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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 ...

  •   19.

      冯小刚坐在户主是他,现在归我居住的房子里右手拿着烟,左手举着《纽约时报》,眼睛还瞟着墙上电视里的《卧薪尝胆》。我走过去,手法麻利的给他换到了中央4,上面正播报着广州雪灾的情况,整个屏幕比我住的那病房还白。冯小刚“哎”了一声:“你干什么?”
      我又抽掉他手里的杂志:“国家有难,还在看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国际形势离你太远,莫不如关注一下还在受苦受难的中华同胞。火热是没有了,水深也成雪深了,小刚同志,组织需要你的支援呐!”
      他看着我就说不上是什么表情,那是一个厨房都扣在他脸上的五味杂陈:“优子,不想看老道就直说,别给我上纲上线,担不起。”
      我点头:“要看《卧薪尝胆》就回家自己看去。”
      这时候他电话响了,短信,他接起来:“陈道明发的......”
      我说:“你闭嘴。”
      他根本不理我,接着念:“老道说告诉优子外面雪大出门多穿衣服......”
      我把他的外套扔给他,毫不客气的拎着他的衣服把他推出门:“滚!”
      他在我关门的时候还在说:“我说,你差不多就行了啊,老道都服软了......”
      我把门一锁,当什么都听不见。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法听见任何与陈道明有关的事情,更别提看了。我就这毛病,打小就是,觉得什么自己不想接受的事儿,只要躲着不去看,那事情就可以当没发生过——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我爸妈吵架,我就抱着葛佳躲屋里,我爸脾气暴,把烟灰缸摔到地上摔碎了。我当时挺害怕的,葛佳也一直哭,可第二天我上学的时候,还是尽力的装作不知道,只是走过昨天我爸摔碎烟灰缸的地方,那块地板砖已经被敲裂了一条缝,蜘蛛网一样蔓延出来。我看着那条丑陋的缝隙,突然就觉得很多事儿不是看不见就是没发生过的,总会有那么多遗留下来的痕迹告诉你,别装了,自欺欺人。
      《卧薪尝胆》就是这样一个存在,我看着电视上勾践和雅鱼是恩爱夫妻,就忍不住一次一次想起那天早晨,我赶去河南却看见了什么。我躲着他,就像我在家的时候每次都躲开那条缝隙一样,根本不敢看,路过那儿都是快走,哪怕我家北影大院那个老房子的地板都被我翻修了。我日复一日盯着新闻里的风雪,觉得就这样看下去,它们就可以冲出来,恣意狂妄,把无力躲闪的我埋葬。
      “你这样不好吧。”冯小刚在年三十儿拜年的时候对我说,我那时正在我爸妈家包饺子,看春晚,两只手都是面,用肩膀夹着电话和他说话。这时我看见电视里一个诗朗诵,一闪而过的姜文的影子:“哎我看见姜文了。”
      他在那头“嗯”了一声:“我觉得你还是别看这个节目比较好......”
      我还没来得及细琢磨这个“比较好是什么意思”,电视里就出现了陈道明那张严肃的脸,站在唐国强后面,要是平时我一定调侃这德行好像唐国强欠了他八百块钱一样,可这时我只有骤然失色,匆匆挂了小刚的电话躲到卫生间里,不敢出来。葛佳在外面问我:“哥,你怎么了?你还包不包了?”
      我都不敢开口说话,因为我突然想起来我俩的事儿被杜宪撞破那天,我也是在给他包饺子。我靠着墙撑着膝盖,手在膝盖上不自觉的摩挲着,弄白了那两块的布料。这时候我的电话疯响了起来,葛佳叫了我几声见我不答应,就替我接了起来:“喂,小刚哥,我哥在卫生间呢......哎什么呀大过年的你说什么呢,我哥怎么能想不开呢......”
