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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13】 ...

  •   13.

      如果有一面镜子,那我一定可以看见我精彩纷呈的脸,可是我面前没有,所以我只能通过左小青的表情来判断我现在的动作有多么可笑——我几乎是被火燎了毛一般把手甩开,力道大的把她推得向后一仰,然后手忙脚乱的把被子抱起来围在自己身上,确定自己没什么不该露的地方露在外面之后沉着脸呵斥:“出去!”
      相比较我的慌乱,她倒是很坦然,笑嘻嘻的抱着膝坐起身来,被子从她身上滑下一片,让我不自在的别过头去不看她:“陈老师,这么拘束干什么呀。”
      我说:“这不是你应该在的地方。”
      她说:“那您希望谁在这里?杜宪还是——优子?”
      我听到“优子”这两个字,全身的毛孔仿佛过了遍电一样,猛地一激灵,脸上不动声色,手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早就把被角拧的跟麻花一样了。左小青把身体向前倾了倾,我不得不微微后仰了一下才能和她保持拉开距离,她指着左肩上的一个牙印说:“陈老师,我心里知道,您昨晚做那样的事儿肯定不知道是我,可您看您把我咬成这样,不会想赖账吧?”
      我看到那个牙印的时候心才是彻底的慢慢凉了下去,如果说刚才还有点侥幸的话,现在我几乎是确定无疑,我昨天晚上可能真的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身体能骗得了人,可是习惯骗不了人。我和优子做的时候就喜欢咬他的肩膀,那儿别人看不到,痛觉神经又不那么明显,尤其是兴起的时候,我甚至能把他咬的见了血。现在看左小青肩膀上这一口的力度,没用到十足十,七八分也是有的了——我要不干那事儿我咬她干什么呀我。我心里这个悔,埋怨自己怎么就一时糊涂发人来疯,喝那么多酒,还乱性,努力回想也只能想到我被人扶回来,然后她替我脱衣服,我把她拽过来压到身下的这一段,然后就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区,细想还真能模模糊糊想起好像怀里是抱了那么个人睡觉的。我脑子里乱的不行,想的太阳穴都发疼,这时候电话就响了,像是直接在我脑子里炸开的一样,是胡军,我接起来,里面他声音中做贼一般的慌乱:“......喂师哥我小军,我师嫂来了离你那儿不远了......”而那头果真传来的优子笑意盈盈的说话声。
      我当时都僵了,这个早上太乱,我都忘了优子今天要来的事儿了,整个人呆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抓起衬衫就往身上套,一只肩膀还夹着电话:“你帮我拦一下,就说我在片场,让他先去片场——”
      门被打开的声音并不大,可我就是听见了,在脑中一片混乱中无比清晰的听见了那一声细微的“咯哒”声。我甚至来不及阻止,就看见走廊的灯光从门缝里射进来,慢慢的在地板上扫成一个扇形,优子就在这片光中,渐渐的清晰在我的视野里。我的屋子里只开了两盏床头的小灯,他背对着门,把整个轮廓都模糊在了那个狭窄的框中,可是我还是能看见他在那一瞬间,惊愕到疼痛的表情。我在那一刻觉得我应该做些什么的,比如毫无力度的解释,可是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这么静静的与他对视,因为我突然发现,这段时间太忙,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好好看看他了,仅此而已。
      优子,你肯不肯信我,这件事我承认是我的不对,可是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你信不信?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直到他手中的房卡掉到了地上,他蹲下身去捡,在站起来的时候身子剧烈的摇晃了一下,撑着膝盖又蹲了下去。我和胡军同时伸出手去想扶他,胡军比我站的近,碰到他的时候被他说话声中的那种一碰即碎的脆弱蛰了一下。他说“小军你别碰我”,可听在我耳朵里,比骂我一千句一万句都让我难受。
      他蹲在地上定了定神,自己慢慢站起来,看向我的时候连最基本的激动都没有,就连刚进屋时眼神里的那种痛都省了,只是慢慢的质问我,仿佛他什么都做的很慢很慢,就可以有足够的时间来掩饰自己的难过:“你叫我来就为了让我看这个啊?”
      我以为他会问我怎么回事,这个女人怎么会在这里,没想到他会是以这种问句开场的,根本什么都不想多说的架势。于是我问他:“你听我解释么?”
