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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真相已知身何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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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苏淇又来得比较殷勤了,他自说三天两头的造访,是得到父君首肯的。我想父君肯定是搁不下面子替我兜事,想想还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故将苏淇往我这边推,要我自个儿寻机会向他说明清楚。
他也奇怪,一到我这里,不说一句话,有时一人颇有兴趣地下棋,有时端着一盏茶,静坐半日。我忙我的,白日自然没空搭理他,又不能独自留他在我闺房里,平白让多事的人捡了空子,嚼了舌根子。
突然想见见敏公主说说姊妹间的体己话,也只能让清月出宫请敏公主来宫中一趟。
敏公主来得快,她身后的一群亭亭玉立的宫人双手捧着珠钗,绮罗绸缎,一应的红。敏公主笑着拉住我的手,瞧了一眼仍旧静坐的苏淇,打了招呼,“原来,画国国君也在。”
他道:“敏公主。”
敏公主朝他嫣然笑了一笑,回过头瞧着我的神色,“六妹,你虽兄弟姐妹多,可在几个姐妹之中,你却是头一个要嫁到别国的琴国公主,纵使要嫁到别国,姐姐也希望你无比风光地出嫁,不能让别国的势力贵族小看了去。”
我反手搭在敏公主的手上,说:“姐姐放心好了,我出嫁别国,体现的不仅仅是自己,而是整个琴国的尊荣。姐姐,趁现在还有些时日,我想跟你学学女红,为自己做件嫁衣。”
她说:“好,六妹有这份心,姐姐还能不用心教吗?”
我的脸立刻刷红了一片,连着耳根子。
我苦学多日,才像模像样地缝合起嫁衣来。敏公主坐在我旁边,轻轻拿起方才缝合完成的一块,仔细看了看,摇摇头,说:“六妹,这样的嫁衣穿不出去,针线太粗,容易裂开。”
我停下手里的针线,急忙问:“那怎么办?”
敏公主像心里早打定主意,“六妹,姐姐帮你一起制作嫁衣。”
拿茶壶添水进来的清月也说:“公主,奴婢的绣功还不错,可以在嫁衣上绣百鸟朝凤。”
我顿时感怀地说:“谢谢你们,我的嫁衣一定是最美的。”它凝聚了姐妹们共同的心血与祝福。
然而父君的旨意迟迟未下,四哥也似乎有意躲我,终日不见他人影。直到我的嫁衣,掌灯夜间做完,紫宫里来了一位不同寻常的“刺客”。也因为他的出现,一直被蒙鼓里的我,才明白所有的前因后果。
深夜,静月阁明晃晃的橙黄烛光在窗子上映出两个女儿家淡淡的身姿。准时准点歇息,是清月的习惯。她已经微微有些困倦,但为了陪我,她强撑开想合上的眼皮子。一针接一针细致地绣着一只金凤。
他停下手里的活计,对她说:“累了就去休息,这些东西又不赶着做。”
清月注视着我,说:“公主,你劝奴婢累了就去休息,可自己呢?累了也不去休息,你又非铁打的身子骨,长此几日,更加消受不了了。……公主去休息,奴婢才休息。\'”
清月跟我以来,没有违背过我,今日是怎么了,说出的话简直像对我赌气的威胁。
“清月,虽然我在做嫁衣时,常常不自觉地通宵达旦,会累,但是我感到快乐。你应该知道我心里的想法,这些累相当值得。”
见她不说话,我服软道:“今日便听你一回,你先服侍我休息,然后你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不到天亮不许起来,若谁违反规则,明日白天也去睡觉。”
清月点头答应,服侍我脱了外袍,内穿单薄的白衫。我躺下之后,清月离开我的榻前,抬手放下榻外一层层帷帐纱幔,我听到她关门的声响。之后,又仿佛听到房檐上的细碎脚步声,我刚想坐起身,去屋外探个究竟。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点了我的穴道。我的眼珠随着心里的害怕,不停地左右移动。我嘶哑着声音,十分紧张地问:“你是谁?”
