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林翊洄

12、第十二章

　　D市城中的某座大楼的顶层，宋逸然一个人坐在数个显示屏下，默默盯着屏幕。
　　城郊水库附近的那所房子，是宋逸然父母留给他的，20年前的他，在警察的看护下，被忽然出现的所谓伯父带走之后，就一个人在那里长大，后来，直到他能够完全的自理自立后，那对聋哑夫妇也再没有出现，那里，是他最安静的所在，他想要守护的，都在那里。而这里，只有Arrow，他只是一个代号。

　　所有用不同方式给AERIALITY成员的讯息全部石沉大海，唯一的AERIALITY加密邮箱因为给了任子承也不能再用。没有消息，没有回音，他只能一个人在黑暗中安静的思考。
　　当初签下的那份任务协议，他需要从头开始，再理一遍，也许有什么信息是可以使用的。

　　宋逸然打开电子文件，当初的协议四项内容再一次呈现眼前：1、任氏在D市的有众多子公司以及各类分支机构，包括形形色色的会所，拍卖行，餐厅，洗浴中心，商场等等，还有任氏名下的各类基金，查清每个公司银行、证券户头资金流向；2、任氏集团在D市所有高管的背景资料，户头资金流向，包括海外的；3、任氏内部是否假借他人名义开户，具体户头都是什么，是否有资金往来；4、注意一个叫景煦的动向，注意他都和什么人接触。
　　等等，协议有四项内容，前三项全部都是关于任氏在D市的内容，从未提到N市，而最后一项景煦，是与N市相关的，但任氏集团的根是在N市，也就是说：第一，也许委托客户手中有N市的相关资料，不需再另查，或是将N市与D市分开来做，这就会有其他人在N市查；第二，客户应该是熟悉景煦的人，否则不会点名道姓查景煦，就宋逸然的了解，在D市掌握任氏不透明交易情况最多的人，应该就是景煦，他也许希望通过景煦能窥测到一些信息；第三，就宋逸然现在掌握的资料来看，任氏许多资金账户尤其是在N市的，多以失踪人口在多年前就已经开户，这些失踪人口资金帐户，很多时候作为洗白之后钱的最终流向，任氏有完善的洗钱资金链，众多的贸易公司作为掩饰，以及各色高档会所，还是成立的所谓慈善基金会等等，都在其洗钱的闭环之中。这些都是后话，最初，以失踪人口开户这一招，从哪里来？就只是任氏集团，并不可能完成。
　　谁最掌握一个城市的失踪人口？警局？对，那里的资料最全面，也有建立失踪人口档案的权限。
　　就是说，不管N市还是D市，有警局的牵扯其中，而且职级不低。接下来，就是银行，总得有人帮忙建立户头才行，另外，就是最掩人耳目的慈善基金，这需要有政府的支持。还有，任氏不透明的交易涉及面太广，毒品、走私、枪支，这些都有涉猎，为什么到现在任氏还是可以如此兴风作浪，在宋逸然看来近乎是有些招摇的在做某些事，能够统筹这所有关系网的是谁？
　　警局——银行——企业——政府

　　看来那个客户，也很清楚着其中的门道，如此大费周章找到AERIALITY做事，他花的代价已非常人。

　　专门提出一条是景煦，宋逸然翻出之前有“153”发过来的资料，他还没来得及看。
　　景煦并没有读大学，自18岁开始，便已经为任氏做事。
　　原因呢，大概是因为他父亲景言的死，宋逸然看着有关景煦的所有事项。
　　景煦父亲景言原本是N市的一个混混，整天不误正业，在任氏抓住他的一些把柄后，便为任氏做事，死亡证明书是车祸死亡，法医鉴定也吻合，但肇事者至今未归案。
　　好简单的资料，缺点儿什么，宋逸然太清楚一份完整的刑事案件资料里应有的相关材料了，最起码，还应有现场证人证词吧。
　　向后翻，当日的在岗刑警双签，而其中一位刑警的名字落入宋逸然的眼中，那一刻，他全身的汗毛都几乎立了起来，萧予衡，萧岑的养父。

