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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 ...

  •   4.

      我人生中最沉寂的时候,不是我刚入行在话剧舞台上跑龙套的日子,而是在我演完围城之后的几年里,一下被捧得太高,就显得之后的悄无声息就太狠。我在跑龙套的时候还能只化半边脸的妆小小的表示一下抗议,而现在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点点的被遗忘,一点点一点点,模糊的快要连影子都看不见。
      如果你知道这些,你就知道我对抢了我《北京人在纽约》中的角色的姜文是多么厌恶——谈不上怨恨,毕竟技不如人不算什么光彩的事儿,当年我在《末代皇帝》试镜的时候把已经定好演溥仪的他顶下去的时候他不也没说什么——像我俩这种心高气傲的人,只会在暗地里较劲,顺便产生一些可能会有的惺惺相惜的情绪。可这并不代表我不会心烦,我心烦,而且不能把这种心烦表现在脸上让别人觉得我小肚鸡肠,只好找个关系亲近的人发火,比如冯小刚。其实也算是他没眼力见,就专赶在我最不乐意和人交流的时候凑过来:“老道,我觉得男二这个角色还是挺适合你的,要不然你给我演男二?”
      让我演男二,如果搭戏的是葛优,我也就乐不得的接了,可偏偏那人现在是姜文啊!凭什么我就要低他一头?于是我在毫不留情的戗了他几句之后立马坐飞机从纽约回了北京,来接我的是优子,那时候他刚得了戛纳影帝,而我也只不过是看他稍稍高兴了那么一小段时间,在各路亲友的祝福声中便把这份喜悦的情绪泯灭在眉眼中——我不喜欢看这样根本看不出内心最真实情绪的他,这更让我想起了在他得奖的那天,他克制着自己在电话亭前等了一个晚上才把这个消息告诉我,说完了还不肯放下,没话找话的和我聊天,我说了一句“我想你了”,他就在那头紧张的说不出话来。这时我又想其实他这样也好,就让他对别人客套去呗,他最真实的喜怒哀乐,只有我看见就好。
      ——想天天看着他,只有我就好。我被这个想法惊了一下,这时手机短信的提示音把我的心绪拉了回来。是姜文,这小子赢了还要装模作样的对我说什么“道明吾兄,一路顺风”,我重重地“哼”了一声,把手机装回了口袋。
      优子开着车,笑意盈盈的看了我一眼:“不高兴了啊?”
      我是不高兴,可被他这么笑着一问,火气消了大半,忍不住也笑了出来,嘴上还是骂道:“姜文这小子,专找我的火往起勾——还有小刚,也不够意思。”
      他就用那种慢条斯理的语气开导我:“其实话也不是那么说——演员么,总是得按照导演的意思来的。你是客人家是主,你觉得你比姜文适合这个角色,那人家导演心里的王启明可能就是照着姜文长的呢——你也别全怨小刚,那个剧组里他也做不了全部的主。”
      要是二十年后的今天我听到了这番话,心里一定多少泛点醋味儿,然后把他按在身子底下看着他陡然惊慌的眼神,还要在他唇上重重咬上一口再问他,你什么意思,帮他说话?嗯?可当时的我哪想得到这个啊,心里全是他要是这么哄哄我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原谅小刚的——他要是趁着我在纽约那会儿就这么哄我,我说不定真就把男二那个角色接下来了——谁叫我乐意让他哄着我呢?这么想我倒是想让他多哄哄我,于是故意做了副赌气的样子把头别向窗外:“那我还是不高兴,不成,什么时候我也要拍一部电视剧,你来和我一起演啊?”
      我在车窗的倒影里看见了他毫无戒心的样子,完全没想到这是个套:“好啊,你高兴怎么都行。”
      后来优子和我说,咱俩都错了,《上海人在东京》拍的时间一点都不是时候,我就是完全被你忽悠来的。可是我管那个呢,谁要管收视率怎么样?我陪他坐船,看着他趴在船舷上眺望着无边无际的海浪,把手里的小鱼干抛上去喂一直围着船绕着飞的海鸥,就觉得其实我来日本的全部目的,也不过就是这些了——为什么要因为和姜文赌气坏了自己这么好的心情呢?姜文有我有福气吗?和他对戏的是自己喜欢的人吗?想到这我心里满满的都是心满意足。来到片场的时候群众演员倒是比我们来的还早,一群女学生,叽叽喳喳的不安生,优子倒是好奇她们说什么,坐过去偷听,我不是很想和没什么必要交集的人交流,就随便找了个地方坐,正好能肆无忌惮的盯着他的背影看。刚坐下椅子都没被我坐热,一个女声便在我头顶响起:“请问,这有人么?”