“公主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今日冒昧闯入,实在逼不得已。”
我害怕的情绪稍微缓了缓,与“刺客”心态平静地说话,“你有什么说的尽管说。”
他戴着面罩,我侧目斜睨,压根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
他犹疑了会儿,说:“公主……”
我侧耳聆听。
“公主,其实我是托雨珠姑娘诉求,来见公主的。”
雨珠,乍听到这个极熟的名字,晓得她平安无事,心里揣着的大石头总算稳妥落地。我就知道我应该相信他的,即使事情发生之后,紫宫里所有人都认为雨珠是毒害母妃的真正凶手,我潜意识里亦是不太相信的。相信她的为人善良,不会模仿其他人会因为一己私利做伤天害理的糊涂事。
“雨珠逃出紫宫,为了生存在街道卖艺,我不过一个江湖人,遇到她,好心给了她一定银子,她就将一切往事说给我听。”
那日,雨珠见紫吟夫人没什么胃口,便亲自去御膳房做了几样清淡爽口的素菜。雨珠把素菜送进紫吟夫人的寝殿,紫吟夫人仍旧专心念经。雨珠劝紫吟夫人多少吃点,这般折磨自己的身子,如何撑得住我回来的一日。
紫吟夫人心心念念她出远门的女儿,就着雨珠的手,慢慢站起,坐到圆桌上,吃了几口饭。忽然心头如刀割疼痛不已,雨珠不懂医术,只眼睁睁望着紫吟夫人疼痛地脸色发白,浑身抽搐,最后疼痛地昏厥过去。
雨珠慌忙地去请御医,御医诊断紫吟夫人的疼痛乃是中毒的征兆。御膳房的宫人指证雨珠在御膳房里做了几道素菜给紫吟夫人。
碧华宫里的宫人也说紫吟夫人一天中,连口水都没喝过,只吃了一口雨珠端来的素菜。
御医听他们一致辩证,没有出入,反而连贯。之后就将注意力转移到素菜上,拿银针试了试,银针尖端变黑。
众人不敢置信,章舍人此时和国君辰梵一同赶来,众人低垂脑袋,不敢直视辰梵的眼睛。御医如实禀告了辰梵,辰梵大怒。呵斥雨珠不念主仆之义,公然毒害夫人。像她这样狼心狗肺的人,碧华宫留不得,紫宫留不得,琴国更留不得。
雨珠有生以来听到的最难以入耳的话,在这一天听够了。她怀着无比冤枉和委屈,关进不见天日的牢里。与串来串去,行动自由的老鼠作伴。
雨珠平静地等待死亡。然而命不该绝的人,永远会受到上天慈悲,怜悯的眷顾。在她隔壁关着一个女孩子。女孩子在牢里行为古怪,雨珠只觉心绪郁闷,不怎么真的去关注她的真实意图,雨珠抱着双膝,抬头眺望着小窗子外射进的一缕光线,才晓得现在是白天。
转瞬又到了晚上,衙役们查看完犯人,打着瞌睡,走了。
女孩子叫了雨珠一声,“姐姐。”
雨珠感到莫名其妙,自己并不认识她,她如何会叫自己。雨珠满脸疑问地伸出指头指向自己,问:“你叫的是我吗?”
女孩子笑了笑,说:“这牢房里只有你和我,除了你我,没有别人,我当然叫的就是你。”
雨珠放下手,好个伶牙俐齿的女孩子,一句话就说得头头是道。
“你叫我有何事?”
女孩子说:“姐姐,我叫乞儿,不是普通人,因为琴国王城外惩治了几个坏人,就被抓进来了。一关就关到今天,算算日子,已经两个月了。我知道姐姐也是受人冤枉的,想让姐姐跟我一起逃出去。”
雨珠在惊讶之中摇摇头,“不信,如果我逃出这里,就成了畏罪潜逃,别说国君不放过我,就连我自己的良心也过不去。”
乞儿伸手在怀里掏着什么,掏了许久终于把一个碗碟掏出来,拿在手上。
雨珠看到碗碟更为震惊,这不正是她盛菜常用的碗碟吗?她紧紧盯着碗碟,乞儿说:“姐姐,他们都说紫吟夫人是因为吃了你的菜才会中毒,而你就是所谓意义上下毒的真凶……可是从我偷拿到的这个当时紫吟夫人进食所用的碗碟来看,其实一开始毒并不在菜中,毒应该被人均匀抹在了碗碟的瓷面上,然后,毒慢慢依靠菜本身的热度渗透进菜里,融为一体。可惜下毒的人有些手忙脚乱,不小心把一部分毒遗留在碗碟的外沿……姐姐你用不着吃惊,因为我的确不是个普通人,我会出现在这里,完全属于机缘巧合。”
雨珠想与其不明不白死在这里,还不如冒险一试,设法逃出牢狱,保住性命,在暗里寻找证据,将来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现在被说作畏罪潜逃就畏罪潜逃吧!
“我们要如何逃出戒备森严的大牢。”
“姐姐,你看。”乞儿拨开一点茅草遮盖的地方,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
雨珠突然佩服起乞儿的能耐,问:“你挖的?”