      他说:“你要说我也不拦着。”
      我说:“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说:“这么俗的解释就不要说了吧。”
      你为什么——我心中升腾起一种近乎无措的烦躁,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可解释的——因为在我对整个事件有限的认知里,根本就是越解释越乱。唯一一个知道事情所有的左小青,她肯定不会帮我和优子解释,果然我就听见她依旧笑着在我身后开口,话是和我说的,却是冲着优子去的:“陈老师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我提醒您呀——反正您可没带套子,怀没怀上也不知道,您可别不负责呀。”
      她笑,于是优子像是为了不服输一般,也笑了。他用比说情话还温柔的语气对我说——陈道明你想什么呢他就根本不会说情话,可他现在说了,用这种语气嘲讽我:“看见没有,陈道明,打脸疼吧?人小姑娘叫你负责呢。对人家好点,我就不打扰了。”
      优子到底不是杜宪,就连捉奸这种事,他也没有做到像杜宪一样搅个天翻地覆,最好谁都不要活。他的性格太沉静,沉静到我希望他向我发个火,最好是上来揍我一拳,这样我就有机会把他抱在怀里安慰他了,可是他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说完那句话转身就走,进门短短的几分钟连肩上的包都没来得及放下,做错事的是我,而他却几乎落荒而逃。我顾不上胡军和左小青的反应,匆匆把扣子系好追出去,正赶上他在等电梯,我拽住他的胳膊:“你听我说。”
      他连个正眼都不看我,只是死死的盯着电梯显示的楼层数字:“说话就说话别拉拉扯扯的。”
      没关系,我告诉自己,没关系,我能容忍他偶尔和我闹脾气,只要他肯让我哄他就好。可是我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什么话都想不出来,翻来覆去只知道抓着他的胳膊说那么一句话:“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手指一直戳着电梯的按钮,神经质一般:“身旁躺那么个大活人你不知道你当拍胭脂扣吧?你以为这儿兰若寺?要我说,人家小姑娘愿意跟你也不容易,你都能当人家爹了。对人家好点,别跟对我似的说不上什么时候就火儿了。”
      于是我明白了,优子根本就不想听我说话,我劝不回来他的,那种无措的烦躁又出现了,让我拧着他胳膊的力度都加大了,但是他却恍然未觉。你为什么就不能信我呢?我想,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我放在一个背叛了你的位置上?你为什么一定要认为,是我要让你看到这些的?是不是你觉得我已经有过背叛的前科,就可以随心所欲的再次做出同样的事?可是优子,我要怎么对你说我是真的爱你的?我在想,在一片混沌中很认真的在想,这时他的一个自嘲的笑就打断了我所有的思路:“真是的,亏我还坐了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来看你,这就要回去了。”
      我慌了,彻底慌了,在看见电梯的数字逐渐上升到我们的楼层的时候,鲜艳的颜色像是他一直隐忍着不肯落泪的飞红眼角。我手足无措的上去抱他,仿佛不这样做,我就会彻底失去他一样:“别哭,优子,别哭,我不好——我昨天晚上喝醉了。”
      他用力的推开我,力道大的像是甩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然后义无反顾的迈进了电梯,按下了闭合的按钮:“你不是从来不喝酒的吗?酒量不好就别喝——我从十七年前就知道你丫酒量不怎么样!”
