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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五幕·青苓 ...

  •   三
      我再次踏入战场的时候感觉压抑的氛围直攥住呼吸,没人说闲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绿色的身影来来去去,都是堂内的弟子,有的没见过血,缩在一边替受伤轻的人包扎换药。有的是骁勇男儿,直接跟上战场拖走伤兵。温柔如水的姑娘们在场下煎药,不时扶来新伤员。偶尔有两人眼神对上,又很快收了回去,继续各做各的事。
      这里是战场,国事为先。
      我直接杀去了桑冥的帐篷,他正捧着一杯茶跟其他魔君议事,手里的茶杯已经没有热气了,但还是满的。我耐着性子坐在一边等他们说完了话,将跟卫庄的谈话尽数说与他听。
      “这是个局。”桑冥听完之后只下了如此结论。
      “你能再给点反应么?”我瞪他。
      他望天感叹:“啊,做这个局不容易啊。”
      “我今天是不是不该来?”
      “亲身入战场的确不是你该做的事。”桑冥从岸上拿起一个较为完好的橘子开始剥,“这里是战场,你不是军人,而是他们的后盾,你该好好保护自己。”
      桑冥对我说:“你受伤了,我可是会分心的。”
      我撅了撅嘴。虽然这话很肉麻恶俗,但不可否认,我很受用。
      “无论这是个什么局都已经迟了,已经开战,他们要的就是开战。”
      “他们?”
      “是啊,他们。”桑冥开始剥橘子上附着的丝络,“如你所说,这本就是一个布置了上千年的局——可能还不止。从上古洪荒到今天,魔神大概永远不能和平共处,他们是经历同时代战火的人,血与火里养出来的灵魂,不可能放弃权利愿意永远臣服,天君一直不放心,老一代魔君也不会放下恩怨,台面上的和平是天君不会撕破的,所以他也乐得在台下使小手段。”
      “亲身入局怎能不权衡利弊。”我长叹道,“连卫庄都成为棋子,天君的手腕也是高明,我佩服。”
      “切,他要是会给天君做事,我师傅都能开怀大笑起来。”桑冥把剥好的橘子递给我,“你说是为了师叔母我还会信。”
      “不,我觉得要是用你师叔母作威胁也许可以奏效,但如果一个不小心让她知道了,她肯定会第一时间自我了断不成为你师叔的负担。”我把橘子掰成一瓣一瓣。“你觉得能让他乖乖听话的人会有谁?”
      桑冥摸着下巴想了想:“照理论,是我师祖吧,毕竟曾经是师徒。”
      “耶,那他还挺守信的。可若是这样……”桑冥没跟上我的动作,对视迟了半下,“老魔君也参与了计划,他居然会帮天君?”
      “也许不是帮天君,按他的性子——呃虽然我从没见到过他,但师傅口中的师祖的确像那种人。”
      “你确定哦?”
      “当然不确定。”
      我觉得,我最近叹的气,比从前加在一起的都多。

      入秋的时候,战事渐疲,稀稀拉拉的魔兵慢慢少了下去,更大的魔物到场。这也许代表对方的兵力也逐渐露底,然而赵高其人,一直跟天斗下去的奇人,应该还有更大后着。谁都不敢松懈,我从原来的一月一去战场,改成了半月一次,之后干脆跟堂内弟子住下,一起医治伤员,有我这个堂主坐镇,天兵明显更安心了不少,闲时我也能帮上更多的忙。
      如此住了两个月,白副堂却来了。
      “白副堂?是堂内有情况吗?”我开始还诧异,连忙拉他到僻静处问话,白副堂拘谨摇头,被我握住的胳膊都在发烫,“这……非也,白术只是担心堂主安全,所以来看看。”
      我这下绷住了脸:“白副堂,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此种情况,我一人跟青昧堂全部,自然是青昧堂更为重要,哪怕我死了,你也该守在那,大家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怎么可以!堂主你说什么傻话!”白副堂忽然激动起来,我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他意识到失态,赶紧低头:“属下僭越了,请堂主恕罪。”
      “嗯,那你跪上三个时辰请罪吧。”桑冥不知何时靠在旁边,拉着我走了。
      “哎,白副堂也是关心我啊。”
      “我也关心你啊。”桑冥把我拉到餐桌旁端来一碗面,“吃饭了。”
      我拿起筷子倒进半瓶醋,桑冥嫌弃躲远了些:“谁跟你同桌真是自找酸吃。”说着把自己碗里的肉挑给我。
      “你离开这条凳子再说话比较有信服力。”我吸溜了一口面,“我怎么觉得你老看白副堂不顺眼,他挺好的人啊。”
      “青苓堂主,你有空还是多治治你的脑子跟心眼。”
      “桑魔君,我要是不那么天真无邪,当初能看得上你?”
