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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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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万里无云,天气晴朗顾昶在宫中住了三日,一行人便整装出发,南景王与皇后及一干大臣皆在安德门为他们送行。
安歌知道今日顾昶要走,便偷偷从太庙溜出来,一路小跑到了承德门前的咸福宫,隔着柱子远远偷看,父皇和母后背对她只留着背影,顾昶一身北国华服衬得他如芝兰玉树,大概是还在和帝后聊天,他整个人笑起来很俊朗,腰间有东西折射着光,亮晶晶的。她眯起眼睛一看,是一颗珠子,像极了……这不就是安歌那时带出宫的夜明珠么?那时安歌扯谎说是父母留给自己的嫁妆……现在顾昶光明正大的将那珠子系在腰间……安歌想着想着脸就红了。
前两天顾昶来太庙找安歌,她也是赌气没跟顾昶再说什么话,后来顾昶也有些气恼的走了,父皇和他聊天的话一句也没告诉安歌,其实他都不知道安歌有多想知道。
目送顾昶出了承德门安歌才郁郁寡欢的回到太庙,没想到许嬷嬷拎着她的包袱在阶下等她,安歌极不好意思的走过去,许嬷嬷向她行了礼将手中行李交还给安歌便自行走了。
关了三天,终于不用再对着那些个祖宗牌位,也不用时常觉得一个人渗的慌了。
她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湖月探着头在外边张望,一看见安歌就喜极而泣,“公主,你可算回来了……湖月还没跟你分开过这么久呢……”
安歌看见湖月哭哭啼啼的样子哭笑不得,“那以后你嫁人了岂不是天天见不着我,难不成你不嫁了?”
湖月慢慢擦了眼泪才说:“那不一样,湖月可不想一个人。”
在太庙面壁三天,睡觉也一点不安稳,安歌整个人累的不行,吩咐湖月打来热水好好洗了个澡,头发才将将擦干,安歌就打算去清合殿。
刚才还瞧见母后亲自送顾昶走,可这会却半躺在贵妃塌上,眉头紧皱着,渚清在发间轻轻按摩。
听到安歌进来,皇后才睁开眼睛,好似细细端详了安歌一番,才淡淡笑道:“才三天,怎么瘦了”
安歌慢慢坐在皇后身边,“女儿放肆了,原是女儿不对,害的母后头痛症犯了。”
“年纪大了都有些毛病,安歌也是要长大的。”
“在母后面前,安歌不想长大。”
“那在所爱之人,面前呢?也不想长大?”
安歌知道皇后指的是顾昶,半天答不上话来。
“昨日你父皇来过清合殿,跟我商量了你的事。我与你父皇结发多年,他从不曾对我发过火,可是知道你被母后罚入太庙思过,他竟当场掼了手中的杯子。”安歌心里也是一惊,皇后安慰一般抚了抚安歌的手背,“母后知道你父皇是心疼你,可是母后对他说了你原是认识北国太子的事,他便平心静气下来。”
“父皇想必也是万分怪罪安歌的,是女儿不懂事。”安歌深感羞愧。
“不,即便如此,你父皇还是同意了你与北国太子的婚事。”
“什么?”
“安歌,你喜不喜欢北国太子?”
