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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玉堂寒雨 ...

  •   “我说道士啊,”酒足饭饱,我打了个嗝,心满意足道:“遇上你我还真是捡了个宝。本来打算先去镇远镖局混够路费,没想到这一路的食宿都被你给包了。”
      笑道人大笑,脸庞被酒楼窗外的灯笼染得红扑扑的,“能听云姑娘讲故事可是千金不换的买卖,反正我下山游历也无甚闲事,陪姑娘走一路倒乐得自在。”
      “道兄真是个爽快人,等我办完事回去太白,必定好好报答你。”
      笑道人眨了眨眼:“可云姑娘上次不是说太白呆不下去了想透透气才出来行走江湖的吗?原来是有要事要办啊,要不要贫道帮你?”
      “呃,那个……”我忽然意识到说漏了嘴,“一点小事啦,放心,我一个人就能摆平的,不劳道兄费心啦。”
      正想着要怎么掩饰干净,楼顶的瓦块突然一阵坷拉坷拉的轻响,霎时掠过头顶向屋子的另一边去了。
      “屋顶有人!”
      我一把抄起座位上的剑,一按窗棂,飞身扑入茫茫夜色。足尖轻点几下,便上得楼顶,隐约瞧见远处两个人影正扭打在一起,似是还杂有骂声。
      我握紧剑柄,刚想上前,却发觉笑道人拽住了我的衣袖——他也上来了。好小子,轻功不错嘛。
      他食指比在鼻尖“嘘”了一声,我会意,猫着腰悄悄靠近那两人,只听那较矮小的影子骂道:“鲤鱼汤,你今天跑不了了!夜入郡王府刺杀可是重罪,岂能由你胡来?!”声音甚为娇俏,竟是个女子。
      那高大的黑影一边推拒一边急道:“莹莹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女子不依不挠道:“你忘了自己是天波府龙襄将军了吗?!就算对朝廷处置不满,行此江湖暗杀手段又算什么?说!你是不是,你是不是投靠了青龙会?!”
      “青龙会?”我闻言一惊,月光曦微,照见黑影一身刺客劲装,似在近身搏斗中渐占上风,心想:这般撕破身份,只怕……那女子孤身一人,我且帮她把这男子制住再说!
      不管笑道人在一旁疾呼,我冲上前去:“我来助你!”女子见我加入战局,身形一怔,随即配合起来,她武功也真俊,出拳虎虎生风,似乎是神威门派大开大阖的路子。可是那男子武艺也甚为高强,拳掌相交间均能感到一股雄浑绵长的内息,以我两人联手竟然久攻不下。
      “是友非敌,我说你们就别冤枉好人了。”笑道人无奈地叉腰叫道。
      “这位姑娘我们都停手吧,莹莹也……我的确不是青龙会之人啊。”高大男子双掌一推逼退我们,在屋脊上负手而立。
      “这才对嘛,”道士又绽开了满脸笑容,“我观刚才这位兄台出手时处处对你们留情,怎么会是那冷血噬杀的青龙会呢?况且兄台虽只使出五成的功力,万里沙盟主‘云龙五现’的绝学贫道还是认得出来的。”
      “万里沙盟主?……你说他?”我脸上一定挂着十二万分不信。
      “道兄慧眼,在下正是离玉堂。”黑衣男子抱拳一揖,“两位也在搜寻青龙会的下落?”
      “呃……我与这位云女侠只是在此云游,顺便铲除些贼子宵小罢了,不过倒是听说青龙会在这一带作恶多端,若改日碰上,必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两位真是侠肝义胆,但青龙会势力庞杂、深不可测,原先还有天下四盟与之制衡,如今四盟各为其主,人心不一,才令他们如此猖狂。江湖纷乱,两位行事还须多加小心。”
      我细看之下,这离玉堂虽着布衣,却隐隐透出种气宇轩昂、渊沉岳峙的风慨,方才交手时动如排山倒海,现下凝定时又似潜龙在渊,嗯,蛮像盟主那么回事的。
      “在下不才,刚从太白出师踏入江湖,倒也有拳拳用世之心,想加入万里沙盟会以供驱策,与江湖志士共抗青龙,盟主不知可否?”我紧张地盯着离玉堂。
      他似乎也颇为意外,随即爽朗笑道:“云女侠自愿加入万里沙,离某不胜荣幸,只是但凡入我万里沙者,不论江湖中恩怨如何,都必须以百姓家国为念,以万民利益为先,云女侠意下如何?”
