接,发了短信小刚说你看都不看就删了。”我用力的把烟头按在窗台上,“在我眼里左小青那件事实在是不能再小的小事了,可你这样对我。”
你要惩罚我,那就随意吧,谁叫我曾经天真的以为,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在我身边不会离开我的。他依旧低着头,声音里还是能听得出赌气:“你眼里是小事,我眼里就是大事儿——你也根本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谁都没资格说谁。”
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吧,我想,我们终于走到这一步了,没谁逼我们,是我们自己要这么做的。我望了望窗外,雨停了,可天还是阴着的,我就这样望着这样厚重的天空说:“好,分开吧,冷静冷静,对谁都好。”
他不会有什么激烈的反应的,我太了解他,可是我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冷静到这个地步——他只是小小的发了一会儿呆,像是要有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然后就很平静的站起身来,向我伸出手:“那就像朋友一样的握个手吧。”可是优子,如果你真的像表面看起来这么平静的话,你的手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汗呢?像是眼泪无处可流,反倒是用这种方式告诉了我你的舍不得。
我问他:“以后还是朋友吧?”
他说:“散买卖不散交情。”
我又说:“你不会被姜文抢走了吧?”
他说:“那就是我自己的事儿了。”
我不说话了,因为我想起了我们第一次分开的时候,他忍不住来找我,我对他说“你别再把我丢下了”。你答应了的,不是么?可这次,你怎么会把离别的话说的这么坦然?优子,我说分开是想气你呢,你别上我的当,你知道我其实是舍不得的,谁叫你不信我?你也舍不得对不对?我们扯平了,你要是不解气,你怎么都行,就是别离开我。
可是他每一次都是,我说什么他都会信,这次也不例外,所以他说:“陈道明,是你丢下我。”
他打开门的那一刻我甚至希望那群记者还没有走,我在心里和自己打赌,只要外面还有一个记者,我就不顾一切的把他拉回来,向他宣布,我爱他,我要这个人。可是门打开的时候,走廊寂静的让我心悸。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头也不回的关上门,呆愣了一会儿,突然疯了一样的扑向窗户,我不知道他在那儿,可我就是想再看他一眼。我后悔了,我给他打电话,在通话的那一刻几乎失去理智:“优子,优子,你个小王八蛋,你让我喜欢上你了,然后你丢下我不管,你怕什么?你为什么不信我?你是不是觉得你比不上杜宪比不上左小青你不敢和我在一起?你个窝囊废你活该......”
他在那头静静地说:“是,我比不上任何人,我配不上你,所以你的一切都和我没关系了,祝你百年好合。”
他说完这句话就挂了电话,而我在听完这句话之后,颓然的把自己像一个破旧的行李一样丢到床上,让我的目光越过天花板,落到窗外依旧阴沉的天上,那种阴沉像是在嘲笑我。
好了,我对自己说,好了,你终于失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