听母后这样问,安歌有一瞬的恍惚,她喜欢的是顾昶还是北国太子,她明明喜欢的就是顾昶,可为什么顾昶又会是北国太子?虽这样想着,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皇后终于露出笑意,“那便是个好决定。”
“可是女儿不想离开父皇和母后,女儿不舍得。”
“怎么还这般孩子气,你以后也是要为人父母的,父皇母后能给你的就是你出嫁之前的富贵荣华,后面的,你要自己去争取了。”
安歌含泪点头。
不到半月的时间,南国上下都知道清漾公主和北国太子即将大婚的消息,大婚日期定在来年初春。
可是南景王身体越来越差,病一次要花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好转,再病只是比之前更重,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皇后气的头疼之症愈加严重,整个南国皇宫皆是人心惶惶,草木皆兵。
延寿宫内,南景王气若游丝,“王全,王全……”他叫着。
王公公即刻进到帏帐之内,“奴才在。”
“拿些五石散来……”
王公公随意敛了敛袖子,从里面掏出一包五石散放置塌前。
南景王眼睛立刻放了光,一双枯槁的手颤颤巍巍的打开纸包,一口吞下里面的粉末。
徐公公恰好端来汤药,见此状,失神撂下汤药便想抢夺,南景王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开,徐公公不住的往地上磕头“皇上,这五石散不能吃啊……皇上……”
王公公冷眼旁观笑道:“皇上吃了五石散才有精神,徐公公莫不是不想皇上好起来……”
徐公公气的手直颤“你……血口喷人……若不是皇上一直护着你……我早已向皇后告发你 ”
王公公冷冷一笑:“只怕现在连皇后自己都自顾不暇吧。”
皇帝吃了五石散,顿时觉得自己又热气上涌,自北国太子走后,他一连躺在床上两个月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好似听不到两人的争吵,打发他们退下了。
徐公公一片忠心却抵不过这个给皇上毒药的人,想说而无处可说,若是告诉皇后,皇上服食五石散有已有半年,皇后必定气急攻心,到那时岂不是遂了王公公的心意。
好不容易挨过了春节,南景王和皇后身体才渐渐恢复,安歌的心才落定下来,接下来的大事就是清漾公主的婚事。
南国的二月还是挺冷,但是冰雪都开始消融,不出半个月,漪兰殿外的柳树就要发新芽,到时候南国又会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色。
从知道安歌婚事的时候开始,皇后便颁了懿旨要司制局开始做工作的喜服,司制局动用三十为绣娘耗时五个月为安歌制了一件华美的喜服。安歌曾试穿过,当时在场的人无一不是睁大了双眼,只有皇后含笑说“姑且配得上。”
南景王身体渐好,只是服食五石散的分量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频繁,他吃完之后会立即前去漪兰殿看安歌,或者陪皇后一起吃饭散心。
安歌远嫁北国是有北国迎亲使臣前来迎接她的,在安歌要离开的前一天,天色黯淡,铅云低垂,纷纷扬扬的大雪就这样肆无忌惮的飘下来,安歌从没见过南方下这么大的雪,果然,上天的一切不经意造就了人间的一切不寻常。
那天晚上,南景王不知为何呕出一口乌血,王公公拿出五石散,可皇帝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去,徐公公连忙去唤来太医,再回来之时,王公公已然不见了踪影。
病榻上的皇帝如一把枯木,好像随时都会被折断。太医把脉的手都是颤抖的,嘴边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却迟迟不敢说,皇后问询赶来,见到那样一摊乌血,先觉得一番头晕目眩,但很快神色一凛,“去把后宫诸位妃嫔和太子请来,别惊扰清漾公主,将消息封锁在漪澜殿之外,公主若听到什么风吹草动,你们也统统别活了。”
眼色看向渚清,“将鸩酒,匕首和白绫取来。”渚清深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退下。
想不到终有一日,自己竟要送皇子嫔妃上路。
榻上的南景王缓缓睁开眼,奄奄一息,面上却带着笑意,“他们来了。”
皇后坐在床边,扶起他,“皇上说什么?”
