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与文氓》高高邯

64、青春的疼痛

　　虽然已快到中午十二点，但妇产科里还是有四、五个病人在等待，多半是年轻的女孩子，姣好的面庞，得体的衣着，焦灼的眼神。李青黛从里间手术室里走了出来，一身白衣，带着口罩、帽子，只露出两只明亮的眼睛，靠在门框上的君蓝还是一眼认出了她。紧跟着青黛出来的是一个小护士，搀扶着一个捂着肚子的女孩，紧皱着额头，痛苦的神情。
　　“回去后，一个月内不许同房！记得按时吃药!”李青黛一边写病历一边说，“以后同房记得戴安全套！”
　　女孩痛苦地点头，又腼腆地说，“他老是不戴，说不舒服。”旁边有几个女孩子笑出声来。
　　“那你就上环！”李青黛严厉地说，“流产手术可不是好玩的，以后你真想要孩子又怀不上的时候，就该大哭了！”
　　“可是我还没结婚就上环，会不会……”
　　“那就吃药吧！”李青黛说，“买那种一天吃一片的，对身体副作用小一些。最好还是劝你男朋友带套，要不然以后很容易得炎症，不好完全治愈的。”
　　女孩点头，向外走去。门口，一个腼腆的男孩子上前扶住她，她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抬头的瞬间，李青黛看见了倚在门框上的君蓝，君蓝摇头，示意她继续。
　　剩下的人都是炎症，青黛又钻进里间，给他们一一做了检查，然后开了药，忙完已快一点了。
　　“怎么就你一个医生？”君蓝问。
　　“苏医生的孩子发烧，提前走了！实习医生今天回学校答辩，可不就剩我一个了！”李青黛靠在椅子上，双手敲打着自己的双肩，“一上午看了三十多个病人，做了三个流产手术，累死了！”
　　“那还有精力看最后一个病人吗？”
　　“最后一个病人？”李青黛愣，“在哪里？”
　　君蓝指指自己的鼻头，“我！”
　　“你怎么了？”
　　“我……可能怀孕了！”
　　李青黛从椅子上猛地站起来，“你说真的还是假的？”
　　“检查检查不就知道了！”君蓝笑。
　　“你还有心情笑！”李青黛瞪了她一眼，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瓶递给她，“里间有卫生间。”
　　看着试孕纸上的两条红线明显地显现出来，高君蓝的心一沉，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你怎么会中招呢？我给了你那么多避孕套。”李青黛问。
　　“因为……没有用。”君蓝惨然一笑，“帮我……打掉她！”
　　“打掉？那是一条生命！”
　　“来的不是时候。”
　　“告诉他了吗？”
　　君蓝摇头，“告诉也没用，他刚离婚，不会想马上再结婚。我也没有做未婚妈妈的打算。”
　　“可是他为了你离婚，还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也许告诉他，他会选择和你结婚。”
　　“逼他吗？我不是那种人。再说，如果由他亲口说出来让我打掉孩子的话，我不知道自己以后还会不会再爱他，所以宁可自己作决定。”
　　“那么再……好好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就今天吧！”君蓝说，“你来做，我放心。”
　　“真是拿你没办法！”青黛叹息，“是部分麻醉，还是会有一点疼的！”
　　“我……会忍住的！”
　　他们在医院食堂简单吃了点饭，然后就回了手术室。上手术台之前，君蓝把手机调到了静音。
　　那是一种钻心地疼。君蓝强忍着，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但还是忍不住□□出声。
　　“深呼吸！君蓝，吸气……吐气！身体不要动！”青黛冷静地说，“再坚持一分钟，马上就完……”
　　那种疼从□□一直疼到心里，偏偏自己又无法反抗，就在君蓝觉得自己坚持不了的时候，青黛手中的仪器离开了自己，一切结束了。
　　青黛拿了个盘子递到她面前，里面有摊血糊糊的东西，“那个孩子，已经掉了！”
　　君蓝转过头，几滴泪从眼角留了出来。
　　收拾完毕的青黛和小护士把她扶到隔壁一间床上，青黛给她盖了条薄被，“休息会儿，疼痛还会持续一段时间。我开点药，你拿回去坚持吃，出血大概会持续一周，是正常现象！记住，一个月不要同房，不要沾凉水！”
　　君蓝点头。