      我开门出去:“佳佳,电话给我。”然后我依旧躲到卫生间里,低声责备冯小刚:“你和我妹妹瞎说什么呢,大过年的。”
      他说:“哥哥哎,我怕你服毒啊。”
      我说:“我谢谢您,您念我点儿好,我活的挺好的。”
      他说:“优子,要我说,这事儿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老道认错态度也算是非常良好了,你也就得饶人处且饶人,放他一马吧——给你打电话不接,发短信看都不看就删了,天天给我发短信问你怎么样了,我看着都可怜。”
      我简单的“嗯”了一声,就把电话挂了。其实这事儿细想想,想开了也没什么,只是我一直捂着自己的眼睛不去看。不就上了个床嘛,我这样对自己说,男人谁不风流啊是不是,何况还是陈道明那么个皮相的,出道这么多年才有这么一例已经不错了——虽然说鬼知道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他有多少例。这时候我发现说服自己努力的方向好像不对,晃了晃脑袋把刚才那些想法全都删除再重启,不就上了个床嘛,男人谁还没有喝醉的时候呢是不是,酒后谁能保证能干什么,就他那个酒量没砍人已经是不错的了——陈道明你不是不喝酒么怎么偏偏那天喝醉了?!
      我现在发现自己无论怎么想,都会把自己带到死胡同里。以前是不敢想,现在是不能想,干嘛啊,我埋怨自己,怪矫情的,磨磨唧唧跟个女人似的。这时候黑暗中我手机一闪一闪的亮了,我拿起来,是陈道明发的短信。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直接删除,而是点开看了。那上面没写诸如“新年快乐”之类的客套话,而是只有一句:“你还好么?”
      我回了个“嗯”,想了想又发了一条:“你朗诵完了啊?”
      他回的特别快:“你看了啊?”
      我说:“我爸看,我就扫一眼。”
      他在电话那头过了一会儿才发:“你生不生我气了?”
      我说:“原先没想,现在没想好呢。”
      他明显是欣喜的:“没关系,你慢慢想,我能等!”
      我微笑了,顺手把手机揣进了衣兜。外面葛佳煮饺子的声音传到我身处的这个小空间里,勺子和锅碰撞的声音尤为清楚,我隔着门对她喊:“佳佳,煮饺子不要用勺子来回搅,容易碎。”
      我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什么都看不见,但我就是心情好了。我想,差不多就这样吧,突然什么都不想计较了。
      可之后的一个月我俩都在忙自己的事儿,竟连一个碰面的机会都没有,大型的义演倒是有几个,我俩也没在一起。转眼就到了三月中旬了,帝都下了第一场雨,一夜,挺大的,我听着窗外淅沥沥的雨声说:“好雨知时节啊。”
      冯小刚问我:“除了这句你还知道什么?”
      我说:“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冯小刚看了看我的表情,感叹道:“想通了,看来我还是有机会埋你俩骨灰的——只是可惜了姜文,对你是真真心。”
      自打我从陈道明那回来,到那一段自闭的时间里,姜文真是挺照顾我的,对我好到我说那是兄弟情义,自己都不信。我说你这么对我我真不好意思,我没什么可回报你的。他当时坐在我身边,听了这话用手捏了捏我的肩膀,说:“想报答我啊?给我做顿饭吧,就当扯平了。”
      我无法,只好问他:“你想吃什么?”
      他说:“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做什么我都吃。”
      我起身去做饭,切菜的时候偶然一抬头看见他映在玻璃上的侧影正在发呆,挺落寞的样子。电脑里在放着歌,黎明的:“就趁那歌声悠扬,玻璃倒映今生不再的幻象,天空正挂着今世最亮的月亮,蜚短流长未来将怎么设想......”
      他这时候也抬起头,透过玻璃上我看他的眼神也在看我。我承认,那时候我差一点就动心了,只是差一点。
      雨下过之后的清晨,姜文开车来接我——我和陈道明的活动没在一起,和他在一起的还真不少。走到前门大街一段路,突然就堵车了,我问姜文:“绕路吧?来得及么?”
      姜文点了一颗烟等着:“没事儿,时间早着呢。这什么交通——哎他怎么在这儿?”
      他摇下车窗,和一个四十多岁,胖子,看起来像记者的人打招呼,并给我介绍:“姓陈,报社记者,《理发师》那会儿采访我来着,挺向着我的。”
      我“哦”了一声:“那不容易,我听见的报刊舆论都是倒向陈逸飞的,您不容易。”
      他就笑了:“哎呀后来也和文哥说了,小报记者,不那么写出不了头。那时候也是为了自己,现在成了哥们儿,说谢多不好意思。”
      姜文递了他一根烟:“那不是,您不知道这一个报道给我多大闹事儿的鼓励——你蹲这儿干嘛呢?”