      桑冥上下打量我一眼。
      “安怎?”
      “嗯,挺孩子气的,长得也像孩子。”
      我花了三秒才想清楚他话里的意思,三两口吃完面就把碗往他脸上扣,桑冥抓住我的腕子:“好啦好啦,青苓堂主,其实我还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说。”
      “当初你为什么不肯理我了,我说两千年前那事之后。”
      “假如我师傅把你师傅关起来关一百年,你愿意搭理我师傅么?”
      “当然不会。”
      “是啊。”我喝完汤往后一仰,看着不断变动的沙盘,“虽然我知道这是你师傅做的事,但我还是无法面对你师傅,也无法面对你,假如我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见你,你会如何看我?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除了这样,你会因为什么原因不想理我。”
      他又问,我觉得他今天有些话多:“这还用问?当然是你骗我。”
      “一辈子不理我?”
      “看情况啊。”我冲他伴个鬼脸,“骗也是看人看事,看在你长这么好看的份上,我可以多原谅你一些。”
      “那真是万幸啊。”桑冥摇头笑起来。
      “你是在担心什么?”我觉得他今天有些不寻常,歪头看他。
      “因为我要骗你了。”
      “什么时候?”
      “现在。”
      我顺着他所指看向帐外,远处,巨大的魔兵铺天盖地而来。

      四
      乌云满天,黄沙卷地,视线尽被尘霾挡住。
      我想,这是我出生以来,再也不会重新经历过的一次空前大战。
      无头的巨人生着六对翅膀,手持刀戟飞在空中,人的身躯上安着蛇的头,半熊半狗的野兽爬在地上,吐出蛇信,腥臭气味熏得每个人胃里翻腾,有的已经吐了出来。我跟赤练带走所有伤员留在屋内安抚人心,桑冥跟其他三位魔君站在最高处持戈待战。我从窗子里往外看,远方六个影子越来越近。
      六剑奴,赵高手下最强的杀招,终于出动。
      风迷住了我的视线,将眼睛刮得生疼,但我还是极力护住脸,想看清外面的情况。高叔在黄金台上弹着惑人琴音,蛊鵰飞来飞去,啄下魔兵眼睛,又被劲风撕碎了,带血的羽毛纷飞在各处,像一场落不尽的黑雪。
      最先迎战的是章魔君,蒙恬跟扶苏随后跟上,只有桑冥立在原地,不断看向天边,迟迟没有出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你男人真是来打仗的?瞧那身板那腰,刚刚扭的那下,啧啧。”赤练把刚搬进来的伤兵安置好,上来跟我一起看,满头蛇一般的辫子在风中岿然不动。
      “莫瞎说,他才不是我男人。”我捂着脸道。“而且论腰,谁比得过你啊。”
      “哦对,还没嫁进门,只能说是你相好的。”赤练眨眼,腰扭得更风情万种,我都替伤兵担心会不会血气上涌而死。
      “六剑奴都来了,看来赵高是真的准备殊死一搏了,他也是胆儿肥,就这样自己上阵。”赤练放下帘子又道,暂时隔绝了外面厮杀,桑冥还是未动,其余三位魔君皆已负伤,还在中心周旋,六剑奴像来出手诡异配合无间,以一对二,哪怕有高叔助阵,也着实艰难了些。
      “他就作吧。”在这种时候我们居然还能不关心战局,继续捣药化妆,也着实是心大。
      “赌谁会赢?”