      “为侠者自当如此。”
      “那好!果然巾帼不让须眉。”离玉堂摘下腰间一枚令牌交给我道:“云女侠可凭此令牌前往燕云万里沙总舵了解相关事宜,既已入盟便是兄弟,有何疑难尽管提出。”
      “鲤鱼汤,你此间事务已了,我们的账还没算完呢!”一旁唤作“莹莹”的女子早已不耐,“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城西百里荡,来不来随你。”
      话音刚落,那女子便飞身去了。
      她这一走,离玉堂顿时变了脸色,急急道:“离某与莹……韩姑娘还有些旧事未了,两位,就此失陪了。”
      说完他也逐那女子而去。
      我与笑道人面面相觑,“你确定……她说的是……‘鲤鱼汤’?”

      盛夏之夜,百里荡里虫鸣正喧。
      韩莹莹一人独立湖畔,心里不知在想着什么。
      芦苇丛密密匝匝的,高出的草叶在微风里摇摆,沁出一种幽幽的香气。星星在夜空里一闪一闪的,千点万点闪亮的小小荧火渐渐从草丛里升起来,映得韩莹莹束身的暗赤色铠甲鳞片也一闪一闪的。
      女儿家的心事,你不要猜,忽明忽暗怎么猜得明白。
      “莹莹——莹莹,总算找到你了。”是离玉堂急促的脚步声。
      “鲤鱼汤,你行啊。”韩莹莹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我竟都不知你是个江湖暗杀组织的盟主——”
      谁都想象不到方才还颇有盟主风范的离玉堂到了这姑娘面前,居然会手足无措起来,柔声道:“我不是有意瞒你的,莹莹。江湖事江湖毕,可一旦涉及官府、朝廷,往往不能善了。若不能以光明手段裁决正义,我不惜以黑暗手段做完我应做之事。”
      “可侠以武犯禁,毕竟你已经违反了大宋的法制。”韩莹莹紧盯着离玉堂,口气却半点未松,“就算东平郡王勾结易水门谋反证据确凿,也轮不到你一个江湖盟主来治罪。直接上交证据,交给朝廷不好么?到时你调天波府兵力围剿……”
      “不可。”离玉堂道:“夜袭是刺杀行动,即使失败,折损的也不过十二三人,且对外可称暴毙,不会惊动民众。但鏖战则不同,这是场攻防战,一场下来死伤至少也是以百计,甚至可能上至千人,而且王爷谋反这种事毫无疑问会严重削弱百姓的信心,大大动摇国之根本。”
      韩莹莹闭上了嘴。
      “可不论怎样,刺杀王爷,身为天波府将领却犯下此等大不敬的谋逆之罪……若是这第二重身份被揭穿了,你必将成为所有官府大员的眼中钉肉中刺。”
      “……莹莹!”离玉堂目光中忽现惊喜,不由得话音里也含了笑意,“若我没有听错,莹莹你这是在……担心我?”
      “哼,谁会担心你!”韩莹莹一脸不屑地扭过头去,正待离开,右手忽被人大力拉住。
      “莹莹,别躲我了好吗?”离玉堂低声道:“从襄州到卞州,我找得你好辛苦……令尊和义父为我们定下的婚事……”
      韩莹莹骤然变了脸色。
      “父亲和杨将军喝酒便喝酒,凭什么随意订立儿女盟约,替我定下终身!父亲是父亲,我是我,离玉堂,你这辈子也休想——”
      却见离玉堂一双曜目在黑夜里灼灼生辉,似乎暗暗燃起某种奇异的热度。韩莹莹与他视线一对,心下竟似踩空了一脚,怦怦乱跳起来。又见他不发一语,只这般认真地将她看着,忽觉自己话也说得重了,越说声音越小下去。
      她兀自怔忡着,感到面前的男子渐渐靠上来,他的身形是前所未有的伟岸,仿佛千年万年洪荒曝野上广袤的天。他的双臂缓缓合拢,扶上自己的肩膊,仿佛火山口里炽热奔腾的岩浆,散发着无法抗拒的热力。这静谧的夜,这散发危险气息的夜,这个男人一定是黑夜里的妖魔。他在凝视她,他渴望得到她,她是喜欢的吗?可是她甘心吗?韩莹莹瞪着他,猛然剧烈地挣扎起来。
      离玉堂轻叹一声,这个女子真是燕云大漠上空睥睨一切的鹰,不甘受任何束缚,想让它落在肩上稍事休憩的猎人,都必须有被尖牙利爪抓破皮肉的觉悟。
      既然她的心就像她身上坚硬的铠甲一样拒绝别人靠近,那他为什么不尝试用另一种方式,来将她读懂?