      “优子!优子!你他妈的——”我扑上去,可是电梯早就先我一步关闭了,“你他妈的敢走就再也别回来——”我威胁般的怒吼,狠狠一脚踢在了金属门框上,脚趾在鞋尖的挤压下短暂的变了个形,疼痛从足神经毫无阻拦的传输到我的大脑,让我狠狠打了个冷战。我靠着墙缓缓滑坐到地上,这一下的疼痛击溃了我所有的心里防线,胡军出来找我,正好看到我这个样子,站在一旁不敢说话。我推了推他,用一瞬间就喑哑到可以让人误以为我在哭泣的声音说:“快去追他。”
      电梯升上来还得一会儿工夫,胡军为了省时间,直接就从楼梯跑了下去。我坐在地上,不想去想自己多狼狈,也不想去想左小青是不是还呆在我的屋子里,摸了摸裤子手机还在,就掏出来给优子打电话,信号不好就一遍一遍的打,两遍之后好不容易通了,却被他按掉,再怎么打就都是关机了。我闭上眼,无力的把头靠在墙上,你行,葛优,你生气,可你怎么就能这么折磨我。
      这时一只女人的手把我的外套搭在我的腿上,我抬头,是左小青,她依旧用那种有些戏谑的笑容看着我:“军哥去追,倒不如你去追。”
      我不是很大男子主义的人,但是我总是会下意识的在女人面前掩饰起我的狼狈,就比如现在这样,我不知道是该瞪她一眼好还是该向她假惺惺的道谢,于是我只好折了个中来掩饰我的尴尬,向她点了点头表示我听见了,然后又发现,这好像算得上是一个示好的举动,于是我就更尴尬了。这时胡军的电话打了过来解救了我的尴尬,同时也带来了个不是很好的消息:“师哥,完了,我嫂子走了。”
      我说:“走了?我不是让你留人去了么?”
      他声音还有点喘,可能是刚刚下楼跑得太急还没缓过劲儿来:“他要走,我哪儿留得住啊——师哥你还在电梯口么?你让让,我上来了。”
      他说完电梯门就在我身后开了,我侧身把他让出来,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左小青,索性又摆出了当年陈捍东那种混样子:“小青,我不知道你和我师哥发生什么了,但你也看见了,我师哥心里没你,你想干什么,咱私了,别闹的太大,到时候谁也没什么好处。”
      左小青定定的看着他,诡异的一笑:“私了?成。”然后就踩着高跟鞋回自己的房间了。我这时才得空问胡军:“怎么了小军?他人怎么不和你回来啊?”
      他摆手:“这事儿啊,还真得你自己去解决——气大了,十头牛都拽不回来。”
      我不由得埋怨起楼下前台的服务人员了:“这什么工作素质啊?来个人就给房卡啊?你看我不投诉他们......”
      胡军把我的话打断了:“说什么来着,葛大爷还是最了解你,他就知道你得拿人家前台撒气,让我拦着你——不过话说回来了师哥,这不是房卡的事儿吧?这档子事儿,早知道晚知道不都一样么?你还想瞒他,瞒得住么?到时候左小青把事儿一抖搂出来麻烦更大。”
      我说:“不一样啊!那自己坦白和捉奸在床能一样么!”
      我心里堵得慌,还没地方撒火,就只好用自虐了。当天下午拍的是一场夫差把勾践绑在车上用绳子拖的戏,几条下来我愣是没用替身,腰都快断了仍然把绳子一紧:“再来!”
      导演看我的眼神儿都不对了,胡军在旁边牙疼般的一咧嘴,小声问导演:“买保险了吧?”
      那几场戏拍了整整一下午,晚上胡军帮我在腰伤的地方贴膏药的时候我才后悔,你说我这么折腾自己干什么呢,我就算真把自己折腾残了,那小王八蛋能看见么?不过我又想他今天晚上估计是没个睡了,失眠妥妥的,我心想着不和他解释什么,告诉他少吃点安眠药也行,就又给他打了个电话,还是关机。胡军洗完手甩着水出来,看见我悻悻的模样,对我说:“师哥,甭费劲了,葛大爷把卡掰了。”
      这小兔崽子。可是我还是不放心,想了想又给小刚打了个电话,也不知道他和没和优子在一起。打过去后响了好几声那边才有人接,没等我开口,他倒是先质问起我来了:“我刚想给你打电话——你把优子怎么了?”
      我嘴角一抽,真是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冯导,但听着他又不像优子和他说什么了的样子:“你说我把他怎么了?”
      他说:“我哪知道你把他怎么了!姜文昨天把他送上火车去你那儿的时候还好好的!就隔了一天!姜文再在火车站广场上见到他的时候都快烧虚脱了!我和你说你谢谢姜文吧这回!要不是他今天从那边走你家优子就得在长椅上冻一宿!怎么病成那样你还让他回来了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疼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冯小刚还在那边问:“你俩到底怎么了,怎么高高兴兴去,打了个转儿就回来了?还病成这样?”
      我说:“我又被捉奸了你信么?”
      他显然是没听清:“啥?”
