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途》碎竹痕

21、青苓视角

　　跟桑冥一路斗嘴回到青昧堂已是半个时辰后，我下了骐骥，抬头看着桑冥，昔日才到腰际的小兽已经长得让我不得不仰望它：“你不进去？”
　　“我进去不方便，在这等就好。”
　　我闻言捏着下巴看着他。
　　“安怎？”
　　“没想到千百年没见，你居然懂羞耻了。”

　　我回到堂内，几日未归，秩序依然，黄副堂跟白副堂凑在一起商量着什么，白副堂比黄副堂高一个头，黄副堂仰着头眼睛一眨也不眨看着他。堂内弟子来来往往翻晒草药。最近正是采药的时节，满堂飘着药香，掌卫跟司珍带着几队弟子跑来跑去，一张张稚嫩面孔溢满青春气息，曾几何时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摔倒了破皮了也不过拍拍土继续浪。而如今我已擢升一堂之主，一举一动皆要念着身份，很久都无缘参与他们的游戏。
　　“堂主。”黄副堂眼睛尖，立刻赶了过来朝我一拜，我点头：“这几日堂中可好？”
　　“一切秩序安然。”
　　“幸苦你们了。”
　　黄副堂道了声不敢，又轻声道：“天君那边……”
　　我心里一跳，也压低了声音：“又要打仗了？”
　　“是了，催援的书信已经来了好几封了，我一直压着，青鸟都关了一笼子了。”黄副堂蹙着眉，姣好面容被这几道皱纹破坏了美感，“只是怕若再不复命，下次来个活人送信，那茯苓可真不知该如何烹调了。”
　　“黄副堂，你的笑话越来越好笑了。”
　　“神仙肉不好吃的，堂主。”
　　我嘿嘿干笑。
　　回到屋内再洗了个热气腾腾的澡，兰蔻香汤除尽尘垢，我披着层纱湿淋淋下地，抹开铜镜上的水雾，大部分伤口已经接近愈合，只是脖子以下恼人的齿印怎么也消不掉，我披上衣服又好好熏了一会香，才揉着鼻子出去。桑冥还立在原地，骐骥已经趴在一边睡着了，两人高的神兽只占了一小块地，可怜兮兮蜷成一个肉球，还一抖一抖的，见我出来，嗷唔哀鸣了一声，见桑冥没有动作，又四肢着地爬过来蹭我的手。我揉了揉它耳边绒毛，翻身上背，桑冥睁开眼，懒懒爬上来：“去北荒？”
　　“嗯。”话音落地我又改口，“……算了，先去遭西海吧。”
　　昆仑之北是为西海，多奇珍，群山连绵，异兽成群。
　　自共工撞塌不周山后，雪姐姐就带着小月儿搬去了西海，据说每天同她的琴师养鱼载酒，日子十分舒坦，只是苦了远在南荒的天明，偷偷见个面也要隔好几个月。年岁渐长，小月儿终于长大，被天明拐走再也没回来。荆轲气得砸了好几缸酒，酒气弥漫南荒数月之久，吓得我很久不敢去拜访。
　　所谓红颜祸水，约莫就是这个道理。

　　西海的水是碧色，而万丈之深下，碧海也成了蓝色，飞鸟掠过骐骥下方，展开的翅膀足有三尺之长，张开的嘴里布满牙齿，方能死死咬住十多斤的鱼，有的力气尚存，几番挣扎还能在死前甩它们一鱼尾，有的流干鲜血，只能乖乖等死，海面时不时浮起一只只褐色团子，抱着捞到的贝壳敲打一番，丢掉一颗颗指头大的珍珠，开心享用起蚌肉。阳光洒在海面，一波一波的浪潮涌来，又很快消散，祥和平静。
　　“桑冥，你是不是迷路了。”在这片海上飞了半个时辰之后，我终于忍不住问。
　　“可能吧。”
　　“什么叫可能？”若不是此刻他在后我在前，我肯定要揍他一顿，但位置不方便，我只能掐着他的腰表达怒意。
　　“我们上一次来西海是多久之前啊，要么你带路。”桑冥龇牙咧嘴把骐骥的牵绳递过来。
　　“桑冥，我那么信任你，你就如此对我么？”我泪汪汪道。
　　“青堂主，你的信任人手一份，真的不值钱啊。”
　　哼。
　　第一次来到西海，倒不是跟着师傅。严格意义上说，那是我豆蔻年华中第一场真正的私奔。
　　跟桑冥一起。
　　彼时青昧堂又是最忙碌的时节，每天下地采药山上捉虫，夏日炎热，不过几条就能蜕一层皮，体质稍弱的还能装个死被抬下去休息，像我这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自然没有这个机会，只能望梅止渴。
　　桑冥在那个繁星点点的夏夜敲开了我的窗户，对我说：“青苓，跟我走。”
　　平心而论，桑冥的确是个不错的伴侣，在我尚且能动心的年龄，少女所能想到所有浪漫的事，他都带我去做了个遍。
　　桑冥牵了只鲲鹏当坐骑，带我在这个深夜离开，我转身时回看青昧堂，星海下那方天地越来越远。
　　“你看。”他在海里浮起来，将一只蚌递给我，我打开时珍珠发出的光芒比手边的明灯更漂亮。我揉了揉他湿淋淋的头发，跟他肩靠肩看海，海藻飘荡在我们周围，远处的鲛人轻声吟唱着惑人的歌，我将双脚浸在水里，听着听着就靠着他睡了过去。好像这样过了很久很久，才被师傅抓回去。
　　而这些都不再是昨日发生的事了，如今我们再也没有这样相伴旖旎的时间回复从前，连那颗珍珠也不知在动乱中遗失去了哪里。像海上升起的雾，白白茫茫的，只有一点橙色的光透过来，越来明越来越热，雾终于散了，朦胧的海岛逐渐浮现，只剩下麟鱼高高跃起时，留下的一点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