乞儿仍旧笑嘻嘻地回答:“姐姐,你太高看我了,凭我一个小丫头如何挖开这深不见底的地道。自然是拜托了许多擅长挖地道的朋友帮我的。”
擅长挖地道的朋友们?雨珠知道擅长挖地道的朋友们是谁了,不就是牢房里随处可见的小老鼠们。
雨珠意识到地道是挖在隔壁的,自己又没有穿墙的本领。乞儿晓得雨珠在想些什么,她说:“姐姐放心,你也能出去,看看你身后。”
雨珠拨开身后的一堆茅草,发现她这边也有一个洞。她转头看向乞儿。
乞儿说:“我早算到姐姐会被关到这里来,所以提前又让我擅长挖地道的朋友们在你那边也挖了同样的一个地道,两个地道的交接处就是同一个出口。”
雨珠刹那间感激涕零,“原来你还是个算命先生。”
乞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这些皮毛本事左右不过用来唬人的,姐姐可别当真了。”她思虑了会儿,“现在,夜色正深,衙役们也已查看过牢房,想必在喝酒或者睡觉。时机刚好,我们就趁现在逃。”
雨珠顺利出逃之后,逃到一间破庙,乞儿早已精疲力尽,倒在破庙里就立刻睡得香甜,雨珠解下自己的外袍,轻轻盖在乞儿身上。自己也沉沉进入了梦乡。夜里,更深露重。雨珠迷迷糊糊里感到很冷,也许因为实在太累,始终没有冷到彻底转醒。
第二日,天色大亮。雨珠打了个喷嚏,揉着发晕,沉重的脑袋,爬起身子,手一摸,旁边并没有乞儿。垂头看到自己昨夜给乞儿盖的衣袍盖到了自己身上,她连忙唤了几声,费力爬站起来,“乞儿,乞儿……”
乞儿不知所踪,或者说这个小丫头本来就神出鬼没,来去无影。雨珠试图在破庙附近找了几圈,仍不见乞儿的踪影。于是,雨珠只能放弃找到乞儿的念头,她仰头望了望太阳正挂的方向,一步步开始朝太阳的方向走。
太阳就像无限黑暗中衍生出的唯一光明,代表着希望。雨珠的希望也许就在太阳所悬挂的方向,一直到达尽头。
琴国是回不去了,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那人停住了话头,我急问:“雨珠姐姐呢?她现在身在何处?可好?”我就知道雨珠不会做出令母妃痛心,令我伤心的事。
他说:“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雨珠姑娘是不可能回琴国见公主的,她已经在去棋国的路上。”
对呀!棋国有岸离在,他可以护雨珠周全。雨珠能够投靠的人也只有岸离了。
“公主,雨珠姑娘要在下捎了封信,有些话不便由我口诉,以防隔墙有耳。毕竟敌暗我明。”
我眨巴了下眼睛,他把信放在我身边。手指轻轻一点,我的穴道被解开,他一溜烟似地消失在我屋里。
我微微抬起麻痹的手臂,拿起身旁的信纸,撕开细读。
我平静的神色起了很多波澜,一层层荡漾开。
雨珠要我小心紫宫里的所有人。
我是……
公主你并非国君和紫吟夫人亲生。
你是当年天下第一琴师桓的女儿。
我不敢相信心里所说,手瑟瑟打颤……
眼睛继续看着信……
紫吟夫人不忍你流落在外,在桓死后,苦苦哀求了国君。国君才想了法子,用一个弃婴取代你,把你带了出来。而当年从农妇家里买来的弃婴就是棋国如今的梦璃,梦璃和她大哥白沐云喜欢在民间江湖行走。她大哥一直沿用他母亲给他取的名字:白暮。
四国之中,战乱渐起,岸离已经投诚白渊麾下。即将出战攻打最近的书国,原由及简单。
书国国君李莫西不知好歹,公然冷落梦璃公主,专心朝政。梦璃公主在给自家父君的信里略微提及一笔。
李莫西专心朝政为书国百姓着想,并不碍着棋国什么事。白渊说,四国之内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他唯一的女儿梦璃公主不痛快,谁要是敢让女儿不痛快,他就让那个人加倍不痛快。
白渊不过寻了个荒唐的借口,吞并书国而已。
白渊的野心,胃口很大。却实实算得个聪明人。纵然天下人都不理解他的真实想法,他们即便有微词,也只得憋回腹中。
人心皆是肉长,白渊作为一位父亲,难得冲动了一回。可见白渊如何宠溺自己的女儿,又可见梦璃公主也是个令人操心不已的娇弱女儿,半点受不得委屈。
实际上呢……
书国新任国君李莫西迎娶梦璃公主,迟迟不肯入洞房。自顾着喝酒,侍女回禀了梦璃公主,梦璃公主出了洞房,来劝李莫西。
李莫西含糊不清道:“梦璃公主你和小师妹一样,都是好女孩。然我自坐上父君的位置就不配再拥有所爱的东西了。”
第二天早上,梦璃公主去向李莫西请安时。他身边的孟舍人说:“国君在屋里早朝,不便见公主。”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答复。
我牢牢抓紧这页信纸,脑海里重复飘着三句话。
我不是父君,母妃亲生。
我是天下第一琴师桓的女儿。
白暮便是白沐云,梦璃是替代我人生的女子,她是他的妹妹,和亲嫁与李莫西。
我不信,我不信……
雨珠,你调查到的真相将要毁了如今的我。琴国恐怕也再容不下我。
难怪,难怪,自母妃出事后,父君待我的态度与从前判若两人。冷淡至极,着急地想将我嫁出去,嫁给一个可以帮助琴国对抗棋国的人。
所以他迟迟不下旨,因为他根本没把白沐云考虑其中。
怪不得,前些日子和敏公主喝茶,四哥也来到亭子里。敏公主对四哥的语气很怪,他们都知道,就我一个不晓得。
紫殿中,辰梵一下子从榻上坐起,惊出一身冷汗。梦里的恐惧不散,他喃喃道:“裳儿,莫要做傻事,纵然你不是父君的亲生女儿。但,父君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般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