      我含混的应了一声,没说有也没说没有,我其实不想让别人坐在这里的,这让我很不好意思再用那么直白的目光去看我喜欢的人,虽然我知道我身旁的人未必会看破我的心事。不知道我身旁这个女人是不是也看透了我这个想法,大大方方的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拧开手里的可乐喝了一口之后对我用英语说:“陈老师,目光太热烈了,葛老师会被你看化的。”
      我诧异的看过去,并不是因为她的一语中的,更惊讶于在日本还能听见字正腔圆的英语。她大概三十出头的年纪,打扮的很朴素,举手投足间倒也有几分庄重,她见我看她,笑着自我介绍:“我是那群孩子的英语老师,中国人。”
      我点了点头:“原来是他乡遇故人。”可我实在不好意思问,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倒是她很坦然的为我解释:“十万本漫画里都画不出您眼里的情到浓时,不过您别担心,咱们祖国对于这方面的知识传播还很晦涩,虽然在我们眼里您的意图是明显了点儿,但一般人估计还看不出来。”
      她说的直白,我就有点略微的尴尬,试图转移话题但还是想在异乡对一个再也不会相遇的人说说心里藏了太久的事,更何况这个女人刚刚才看透了我的所有伪装——所以说腐女是个可怕的生物,这个认识我一直带了很多年,以至于我对周韵的态度一直都是敬而远之。但那都是后来的事儿了,我现在只是把为了躲避这个女人而躲开的目光再次定格到葛优身上,希望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无所保留的多看他一会儿。那个女人轻轻晃着瓶子里的可乐,问我:“您很喜欢葛老师吧?”
      我说:“是啊。”
      她说:“他知道么?”
      我说:“不知道。”
      她说:“那他知道了之后会愿意么?”
      他会愿意么?我不知道,但我愿意一直等这样一个机会,孤注一掷——不不不孤注一掷是多愚蠢的人才能干出来的事,把自己和喜欢的人都推到万劫不复的深渊,那与外界无关,只是有你亲手创造出来的绝境,那多冤枉。所以我愿意等到他愿意的时候,我相信他终会有愿意的时候,会有这份自信的陈道明才是我自己,这时我看见优子在和一群小孩子聊得兴高采烈的时候还在回头张望着找我,于是我在和他眼神相对的时候轻轻的笑了:“是的,他愿意的。”
      于是那个女人也说:“那我祝福你们。”
      日子就那么过去了,定时定点的被送到片场,开工,拍完一天的戏份再坐着车回来,每日在剧组里的按部就班让我也有了一种自己是上班族的感觉。有一次从片场回来的路上优子说,气氛太沉闷了吧,我给大家讲个笑话吧。
      他说笑话向来惟妙惟肖,让人有时候就觉得他就是那笑话里的主人公,走出来给你现场演一出喜剧。全车人被逗得哈哈大笑,我也乐的喘不上气来,他坐的离我近,我就装作不经意的靠在他身上,手里攥着他的手,笑的浑身颤抖,试图能顺过来气。这时候他偏偏要抬起另一只手,温热的指尖为我擦去眼角笑出来的泪:“真的这么好笑啊?”
      我愣住了,抬头看他,他眼睛里亮的像是鞠了一捧水,在月夜下闪着粼粼的,温柔的光。我不知道他这到底算是什么意思,只是朋友之间的关怀?但在我眼里却像是对我这种暧昧行为的无声纵容。可优子哪有那么多心思,这让我觉得是不是我想得太多了。这时他把手收回来按了按太阳穴,我在他脸上看出了一丝疲倦,就悄声问他:“你累啦?”
      他摇头:“没有。”可当天晚上到我的房间里讨论剧本的时候就难受的不行,我又追问他是不是累了,他才说了实话。他失眠,遗传的,拍戏的时候没多少休息时间再加上精神压力大更是雪上加霜。我一边叹气这么大人了也不懂怎么照顾自己——明明照顾我的时候井井有条,到了自己就一塌糊涂,一边把他手中的剧本抽走,靠在床头替他慢慢揉着太阳穴让他放松精神:“我前两天向那个女老师学了一首日本的摇篮曲,你听不听?”