      他看起来就很惊异:“你们不知道啊?”得到否定答案后悄声告诉我们:“就昨天晚上,陈道明,就和你们一块儿演戏那个,在左小青家呆了六个小时,不知道干嘛。您说,多大个娱乐新闻呐,这不各家都嗅出腥来了么。”
      我心里跟被雷劈了一样,下意识的就去看姜文,发现他也看着我:“要是想就去看看吧。”
      我慌乱的点点头,想下车又觉得应该带上墨镜,就回头去找墨镜,拿起来的时候发现手都是抖的。姜文把手按在了我颤抖的手上:“去了好好说,要是吵起来了你就给我打电话,他要是敢动你一根指头,我就把他脑袋拧下来。”
      我还是点点头,又问了陈道明所在的楼层,就往酒店里冲,过五关斩六将的气势。他住的房间已经被人里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房门紧闭着,就像陈道明这个人一样冷漠的让人无法接近。记者人多,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也听不清楚到底嚷的是什么,大体也不过是请他出来对昨天晚上的事儿做个解释。我心急火燎的往里挤,可挤到一半就被卡住了,前后左右都是人,进也进不去出也出不来,我看着那就在我面前我却怎么也够不到的房门,一咬牙索性豁出去了,腾出只手把太阳镜摘下来就向门板砸了过去:“我是葛优!陈道明你给我开门——”
      太阳镜落在地上就被人群给踩成了两截,我看着心疼,那还是2006年我俩去广州的时候一块儿买的呢。不过这一嗓子倒是有效,嗡嗡的声音静了下来,都回头看我,我就趁这个机会一鼓作气挤过去,几乎是扑到了门上。记者们的关注点现在反倒是不在那扇门上了,都集中在我身上,一双双眼睛开了闪光似的盯着我,一时间整个现场就能听见我累了个半死的喘气声。我不回头,他们也不说话,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一个小记者先开了口:“那个......葛优老师,作为陈道明老师的好友,您对他这次的绯闻事件抱有一个什么看法?”
      我转过身来,那只话筒几乎戳到我脸上,我只好后背紧贴着门板来降低一下我的紧张,一字一句的回答他——就在这时候我想到的还是维护陈道明:“你们要不闹出这么大阵仗,我还真不知道这事儿!平日里哥几个天天在一块儿,我们怎么就不知道还有这么出戏?!谁编排了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儿,他什么人这么些年观众也都看进眼里了,泼脏水也不能往他身上泼吧?!无聊之至!!!”
      我咬着牙说完这番话,自己心里都是难过的。我没在媒体面前这么火大过,记者们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接下来再问什么好。这时候我身后的门突然间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我背后一空,没防备一个趔趄就向后仰去,被一个胸膛稳稳接住,一只胳膊顺势就搭上了我的腰:“你们想问什么,问吧。”
      正主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到还是刚才那个记者反应快:“陈老师,公众需要您对昨晚的事情做出一个回应。”
      陈道明说:“子虚乌有,关心别人的私事这么龌龊的习惯是你们的专业爱好?”
      又有一个记者问:“陈老师,有人说你在《卧薪尝胆》片场对左小青颇为照顾,而这几年您对她也是大力提携,这其中能否说明什么?”
      他说:“不能,提携她是她有本事,照顾她是我有风度。”
      “不是因为她与您的夫人年轻的时候长的十分相像的原因么?”
      我就听见陈道明冷笑了:“你是头一天出来当记者啊?问这种问题——时间太长我都忘了我和杜宪年轻时候长什么样了,你们谁记着给我描述一下?”接着他又用没揽着我的那只手拍了拍我的头顶:“我要是真想传什么绯闻,那也得是跟葛大爷,实惠。”
      于是我就在一众记者愕然的注视下,被他拖进了房间,“呯”的一声把门关上了。他锁了门才松了口气,掏出根烟,又把打火机扔给我:“给我点上。”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给他点烟,他歪着头凑上来,长长的吐出一口烟雾:“一群苍蝇,什么人都敢叮。”
      我低着头不看他:“能招来苍蝇,那起码说明蛋也有了缝了吧。”
      他就很惊讶的看着我:“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也信了他们的鬼话?你刚才明明还替我说话来着。”
      我说:“替你说话是一回事儿,信不信又是另外一回事儿。这种情况我总不能向着那群记者不给你开脱。”
      他脸颊两边的肌肉都被他咬的线条发狠:“你到底还要我说多少遍我和左小青真没什么。”
      我说:“你告诉我你昨天晚上去了没有。”
      他说:“去了。”
      我于是就冷笑了:“雨夜,六个点儿,你说你干什么去了?你说你什么不能干啊?哥哥您真是老当益壮,越活越精神——干我的时候都没这么持久吧?”