      我深吸一口气,倒豆子般把事情的经过全说了:“就是昨天我知道他要来挺高兴的就喝了点酒结果喝多了然后今天早上醒来就发现左小青躺我旁边非说我把她怎么样了我自个儿都没弄清楚呢优子就来了看了一眼连解释都没听我解释直接就走了小军去追都没留住我打电话还关机这不就给你打电话了么......就这样,他烧的怎么样啊?”
      冯小刚在那头不说话,我感觉时间都要被他冻住了的时候他才咬着牙开口:“行,老道,你行,我自打认识你俩就一直帮着忙你俩这点破烂事儿,这回你自己摆平吧,我不操心了。”
      我慌了:“别呀小刚,我现在都联系不上他你让我怎么摆平?我和你说我是真什么都不知道,优子现在气头上根本不听我说话,你帮我照顾照顾他,然后帮我劝劝。”
      他叹气,还是咬着牙的那种:“我尽人事,你听天命啊。”
      我说你尽人事就好,又交代了他几句优子发烧不能吃什么就挂了电话,然后苦笑着对胡军说:“接下来就是看天命愿不愿意帮我了。”
      我一直叫优子傻兔子,傻的和三窟的那个狡兔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很多时候我觉得他处理问题的方式简直就是一只鸵鸟——遇到什么自己接受不了的事儿就把头往沙子里一插,也不想着怎么去争辩,就觉得忍一忍什么都能过去。就他这个性格还要去教育小刚,说你别一遇到什么事儿就炸了,那些人就想看你炸,你学学我,不理他们,不听不看这事儿不就过去了么。然后小刚就和我说,照他这么来,我得憋死。当时我还深表赞同,可他这次把这一招用到我身上之后我才知道到底有多厉害——一直到这部戏拍完,他给我的一直都是断裂般冰冷的倔强,无论是电话还是短信都仿佛石沉大海,要不是小刚时不时向我汇报一下他的情况,我都要误以为他这个人人间蒸发了。杜宪在梦里对我说,你留不住他,因为他对你太死心塌地,所以也就加倍的不能接受和失望。又被这个女人看透了,我想,真该死。我在剧组杀青的时候买了一车的烟花,交给剧组的人放,而我就远远的坐着,看烟花越繁盛,我的心里就越荒凉。我心里这个难受,要是没有那天那个事儿,我现在可不就是在抱着优子看这场烟花了么?我掏出手机,又打了一遍优子的电话,然后听着电话的嘟嘟声一直响到挂断,叹了口气,转手给小刚发了一条“告诉优子我杀青了”的短信——这一套程序基本上是我这些天的日常。胡军从人群里走出来找我,这次没拿酒,而是递给我跟烟,真龙:“师哥抽一根吧?”
      我说:“我都说了我不抽这个。”但还是接过来,掏出打火机点上。他在我身旁长出一口气,烟雾遮住了我看向他的目光又散开,他问我:“那女人,”他隐晦的向人群中用大拇指轻轻指了指,“之后没再和你说什么?”
      我摇头,自从那天早上的事发生之后,我除了在对戏的时候,就再也没和左小青有任何私下的交流,而她也一样,哪怕见了我也只是礼节性的含笑点头。我心里不安,按说这种事儿躲都躲不及,但一旦真发生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也倒是反常,我担心这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胡军也显然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别什么时候就憋着给你来一下大的呢。”
      我说:“你这么说我怎么这么怵得慌。”我真想找个时间把这事儿解决了,要不然不管她来不来纠缠我,不解决了总是块心病。可是我回了北京之后就再也无暇顾及左小青了,不但是左小青,甚至连优子我都没空去管。我坐在医院长长的走廊里,脸色阴郁的可以滴出水来,手里拿着我哥的癌症报告单,杜宪走过来在我身旁坐下,我问她:“爸现在情况怎么样?”
      她说:“情况稍微稳定些了,但还是没脱离危险,还得再观察。”
      说来有些讽刺,我这样的人,对照顾病人还是很有一套心得的,这不仅仅是因为我从小长在一个医生的家庭里,而是我长大后照顾的人就太多,我爸,杜宪她爸,现在是我哥。屋漏偏逢连夜雨,在我的岳父大人又一次病危的时候,我哥也被查出来得了癌症,杜宪千里迢迢的从英国飞回来,至少在面临亲人生死这种事上,我们还是没什么隔阂的。她在我身边叹气:“怎么会呢,哥身体不一直都挺好的么?”