      他的唇覆上了她的。

      “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如今直上~银~河去,便到~牛郎~织女家~”
      阴阳怪气的小调儿从缓缓前行的马车棚中飘出。
      “道士你真是够了!”塞外艳阳灼得人焦躁不已,我终于忍不住爆发,“你就不能消停会吗?你看这大漠黄云、荒沙红柳、万里残阳,多么壮阔悲凉的意境,全被你这首滥调唱毁了。”
      笑道人舒舒服服地双手枕头,嘴里叼着根茅草道:“那么姑娘想听什么呢?”
      “我游历江湖时日尚浅,不如你跟我讲讲天下四盟吧。”
      “哎呀这个可说来话长啊,”笑道人神秘一笑:“不过云姑娘的要求我是不会拒绝的。说起这天下四盟么,就不能不提青龙会。青龙会者,无人知何时、何地、何人统率、何时渗入江湖。
      它似是从有江湖的那一日起,便存在于这个江湖之中。
      它至神秘,至强大,并不遵从所谓仁义道德,而是按照自己的规则行事,根本无法用正邪、善恶、黑白来度量它。
      六十年前,不世枭雄快活王联手云梦仙子,在江湖中策划了一场用心极其恶毒的大阴谋,欲要挑起青龙会与各大名门正派之间的血战,从而号令天下、君临江湖。
      那时名侠沈浪,携七小姐朱七七,以及云梦仙子之子王怜花,深入快活王巢穴之中,以天下无双之才华胆魄,挫败快活王之阴谋,避免了一场江湖血劫。
      而青龙会为感沈浪之德,取快活王宫中之天外陨铁,铸造了“德”、“智”、“勇”、“望”、“尊”五枚铁令,分授青龙会治下四大盟会,并将至高无上的“尊”字令牌赠予沈浪。并且言明,沈浪或是沈氏后人有朝一日若有需要,可凭借“尊字令”驱策江湖,号令群雄襄助。
      快活王一役平定之后,江湖宁静。青龙会新任首领白玉京天赋才华,有容人之量与识人之明,一时间天下精英尽皆来投,江湖拜服。
      而太白、真武、唐门、神威、天香、五毒等各大门派则不愿涉足江湖,更侧重于追求武道进益及传承。青龙会便统率四大盟会治理江湖,各大派则独立山野,互不相扰,各有所求,江湖格局,至此才逐渐稳定下来。”
      “可白玉京归去之后,青龙会现任龙首公子羽却忌惮六大门派至高之武学,自负为沈浪后人,妄想凭其雄厚势力将之消灭,真正独霸武林。”我不自觉握紧了剑鞘。
      “唉……江湖不过纷争,最终逃不脱一战。青龙会在江湖作恶多端,四大盟会也逐渐离心,终于脱出其辖制。各门派积极用世之弟子不断加入四大盟会,若能联手对敌,量是青龙会也无可奈何。
      如今万里沙乃盟会中之侠者,与神威堡一同驻守边疆,心系万民。寒江城乃盟会中之智者,盟主曲无忆,却恰好是青龙会百晓生的徒弟,不知她会如何取舍。帝王州乃盟会中之霸者,野心勃勃,势必不会放过这鱼龙翻涌、问鼎天下之机。至于水龙吟,则是盟会中之逸者,自在潇洒,无拘无束,盟主是唐门唐青枫。他啊,可是个有趣的人呢。
      只可惜四盟虽共同对抗青龙会,彼此间却也有不可弥合之裂痕。但往往明枪暗箭争来斗去,总不过是地盘权利、江湖恩怨,反倒给了青龙会可乘之机。”
      “虽说四盟间的矛盾我早有耳闻,可难道就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凝聚起来吗?”我皱着眉头摆弄剑鞘。
      “这个嘛,啧啧,这么伤脑筋的问题还是从长计议吧,走了一个月才到万里沙总舵,就别愁眉苦脸的了,啊?”