      “这时候自然要把全部希望寄予在我们这边才对吧,赤练阿姐。”我无奈道。
      “这四个小子嫩着呢,但你看桑冥那小子,一直留在那不肯动,肯定是有援兵——哎,瞧瞧,赵高终于出现了。”
      我赶忙往外看,远方缓缓出现一人。
      黑龙掀起巨大的风卷,将所有蛊鵰扇出百尺之外,六剑奴跟三个魔君皆已负伤,每一次挥剑都有一人的血飞扬空中,在这新战局里,桑冥终于有了动作。
      “瞧,待会肯定是用百步飞剑,这三个师叔侄啊……”
      赤练笑道一半,忽然停住了,我放下药杵,看着犼兽从天而降,满身鳞片散发黑气,口中吐着一团团的火,他的主人踩在他的背上,冷漠直视对面的人,像君临天下的帝王。
      卫庄。
      赤练捂着嘴,像患了绝症的老人一样浑身颤抖起来,连站都站不稳了,先是弯着腰,再然后跌在了地上,眼睛瞪得不能再大,接着,精心描摹的眼妆被泪水冲散。
      屋子里响起了低低的抽泣声。
      犼兽不断喷着火跟黑龙颤抖,猛兽背上的两人也在交战,没有眼花缭乱的招式,强到极致,兵刃不足以用,只有一刀,一刀,靠着功底来刀刀见血,不死不休。其余的十个人身上已被血浸透,高叔嘴角已淌出鲜血,朱弦在极强劲道下根根断裂,又不断补上。我觉得我明白了一些事,却一时无法解开,只能茫然看着。
      赤练哭泣了一阵就醒了过来,扑在窗前一眨也不眨观察战况,一哭之下洗去美艳皮囊,憔悴脸上只剩那双眼睛亮的吓人,我不安呼吸着,整个房间没人敢说话。
      这场倾天一战,容不得半分失误。

      血液越淌越多,卫庄被赵高一剑戳中肩膀的时候,赤练几乎要尖叫起来。她紧紧扣住我的掌心,我开始还忍着痛,到后面也逐渐麻木了。章魔君肩膀腰侧都中了一下,转魂灭魄两姐妹还是无可挑剔的杀器,他挣扎了一下,从空中落下,落入海中,军营内顿时发出嘈杂嘶吼,我拼命把那些人往回拉,却还是止不住各种前进的脚步。最后我倦了,跟赤练并肩靠在凌乱沙地上。
      “他又骗我,又骗我。”赤练抽着鼻子一直跟我念叨着这句,我觉得有些累,好像上方那场天人交战根本不足为奇,只是一场小小的打闹,我甚至还跟赤练聊了起来:“骗了你什么?”
      “明明跟我说过会好好过日子,不再参与战事,他——他啊!”
      “那你会原谅他吗?”
      “当然不会,等他回来。我非得……得让他跪足三个月鲨齿!”
      我扑哧一笑:“那你很快就能等到了。”
      四个剑奴从天上坠海,震出巨大海浪,铺天盖地。而天上剩下的两个人,开始启动最后的杀招。
      师承一脉,百步飞剑。无论过多少年,经历多少传人,这一招的威力,从来都是——所向披靡。
      刺目的白光绽开,海啸在这一瞬安静了,因为它发现自己的威力居然也不足以抵挡这份威力,只能瑟瑟缩了回去,所有人抬头看向这一幕,却又因为耀眼光芒而不得不低头。
      最强的杀招同时击向赵高,黑龙嘶吼着,骨头因为承受不住这份压力而逐节断开,只剩一双翅膀还在无意识扇动,两把剑贯穿它的心脏,刺入主人的胸膛。
      大量鲜血喷薄而出。
      卫庄跟桑冥全身都是血,最后力量的一击耗光了所有体力,桑冥再握不住剑柄,重重坠落,我跌跌撞撞跑过去,将他抱进怀里。
      他朝我疲惫地笑了笑,轻声道。
      “我们赢了。”
      我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满脸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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