　　宋逸然没想到萧岑的养父会牵涉其中，他应该不是那样的人，在萧岑的描述里，她的养父尽职恪守，所以，这其中肯定有什么潜藏在背后，等着他去发掘。

　　萧予衡，对，他是N市警局的老刑警了，其实他跟萧岑的爸爸亲生父亲应该是同事，萧岑对他讲过，那晚回到N市之后，妈妈还有萧叔叔就来接了她，后来，萧叔叔一直照顾她和妈妈，但其实，妈妈也并未跟萧叔叔结婚。

　　所以，景煦父亲的死现在看来是一个节点，也许能引出什么。
　　还有就是，萧予衡能在20年前事件发生后，第一时间就出现在萧岑妈妈身边，他就没有再追查什么？宋逸然承认，其实，他还想知道关于20年前的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他有一种隐隐的感觉，现在所牵涉的一切，与那时，是有联系的。而萧予衡，也许知道些什么。

　　宋逸然决定去见萧予衡一面，但绝不能在N市，这样，萧予衡和他都不会安全，怎么见呢，而且怎么才能让萧予衡相信他呢？

　　宋逸然想了想，将频段加密，电话拨至萧予衡的手机。
　　“萧叔叔，您好，作为小岑的养父，又作为小岑爸爸的同事，您应该知道，小岑爸爸不见了那个晚上，还有一个孩子。”
　　“你是……”萧予衡也很警觉，并不多说一个字。
　　“我就是另一个孩子，宋逸然。”开门见山，宋逸然不想浪费时间。“我想跟您谈谈。”
　　“谈什么？”萧予衡很严厉。
　　“六年前，档案记载车祸身亡的景言。”宋逸然说。
　　“为什么，你为谁工作？”萧予衡问，但似乎也已经察觉到对面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为我自己，我曾经为AERIALITY工作，接到过一个任务，萧叔叔，作为一个老刑警，这你应该清楚。”
　　“怎么见面？”大概明白了，萧予衡也很直接。
　　“D市到N市，会经过三个休息区，两小时后，在中间那个休息区见面。”宋逸然说好见面地点。
　　“我怎么认出你。”萧予衡问。
　　“我会认出你。”话毕，宋逸然切断电话，驱车上路。
　　而另一边N市，萧予衡也以案子为由，出车向高速路驶去。

　　休息区的茶水间，很吵很乱，宋逸然转头的一瞬，扫过墙边立着的男人，刚点起一支烟，放在嘴边。
　　宋逸然接了一杯白水，也状似无意的走了过去，与男人并排，看向不同的方向。
　　“萧叔叔，两件事，一，景言真实的死因；二、关于20年前，你都知道些什么？”
　　萧予衡听后，咳了两声，猛吸两口烟，“景言其实，是我拉进任氏的线人，那个时候只有我一个人悄悄调查任氏，警局其他人并不知道，景言被车撞之前，就已经挨了枪伤，当时他约我见面，说有东西给我，我就在街口等他，可反应过来时，景言已经被车撞了，撞死景言的那辆车，应该也是任氏派的，当时我也掏出了枪，戒备还会跟过来的人，也就在那一刻，景言的儿子景煦忽然跑了过来，他以为是我杀了景言，而且，后来给家属的死亡鉴定里并没有枪伤的描述，景煦大概还以为我们警局有鬼，后来我看到他帮任氏做事，却什么也不能说。”
　　宋逸然听完，说：“当时任氏动用关系，并没有追查当时景言当时的枪伤。”
　　“对，他们以为我也只是路过，如果真按职责查下去的话，对他们不利，局里上面的人出面压了下来，而我，也因此活到现在，任氏的人一直不敢动我。”萧予衡长吐了口气，“小伙子，你问我20年前，对，不是因为20年前，不是因为小岑的爸爸，我也不会暗查任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小岑的爸爸到底怎么样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还有当时你的父亲……”萧予衡大概也了解AERIALITY的规矩，这孩子不会凭白是AERIALITY的人。
　　“我爸已经不在了。”听着萧予衡那声长叹，宋逸然接话，AERIALITY成员离开，有他们特有的缅怀方式，宋逸然当然记得，那沉默而隐蔽的无声世界，传达着深重的悲伤与尊敬。
　　“所以，现在看来当初老赵去D市大概也是需要什么线索。”萧予衡环视一下四周的人群，他说的老赵，就是萧岑的爸爸，萧岑其实原来叫赵岑，后来为了孩子上学不受那么多影响，他跟小岑妈妈就为她改了姓，跟他一样。
　　灭了烟，萧予衡准备离开，“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另外，景言死之前，给了我一盒胶卷，就在他死的那一刻，他塞给我的，那我自己收着，没人知道，也自那之后，一直没开封，现在凭我已经做不到什么了，机会合适的话，希望对你有用。另外，其实当时他身上还有录音带什么的，就不是我可以控制的了。”
　　谈话时间不长，大概一刻钟，话毕，两人一前一后分别走出茶水间，奔向各自的方向。