宫外有侍卫来报“皇上,皇后,大事不好了,北国士兵已经闯入安德门了,开门的人竟然是……王全王公公。”
徐公公立刻跪下“奴才该死,王全一直以来给皇上服用五石散已半年有余,皇上一直不然奴才,告诉皇后,……奴才该死。”
太医大惊:“什么?服用五石散……无疑是饮鸩止渴的法子啊。”
皇后整个人好像陷在浓浓的阴影里毫无生气,皇上好似呓语般唤她:“静娴,我尽力了……”
静娴,这个名字已经有几十年都不曾有人叫过,她自己几乎都忘了,她的脸上露出娇花似的笑容,“三郎,不会有人怪你。”
终于,南景王的手垂落在床沿,面带笑意慢慢阖上眼,太医上前查看,跪在地上说:“皇后娘娘,皇上驾崩了。”
屋里屋外所有人纷纷跪下,渚清端着盘子举过头顶,地上跪着的妃嫔或哭或瑟瑟发抖或面无表情,皇后仍抱着南景王没有松手,只是淡淡的说:“你们一人选一样,好好上路。”
哭声更响了,那样哀嚎,那样悲鸣,最先站起来的是淑贵妃,她也是南景王还是皇子的时候嫁去做侍妾的,后来南景王成了皇帝,封为贵妃。可是她性子极静,从不过问宫中琐事,数十年来都常伴青灯古佛,早已看透生死。
她取了一杯鸩酒,缓缓跪在地上朝皇帝磕了一个头,仰头饮尽,鸩酒剧毒,饮之立死。
众人看到淑贵妃身先士卒之态更是惶恐,南景王后妃不多,有的正当韶华的年轻女子,看见淑贵妃死状,几欲逃跑,门口侍卫皆举刀杀之。
很快,延寿宫内几乎横尸死寂,太子站起来端端对皇后行了一礼,“母后,儿臣要先行一步了,若有来生,儿臣还要当您的孩子。”
皇后按住太子拿毒酒的手:“晟儿,你可以不死。”
太子却凛然一笑:“母后,儿臣既然没机会当一个爱民如子的皇帝,那么就让儿臣做一个一身殉国的好儿子。”
“晟儿,来生一定不要生在皇家。”
太子淡淡道:“好。”
渚清见状终是不忍看,待太子呕出一口乌血,才想起来漪澜殿的安歌,“娘娘,公主……”
皇后眼光一闪,徐公公立刻与渚清护送皇后道漪澜殿,宫内的羽林军兵败如山倒,北国士兵势如破竹,重重的宫门就此打开。
彼时天已经蒙蒙亮,大雪却止不住的下,安歌披了一件袍子想要出去,可是门口的侍卫拦的死死的。
皇后来后,命侍卫全部退下。
“母后,父皇怎么样了。”
皇后没有说话,任雪落在脸颊上带来丝丝凉意,徐公公痛哭道:“皇上驾崩了。”
安歌身形一颤被湖月扶住,“其他人呢?晟儿呢?”
渚清和徐公公皆低头不语。
“都死了。”皇后缓缓开口,比飞雪还要冷三分。
安歌倏地跪在雪里:“现在该是轮到女儿了。”
皇后怔怔的不说话,可是每一个人都听的到远处传来尖叫声,笑声,还有四处逃窜奔走的声音,让人觉得这里是唯一的净土,而那里却是骇人的地狱。
“安歌,你不能死。”皇后清冷的说。
她讶异的抬起头,眼泪混着飞雪低落下来,“安歌理应殉国。”
“啪”皇后一巴掌就落在她脸上,口腔里涌满血腥味。
“我不许你死。”皇后狠狠的说。
渚清立刻解下自己的衣服为安歌换上,自己穿上安歌的衣服。
“公主,娘娘是为你好……”
皇后凤目一闭,对徐公公和湖月说:“带她走,往后门离开,一切有安排。”
徐公公和湖月架着她,她摇着头,撕心裂肺般喊着:“母后……”,半百挣脱不开,硬生生被二人在雪地里拖走。
“安歌,你要活下去。”
皇后的声音伴着风声吹到安歌耳边,明明已经是早晨了,可是天色还是这样暗,铺天盖地的雪花飞旋在风里,皇后的身影早已看不真切,她此生都再没见过那样大的雪,也再没听到父皇母后唤她的声音,从她的腿至她的心,都早已麻木不堪。
有淡淡的血腥味传来,原本是要嫁人的大喜之日,却变成屠国之时,而她的顾昶,也散成齑粉散落在萧瑟的北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