      我把化验单折了几下塞到口袋里,起身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我哥半躺在病床上,穿着病号服冲我笑:“你就是爱大惊小怪,没什么事儿的,还把我从天津转到北京来了——我听说把你姐都吓着了。”
      我说:“不是没什么事儿,有病了就得治,我就是觉得北京医疗条件比较好——姐担不住一点事儿。”
      我转身给他倒水,尽量不去看他的眼睛,但是我可以感觉得到,他在我身旁,用那种很忧伤的眼光看我:“道明,咱家八个孩子,就你最有出息,万一我要是有个什么——我是说万一,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得照顾咱家这些人。”
      我慢慢把水杯放下,怕里面的热水因为我的颤抖洒出来烫了我的手。我赌气一般的说:“哥,我够忙的了,你就别给我添乱了,我又不是大哥,照顾全家人这么重的担子我担不起来的,所以你得好好的,你好了,我也能轻松点儿。”
      我哥不说话,所以我也只好自顾自的说下去:“你记不记得,我12岁的时候你带着我们几个弟弟妹妹去水库那边玩儿,我那时候还不会水呢,是你教我游泳的;我还记得过年的时候爸没时间,你就偷着带我和老幺出去逛庙会,买了一袋糖炒栗子,全让我俩在回来的路上吃了,你一口都没吃......你还记不记得......”我说不下去了,手指无意识的捏着杯子,直到指腹都泛起了白色。我哥在这个时候打断我的回想,他说:“道明,爸是医生,我也是医生,死生之事,我看的够多了,天道有常,谁也变不了的。”
      我盯着日光灯在保温杯口的金属上泛出的光,一字一句的说:“我从不信天。”
      我头脑里特别清醒,清醒到甚至能听到灯管中电流穿过时发出的嗡嗡声。我使自己努力的笑着,对我哥说:“哥,时间不早了,你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买——还是多补补的好。”我说完了,甚至没来得及听到我哥的回答,便转身走了出去,直到把门关上,我的身体才像一根断开的弦,瘫坐在椅子上。我把手机通讯录翻到优子的那一栏,一遍一遍的打电话,可是我等到的永远都只是仿佛无止境的忙音。我把手机丢在一旁,深深长出了一口气,心酸的要命。
      为什么呢优子,当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不在我身边。
      之后的几天我都一直住在医院里,照顾我哥,也照顾杜宪她爸。我现在甚至很懒得去和外面的人打交道了,在医院里呆的时间一长,每天都有人生老病死,每天都能看到那些神态各异的家属,我有时候透口气的时候就会观察他们,并暗自揣测他们的心思。那个年轻的男人怀里抱着婴儿,可是并不开心,这使我推断他的孩子一定是一个私生子;隔壁病房的老人下了病危通知已经好几天了,子女都聚集在病房外,窃窃的不知在私语些什么,反正我每次出来的时候他们就自动的把声音调到了一个足以用鬼祟来形容的程度;前天一个拄着拐杖的小女孩认出我了,要我给她签名,她不算漂亮,但拿到我签名的那一刻笑容可以称得上是灿烂,这让我也很高兴。我晚上的时候会坐在走廊,昏黄的灯下我会觉得我身旁会穿过数不清的温柔魂灵,你很难把它们同恶意联想在一起,生或死在这里太常见,常见到会让你觉得你经历过的别的事都太过稀松平常。而我就是在这种气氛中,接到了左小青的电话的。
      她说:“陈老师,我知道你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我,但是有些事情,我必须和你谈谈了。”
      我深吸一口气,说:“我们有什么可说的呢,我不知道你想威胁我什么,但如果你想以这件事情为把柄,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我觉得你还是打错算盘了的。”
      她咬了咬牙,像是在电话的那头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那我和你说,我怀孕了。”
      世界在那一瞬间归于安静,我猜想这一定是归功于我脑内发出的巨大杂音,在这种杂音下,似乎一切都不是那么太重要了。于是我在这种嘈杂与寂静的混合体中,听见了她在说:“现在你愿意来见我了,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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