      “喂,云姑娘,”道士见我还在默默沉思,忽然凑到跟前道:“刚来燕云时我就打听到一个喜讯哦,想不想知道?”
      “看不出来你消息还挺灵通啊,是什么喜讯?”
      “你仰慕的离大盟主现在就在总舵呢。”道士促狭一笑。
      我无语:“这算什么喜讯,无聊。”
      “我后半句还没说呢,他啊,现在要和神威堡主的女儿韩莹莹成亲了!”
      韩……韩莹莹?!莫非就是那日我们在屋顶碰上的姑娘?
      我张大了嘴巴。

      万里沙盟主的婚礼是预料中的热闹气派,总舵里里外外张灯结彩,来了好多江湖人士,一些交好的朝廷官员也前来道贺,人流马队络绎不绝,原来茫茫沙漠也可以洋溢在一片浓浓的喜气里。
      也许人生实在是太过漫长荒凉了,就像这广袤无垠的沙漠一样,曾经有过多少辉煌璀璨打马而过,都无力地被风沙掩埋。所以人们每逢特别的日子,总要办些热闹喜事庆祝一下,打破这份寂静荒凉。却不知身处其中,就越感到良辰佳景之稍纵即逝,热闹毕了,还是要回到贫瘠中来。
      天色深黛,礼炮惊起了寂夜中隆隆的回声,鸣沙山此起彼伏交相呼应,郑重、欣喜、激动在人心里炸开,仿佛若干年后再回想,这喜悦的声音还能破空而来。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看星星啊?你不知道,里面闹洞房可好玩了。”笑道人端着杯酒笑吟吟地晃过来。
      我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我喜欢大风和烈酒,还有恰到好处的孤独。”
      “咦?”他大大咧咧在我旁边坐下来,“独坐城墙仰观天象,云女侠倒是很懂得欣赏灯火阑珊之美,这种人已经不多啦。”
      他见我依然不说话,又道:“嗯,你这样子一定是有心事!今宵有酒今宵醉,快别想那些了,你知道吗,方才我在酒筵上忽然诗兴大发,还当场吟成一首献给了盟主夫妇呢!怎样,要不要听?”
      这道士,他总有办法勾起我的好奇心。
      “是什么?看你模样,怕也只能吟出首歪诗。”
      道士满脸不以为然地清了清嗓子,漫声吟道:
      “眉漆墨,眸点星,鸢肩公子二十余。
      马如飞,人如水,烟起晴春连天碧。
      龙裘金玦杂花光,瑶姬凝醉卧芳席。
      峨峨虎冠上切云,九卿六官皆望履。
      竦剑晨趋凌紫氛,气贯天瓴饮虹霓。
      玉堂调笑金楼子,走马江湖归无迹。
      将回日月先反掌,欲作江河惟画地。
      且待红颜轻策马,莹莹寒雨点兰溪。”

      吟完还不忘挑眉道:“如何?”
      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好诗……真是吟得一手好诗!李贺好好一首《荣华乐》被你东拼西凑改成这般样子,他在地底怕是都不得安息了。”
      “云姑娘好眼力,本来拿来糊弄那些不通诗文的江湖人还成,到你这里可好,竟是直击要害,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留了……唉!”