      他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其实我也是现学现卖,可也不知道是这曲子真有放松精神的效果还是怎么样,他这次睡的还是挺快的。我看着他的睡颜犹豫了一会儿,轻轻的把他的头扶在枕头上,又把被子拉过来给他盖好。他睡相很拘谨,浅浅的皱着眉,佝偻着身子,像是怕冷又像是提防着睡梦里的什么不知名的恐惧,让我想把他搂到怀里,好让他不那么害怕。这个念头我只是这么想想便膨胀的一发不可收拾,我悄悄的把空调的温度调低,又把遥控器扔在床底,等着他自己向我靠过来。果然没一会儿他就冻的有些发抖,下意识的向我这个散发着温暖的物体小幅度的移过来,可就在差一步的时候又停住了,在睡梦里还像是挣扎犹豫着什么,极其不安稳。我“啧”了一声,伸出手去,把他抱过来,然后对自己说,我这是在解决他的纠结,完全不顾这份纠结本身就有我的大部分因素。
      优子很瘦,这是我一早就知道的,可不这样揽着他我永远不知道他会瘦到这种地步,骨头硌的我心疼。我轻轻把他的睡衣下摆撩上去,从他的肩胛骨顺着脊柱一点点抚摸下来,揽住他的腰又把他向怀里紧了紧,他这时才把他几乎缩成一团的身体稍稍舒展开,好像是暖和了一点,眉头皱的也不是那么深了。我把自己的嘴唇凑过去,贴在他的额头上,舌尖抵着那个浅浅的“川”字打转,他有些怕痒的想躲,却被我桎梏住动弹不得。我胆子大了些,顺着他的鼻梁向下轻吻,最后停在了他的嘴唇上。他的下唇略厚,我每次见了都想上去轻轻的咬一口,我这样想,于是也就这样做了,把他的唇含在嘴里吮吸,轻轻的噬咬,一不留神力道用大了就破了点皮。他似乎是感觉到痛,鼻腔里不清楚的“嗯”了一声,还带着困倦的尾音,在我怀里微微挣扎了两下,眼珠在眼皮下动了两下,看样子是要醒。
      “优子?”我吓了一跳,几乎松了手,做贼心虚一般,可他实在是太累,动了两下又一头歪在我的怀了睡稳了。我拍了拍他,顺便也安抚一下自己差点跳出来的心脏,可我也确实不敢再多做什么了,只是把他重新抱好,听着他的呼吸声一夜无眠。
      我倒不担心优子会看出来什么,毕竟我拙劣的借口来搪塞他也足够了,尽管我有些利用他对我的信任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的愧疚感,可我心里还是隐隐希望他发现什么的,奈何他太笨,我给他涂药的时候气的埋怨他:“你比格格都不让我省心。”
      你比格格都不让我省心,格格都知道对我说爸爸你喜不喜欢我?爸爸你是不是最喜欢格格了?可我知道问这个对他来说难度太大,我虽然心急,可也不是不能等。剧组杀青那天我俩最后一次并肩坐在东京的阳光下,他去为我泡茶,这时剧组开机时当群众演员的那群学生看见了我,热热闹闹的上前打招呼。我问:“你们怎么在这儿?”
      一个女孩子向我眨眨眼:“陈老师,我们老师听说你们杀青,让我送个礼物给你。”
      那是一套漫画,被很小心的包好,我刚想打开看看,身后就听见优子的声音:“你们在啊?”
      我急忙把东西藏好,对他挤出一个笑,还没等我想好说什么,身旁的小姑娘们早已欢呼起来:“葛老师给我们签个名吧!”
      干得好,优子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到这件事上了,女孩子的要求很奇怪,要我们签在一张纸上,他就奇怪:“为什么啊?”
      “因为我们是腐女哦。”女孩子们很俏皮的眨眨眼,我看着优子还是一脸不解的样子,心里突然就有什么东西化开了,什么都不想顾及,什么也想不到顾及,就那么扣住他的后脑不让他躲避,轻轻吻了上去。
      他又是被吓到了的表情,愣了半晌才躲避般喝了一大口啤酒,险些被呛到。我有点失望,他没有明确的说喜欢,也没有明确的说拒绝,这让我实在是不明白他到底是喜欢还是拒绝。回到家里我一个人看了那套漫画,《绝爱》,据说是再版的精装版,里面的一句台词让我看过之后整个人都陷入了沉思,他们说“不管你是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是猫是狗,是机械人也罢,我都会在人群中找到你,然后爱上你,因为我就是这样喜欢你”,我在想,我是否有这样的勇气?在这个世界上,对这样一份注定不为人所容的感情有着想要穿过激流,面对所有的非议,走到我爱的人面前抱住他的勇气?晚饭的时候我看着为我端上饭菜的杜宪,她的容貌依然温婉,我静静地看着她,突然对她说:“对不起。”
      她很吃惊,问我:“你怎么了?是不是背着我抽烟了?都告诉你要戒烟了......”其实她不知道,我只是确定了,不管怎样,我都想去做这件事情,哪怕它的实质是背叛。
      我就是在孤注一掷,用我最宝贵的东西当筹码,对着这个世界孤注一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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