　　因惦记着君蓝，慕白在中午的饭桌上有些心不在焉。吃完饭后，贾凌志非拉着他去洗澡，因为有大堆人在，他也不好驳贾凌志的面子，只好去了。这一去就到了五、六点。
　　“晚上，我们‘一把’安排了个饭局，老楚，你可不能走啊！我可是跟他拍了胸脯说能把你请来！他新官上任，你可得给足我面子！”
　　贾凌志这么一说，楚慕白虽然心里着急，但也不好推辞。他抽空打了君蓝的手机，可是没有人接。于是发了个短信给她，“怎么样？没事吧？照顾好自己，我抽不开身，晚饭后回！”

　　君蓝在病床上睡着了，她梦见故乡的小河，小河边一垂到河底的杨柳，母亲在河对岸叫她回家，因为饭做好了！她又梦见那个叫楚楚的小女孩，她恨恨的眼神，“总有一天，你的下场比我妈妈也好不了多少，他会背叛我妈妈，背叛我们的家庭，迟早有一天也会背叛你。男人就是这样自私的！男人就是这样自私的……”可是忽然之间，小女孩又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掉进了河里，叫着“妈妈”，君蓝想救，可是河边树好多，柳条那么茂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女孩慢慢沉没……
　　君蓝从噩梦中惊醒，青黛坐在她旁边，“做噩梦了”
　　君蓝点头，想起青黛把盘子中的那个东西用水冲走的情景，忽然有些身体发冷，可是外面夕阳如虹，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她打开手机，有慕白的未接，还有短信，她匆匆看了一眼，然后放进了包里。
　　“疼痛轻点没？我送你回去吧！”青黛说。
　　君蓝又点头，像个听话的孩子，任青黛搀扶着，向外走去。

　　慕白一直没收到君蓝回的短信，吃饭的间隙，他找机会上洗手间打君蓝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吃完晚饭，他婉拒了贾凌志他们安排的别的项目，直接回了家。
　　还不到九点，客厅里却没有亮灯，楚慕白打开灯，向卧室走去。
　　他打开壁灯，看见蜷缩在被子里的君蓝。
　　“君蓝！”他上前。
　　君蓝回头，“你回来了！”
　　“嗯，怎么样？好点没？去看医生了吗？”
　　君蓝点头，又袭来的一阵疼痛让她扯紧了被子，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怎么回事？是哪里疼？”慕白拥住她问。
　　“肚子！”君蓝□□说。
　　慕白的手无意擦过君蓝的额头，“怎么这么烫？我们去医院！”
　　“不用！”君蓝说。
　　这时，床头柜上君蓝的手机震动，是青黛的电话。慕白拿过来，递给她。
　　“君蓝，给你的药里有两粒是止痛药，要是发烧或是疼得受不了，就吃一粒，记住，二十四小时内只能吃一粒！千万不能沾凉水，流产手术对女人身体损害很大的。君蓝，你在听吗？”
　　寂静的夜里，青黛的声音掷地有声，慕白和君蓝离得那么近，他听见了。
　　“我在听，我知道了！”君蓝放下电话。
　　“为什么？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慕白的眉头紧皱。
　　“没有必要，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君蓝叹息，“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我……就这么不值得你相信和依靠吗？君蓝！”慕白拥紧她。
　　“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我和你都无法面对！”君蓝闭眼，强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
　　“我去帮你倒水，吃点药！”慕白说。

　　一个星期后，君蓝恢复了健康，吃完早饭，准备回单位上班。
　　“再休息几天吧！”慕白说，“最近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我真的没事了，整天囚在家里，会闷出病的。”君蓝笑。
　　“答应我！以后……决定什么事之前，和我商量！”慕白抱住她，“这样我才心安。”
　　君蓝逃离他的怀抱，原地转了一圈，“你看，我真的没事了！可以跟你并肩作战了！”
　　慕白拉住她的手，“走！上班去！”

　　又过了十多天，雨季来了。大雨一连下了三、四天，蓝山市所辖的一半县都遭了灾，道路被冲毁，山区的风景区发生了泥石流，慕白和君蓝赶赴了受灾最严重的县，在那里呆了十多天，每天淌着泥水采访。
　　救灾告一段落后，他们回到蓝山市，君蓝觉得腰酸背疼，白带也增多，抽了个下午，她去找青黛。
　　“叮嘱了半天，怎么就不听话呢？”青黛焦虑地说。
　　“以为是夏天，会没事！”
　　“这跟夏天冬天没关系。”青黛说，“女人的身体很娇贵的，尤其像我们这个年龄，不好恢复。”
　　君蓝笑，“瞧你这话，好像我们都老了。”
　　“本来就不年轻了！”青黛一边给她上药一边说，“以后不可以这么拼命，工作不能以牺牲身体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