      我见道士垂头顿足的滑稽模样,心情不禁轻松了起来,安慰他道:“你这诗虽不全是自己所作,却也还说得过去,尤其将离玉堂、韩莹莹二人之名暗藏其中,又切合他们身份,倒是个亮点。”
      “哈哈!这是自然,那离玉堂在婚礼之上赠莹莹一对雕金匕首,上有铸死暗扣,寻常力量无法分开,用以表执子之手、永不分离之意。他听罢此诗,当即将双刀命名为‘玉堂寒雨’,你看,这不正见出贫道之高明么?”笑道人复又一脸陶醉。
      “执子之手,永不分离么……”我默默念着,“世上哪有什么永不分离呢,不过这大红锦缎上绽放出大朵金花的夜,这攀上人生欢喜巅峰的一刻,也就是永远了吧……”

      康定元年,西夏大举进攻中原,延庆二州边防薄弱,首当其冲。
      花灯彩绸才挂上不足三日,便已匆匆谢幕。
      神威堡上空空余阴云冷肃,营中军士皆披坚执锐、伫立西风。
      “莹莹!”眼见赤甲女子疾步跨出议事厅,身后一银甲女子忍不住叫道。
      “莹莹,西夏此战,离玉堂虽临危接旨,率军往援,但我朝军防疏陋已成积弊,并无胜算。你再好好想想,到底是随我退往麟州再谋后事,还是留下陪离玉堂?”
      “留下。”韩莹莹毫无犹豫,“延州有数十万百姓,我怎能先走”
      “论朝廷,延州指挥使是范雍。论江湖,万里沙盟主是离玉堂。你又为何要留下!”
      “……我韩莹莹要留在一个人的身边,何须理由。”
      转而面对银甲女子,风吹发乱,韩莹莹眼里竟现隐隐水色,“姐姐,妹子不肖,往后照顾父亲和神威的重任怕是要姐姐一力承担了。”
      银甲女子也似哽咽不能言,“罢了……你从小娇蛮任性,我何曾管过你,只这一次……一定要答应我,平安归来。”
      韩莹莹默默转身,迈这一步竟似重逾千斤。仰头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是熟悉的神威风沙的味道,干烈得割喉。
      “请姐姐……放心。”

      延州城上,千钧一发。
      离玉堂已一连数日上城督战,不眠不休,铁青着一张面皮,指挥发令的手臂却还是稳如山岳,纵然危难当前,他这个主帅更不能在三军前显露一丝一毫的胆怯。可今日,城墙下的攻势格外劲疾。城东的守卫已然告急,接着城北,城南,同时告急。居然有数十西夏士兵仗着攻城梯冲上了城东的城头,如果让他们拼上一刻,马上数百人会涌上,站住脚跟后,只怕转眼城池即破!
      “报————!”有士兵疾奔而上,数次因力竭为台阶绊倒,仍挣扎着前冲。
      “如何?”离玉堂一把扶住他疾道。
      “禀将军,延州十万百姓已在万里沙掩护下安全撤退,再过七日,便可抵达麟州!”
      “七日……”离玉堂紧锁双眉,偃武修文日久,与范雍当堂怒发冲冠尚且换不来朝廷多增一兵一卒,天波府龙禁卫已疲弊至此,七日内若不能守住此城,十万百姓必遭难矣!
      “报————!”又一军士从城西奔来,“将军!韩夫人已从神威驰返,决意协助将军同守此城,士卒们都拦不住啊!”
      “什么?!”
      此言无异于晴空霹雳,离玉堂惊愕地一抬头,正撞见西墙石梯处,韩莹莹持枪而来。
      “我不是让你回神威了吗,谁叫你来的!”离玉堂只觉一股无名怒意袭上心头。
      韩莹莹鼻中“嗤”了一声,“万里沙和神威堡尚有许多豪侠义士拼死守城,我身为堂堂盟主夫人,为何不能留下?”
      离玉堂简直怒到说不出话来,“保家卫国是我们男人份内之事,你一个女子,留下只能是负累!我派人掩护你,还不速速离去!”
      “原来……你只当我拖累你。”韩莹莹眯起了眼睛,“那我即刻自裁便是!”
      “……莹莹!”