      他的样子看起来很像是想给我一拳,但是忍住了:“我告诉你我干什么去了,我是和她摊牌去了!我想和你像从前那样好好过日子都不行吗?!”
      我说:“不对吧,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才想起来断干净了,小半年了吧?干什么去了?”
      他神色间就有明显的犹豫,但狠狠心还是说了:“卧薪尝胆拍完之后那女人和我说她怀孕了,我让她去打的胎,但我没法在那个时候不管她,之后她就没完没了的跟我纠缠。”
      我说:“陈道明,你心真狠。”
      他眼神里就有什么很期冀的东西破灭了:“我心狠?我他妈是为了谁啊?我为了你这都做了你说我心狠?!”
      我用力的摇头:“陈道明,我早就说过,你别说是为了我,我受不起。尤其是这件事儿,咱俩都清楚你到底是为了谁。你装什么好人啊,你以为你是大头蒜啊,跟美国似的处处充大方,打了我一巴掌,还想对我说是为了我——我信你才是我傻......”
      这时他终于忍不住了,一拳捣在墙壁上打断了我的絮絮叨叨,承重墙似乎都被他的怒气震得一颤抖:“葛优你他妈能不能懂点事儿啊!”
      我呆呆的看着他痉挛的手指,和指节上擦破的伤口,心想这下好了,他把这一拳挥出去了——不是打在我身上。然后我就笑了:“好,我懂点事儿,陈道明,都是过了年轻人那个阶段的人了,我就直说了——我就是不信你什么都没做,现在,还有那小半年。”
      他看着我,语气突然一下子就变得很疲累。他说:“优子,我告诉你我那小半年发生了什么。左小青说她怀孕之后,我一直在想着怎么把这事儿压下来,这时候格格她姥爷病危住院,我要腾出时间去安排人照顾他,而我哥,也差不多在那个时候被查出来得了癌症——我也有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我想和你说说来着,不用你帮我什么,就听我说说话就好。可是你好执着啊,打电话也不接,发了短信小刚说你看都不看就删了。”他用力的把烟头按在窗台上,“在我眼里左小青那件事实在是不能再小的小事了,可你这样对我。”
      我赌气说:“你眼里是小事,我眼里就是大事儿——你也根本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谁都没资格说谁。”
      他望着窗外,突然笑了笑:“好,分开吧,冷静冷静,对谁都好。”
      这个结果是我一早就想到的,但听他亲口说出来,心里还是不争气的难过了起来——你磨叽什么啊葛优,我在心里用力的对自己说,然后我以最大的镇静站起来走到他面前:“那就像朋友一样的握个手吧。”
      他显然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做,迟疑了一下还是握上了我的手。他的手很暖,让我忍不住想到以后这么温暖的温度就不属于我了,于是我对他说:“我不在了没人给你点火就少抽烟吧,抽出肺癌我可不给你上坟。”
      他就在这一刻握住我的手就紧了,但脸上还是很平静的表情:“不会让你那么早破费的。”
      我“嗯”了一声把手抽回来,手里全是汗,然后我就听他说:“以后还是朋友吧?”
      我说:“散买卖不散交情。”
      他又说:“你不会被姜文抢走了吧?”
      我说:“那就是我自己的事儿了。”
      他终于一点点的沉默下去了,突然抬手紧抱住我:“优子,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
      我一点点把自己从那个令我沉迷的怀抱中脱离,对他说:“陈道明,是你丢下我。”
      说完我就头也不回的走了,走的时候还不忘替他带上门——于是我又不小心的看见了他那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哀伤的表情,虽然我觉得我现在脸上也不比他好多少。我几乎是逃出了酒店大门,姜文看见我一愣:“他打你了?”
      我说:“没有,你想什么呢。”然后特别麻利的坐进了副驾驶:“走吧。”
      他说:“脸色这么不好。”我说:“谈崩了。”然后我就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电台里响起了王菲的歌,粤语的:“......让这口烟跳升,我身躯下沉,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没缘分,我都捉不紧......”
      我在这里听着,失落如同陈道明吐出的那口烟一样在我心底攀升。只有失落而已,我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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