　　事情，比宋逸然想象的要复杂，萧予衡只说当时警局上面有人压了下来，却没说是谁，看来，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当年他和萧岑两人的父亲大概也是查到了什么。
　　他自己的父亲，是已经不在了，萧岑的呢，萧予衡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大概一直在关注萧岑爸爸的消息，可至今都没有线索。
　　了解N市与D市，已明白了过往，还需要更了解现在。所以，会是他吗？

　　车停在小丫头公司楼下等她下班，今天的信息量有点大，宋逸然的心有点乱。看着小丫头提着个包包从公司里出来，跟同事说说笑笑跟没事人似的，宋逸然远远看她，不催她。
　　最初在她身边的时候，她的心里总像是有片乌云，挥之不去的阴影，弥漫在她的心头，爸爸不见了，放学一个人回家还被抢了，第一次想要表白的男生还那么狠心的拒绝了她，可还是很勇敢啊，勇敢的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在D市默默的等待，他其实大概是懂她为什么大学要选择这里的，到现在也没有亲生父亲的任何音讯，她还是想等等看的吧。
　　还好，现在的她也终于心性开朗起来了，本来就是个爱笑的孩子嘛，爱黏人，爱撒娇，爱睡觉，爱吃，还爱幻想，看到浑身是血的他也不知道怕，听他讲那么多，竟然还越来越兴奋，什么？便衣刑警？见过这么帅的刑警吗？还大声宣布着要保护他，连他在哪里都找不到。
　　看着小丫头左看看右看看的使劲找他的车，宋逸然嘴角的弧度越弯越大，她打了电话给他，他接起来，就听她在那边又委屈又着急，“你在哪儿啊，我怎么看不到你嘛。”
　　宋逸然听着她的声音，就觉得，这世界并不是像他曾经以为的那样，没有什么不同，过去的时间对于宋逸然都是一样的，不过完成任务，结束，休息，再完成任务，结束，休息。
　　可现在的他，只要是跟小丫头在一起，就总会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他的好记忆力几乎全部用在了她的身上，她的眉眼，她的小手，她的睡颜，她身上的味道，他都刻在了自己的心里。
　　“宝贝儿，转身啊！”宋逸然说着，一边看着小丫头转身，一边自己也下了车，微微张开双臂，小丫头便扑向了他的怀抱。

　　带她去超市，两个人推着手推车一排一排的逛，买了她喜欢的，也买了他喜欢的，回到市郊水库附近的家，做了晚餐，宋逸然看着小丫头大口大口的吃，忽然就发现自己的心也被填的满满的，很幸福。
　　就这样吧，就这样，一辈子。

　　晨光微微照进来，宋逸然拥着身边的人，她的小嘴因为闹钟的声响撅了起来，看的宋逸然心里痒痒的，关了闹钟，亲了她一下，他把小小的她完全往自己怀里带，她好像也感觉到什么，也顺着他往他怀里钻，眼睛都不愿意睁开，可手臂还是准确无误的环上他的腰，嘴里嘟囔，“我不喜欢起床啊，不要起床。”
　　那就不起床啊，宋逸然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乐得她不去上班，她的长发顺滑的铺在枕头的一边，为她压好身后的被子，其实也真的还早，她定闹钟其实是为了早起给他做早餐的。

　　半个小时后，就在宋逸然几乎又快要睡着的时候，小丫头忽然一个翻身，从他怀里直接坐了起来，宋逸然怀里一空，睁眼看她，“怎么了？”
　　“啊啊啊啊啊，迟到啦！！！！”小丫头大喊，下了床就往洗漱间跑，宋逸然摇摇头，起床也去洗漱，送她去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