      两人对峙着,刹那间城下攻势更烈,弓箭坠石等城防器具所剩无几,十几个西夏士兵上得城来,天波府守军不得不与之血战肉搏。
      撇下离玉堂,韩莹莹一步跃前,长枪横扫。鲜血飞溅处,三名西夏士兵毙命于倾刻。她脚步不停,在城头往来纵跃,长枪击刺,招招致命,十尺内竟无人得以近身。守城军士见她区区一个女子,竟都如此悍勇无惧,不由士气大振,拼尽全力将一波攻势压了下来。
      韩莹莹目光直逼离玉堂,“神威堡以疾风枪法威镇边关数十年,你休要小瞧了我去!别说西夏狗贼,就是你,在我枪下怕也走不过五十招!”
      离玉堂紧抿薄唇,只觉胸中一腔热血涌上,见她持枪傲立、齿咬乱发的模样,真真是爱煞了眼前这个女子!
      “好!”他坚定目光中忽现一抹温柔,不再拦阻,飞身而过帮她挡下身后一刀,“那且看我与莹莹同心协力,战至最后一刻!”

      七日七夜,永无止境的厮杀,天空暗了又明,明了又暗,隐隐竟呈血色。敌人如潮水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不知疲倦。离玉堂知道,这潮水每一次退去,都会遗留下覆满城头的尸体,却也在不断侵蚀天波府将士的生命和意志。
      明日太阳一升起,就一切都要结束了。七日死守,三千将士只余百人,深夜的延州城一片死寂,北风萧飒处,仿佛能闻新鬼哀哭。
      “……玉堂,”怀里人儿微微动了一下,“这里都是血的味道,让人恶心。”
      “莹莹别说话,好好睡一觉。”惊觉自己的声音竟是这么低哑。离玉堂轻轻抚着她的背,小心避开那些交叠凝血的伤口,他总觉得自己心中有愧,这个女子原本不必……陪他把命葬在这里的。
      “不,我不想睡,”莹莹又道:“虽然我很累了,可我想和你说说话。我怕双眼一闭再醒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离玉堂抱紧怀中人娇小柔软的身体,胸口某处紧绷得几乎要裂开。
      “我的枪折断了,你的刀刃也已卷折,你那日赠我的‘玉堂寒雨’还在吗?”
      “我一直随身携带,”离玉堂解下腰畔双匕,疑道:“可这两把匕首铸造虽精良,却以暗扣铸死,不能用以对敌的。”
      韩莹莹默默不语,将双匕在掌心细细摩挲,良久叹口气道:“玉堂,你用内力将双匕强行破开。”
      “为何?”离玉堂大惊,“城中兵器尚存,何须用此?你难道不知这双匕对我们……”
      “明日一战,你我各执一柄。玉堂寒雨……永不分离。”

      “离玉堂与韩莹莹率天波府精锐死守延州城七日,麾下将士,全数殉国。
      李元昊破城而入之时,却只见军库大火烧天,军粮物资尽成焦炭。三日之后,燕云大雪,李元昊缺粮少马,不得已退回西夏,与我朝缔立盟约。”
      我站在麟州城头遥望延州,觉得发出的声音都似沾染了沙漠的空寂,不像是自己的。天边鲜红的落日徐徐沉下,笑道人在我身边。
      他一改往日的谈笑风生,毕竟在这种存亡关头,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可我总觉得……离玉堂和韩莹莹没有死。”我执拗地说着,“他们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死。”
      笑道人没有纠正我,虽然这是个明显一厢情愿的推测。
      过了半晌,他双目陡然一亮,伸手指向远处,“看!”
      我难以置信地朝他所指处望去——
      硝烟如雾,残阳似血,落日余晖之下,离玉堂宛如天神一般,步步走来。
      他周身染血,白袍赤红,韩莹莹被他横抱怀中,仿若……熟睡。
      ——玉堂寒雨,从此绝迹于江湖。

      作者有话要说:无论做视频还是写小说,毫无疑问古代战争题材是我的最爱啊。只是每次写战争都觉得脑子各种不够用2333这一篇应该算作对天涯明月刀ol玉堂寒雨故事的重构改编吧,故事架构基本没变,但添了很多细节,一方面因为喜欢这对cp,又为后面“我”的故事埋下伏笔,唉,秘密憋着最后才讲可真是痛苦啊,下一篇就写唐青枫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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