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传说》蓝心翎

38、故人重逢

　　木屋的主人携儿子出去接晚归的妻子，顺便拾些柴火。房间里只剩沙加艾利欧和沐雪两人，沐雪被安置在一张靠窗的床上，木板上铺着两层棉垫，所以还算舒适。
　　『明明不是，却为何要说谎骗他们？坦言相告便是了。』沐雪说道。
　　『你是指哪方面？』沙加艾利欧望着窗外，颇有些心不在焉，浅淡地问道。
　　『我何时成了你的夫人了？即便要找借口，也找个高明一点的吧。』沐雪咬了下嘴唇，说道。
　　『你还在在意这个。反正又不是真的，有什么关系呢？』沙加艾利欧转过身，靠在窗边，云淡风轻地说道。
　　『沙加艾利欧，你，太过分了，到现在，你怎么还能表现得若无其事，你可知道，名节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有多重要，相当于她的生命一样。』沐雪冲着他歇斯底里地大喊。
　　『噢，你很在意这些？这不像你。』沙加艾利欧浅淡地说道。
　　『你……』沐雪突生一股冲动，想冲上前去，恨不得扒下那副面具，让他无地自容，以解心中怒火。
　　『既然你那么在意，那就当它是真的好了。反正，当我的女人又不是一件很丢脸的事。你不妨考虑一下。』沙加艾利欧拍了拍她的肩，仍然用那种风轻云淡地语调说道，随后，又若无其事地把视线转向窗外。
　　『……』沐雪低垂着头，刘海遮住了表情，沉默了一会。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还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这样的话。一点都不懂得尊重别人，只会一味地自以为是，独断专行。』沐雪边说，边扶着支撑物从床上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缓慢地朝门口走去。
　　『你想去哪？』沙加艾利欧不动声色地说道。
　　『不用你管。我想去哪就去哪。我又不是你的附属品，你无权干涉我的人身自由。』说完，沐雪攀着门边，向前迈开步。
　　『你敢踏出这个门，我就把这里的一切毁了。想必这不是你所希望看到的。』沙加艾利欧平稳而冷漠的语气，无形中透着一股凛冽的寒气，仿佛要像人冻住，带着一种不可抗拒力震慑人心，让人有种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的感觉。
　　『……』沐雪欲踏出的脚顿时凝住，回头望着他。
　　『我的话说得够清楚了。』沙加艾利欧重申了一遍。
　　沐雪顿时整个人无力地从门边滑落下来，瘫坐在地上，面露悲伤与无奈。
　　一阵冗长的静默之后，木屋外隐约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声音朝这边而来，越来越近，沐雪回过神来，攀着门边，艰难地爬起身来，望向门外，又回头看了看他，拼命地摇着头，露出惊恐之色。
　　『不，沙加。你不能这样做。』沐雪恳求道。
　　『这要看你的决定。』沙加艾利欧用一种平静近乎冷漠的语调说道。
　　『我，我，我答应你。我不走了。』经过内心一番激烈的斗争之后，沐雪最终还是妥协了。整个人无力地挨靠在门边上，莫可奈何。
　　这时，有人正往房间方向走过来，沐雪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摆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强颜欢笑，面对来人。
　　『哎呀，夫人，您怎么就起来了？您需要多休息，才会康复得快些。』雷欧穆斯说完，欲去扶她。
　　『我来吧。』沙加艾利欧横抱起她，朝床走去。
　　『大人和夫人的感情真好，真是令人羡慕。』雷欧穆斯笑着说道。
　　『……』沐雪低着头，满腹愁苦无处申，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大人和夫人是想在这里用餐，还是到楼下用餐？』雷欧穆斯礼貌地问道。
　　『夫人，你说呢？』沙加艾利欧回头看着她，问道。
　　『……，那就到楼下一起用餐，人多热闹。』沐雪看了他一会，侧过脸去，缓缓地说道。
　　『好，两位请。』雷欧穆斯作了一个请的动作，径自走在前面带路。
　　『不用，我自己能走。』沐雪拒绝了他的帮助，扶着床边站起身来，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
　　『逞强。』沙加艾利欧嗔怪了句，强行抱起她，跟在主人家后面。
　　『沙加艾利欧，』沐雪低声唤道。
　　『嗯？』沙加艾利欧浅淡地应道。
　　『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也希望你能履行自己的承诺。』沐雪抓住他的襟衣说道。
　　沙加艾利欧冷哼了一声，没有看她，一直向前走着。
　　『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这里，越快越好。』稍后，沐雪补充道。
　　『这么急着离开，就不想与你的雪族同伴多相处一下？』沙加艾利欧低下头看着她，冷笑了下，说道。
　　『这不用你管。走还是不走，你只需答一句。』沐雪正视着那双紫红的眼睛，目光坚定地说道。
　　『无所谓。一切由你。』沙加艾利欧耸了下肩，若无其事地答道。
　　三人一前一后来到正厅，相继入座。
　　『尊夫人还没回来么？』沙加艾利欧环视了一周，问道。
　　『噢，已经回来了，她去厨房端汤了。』话音刚落，只见一位年轻女人端着一个托盘从门口走进来。
　　『真是对不住，让你们久等了。』女人边说边把一碗碗浓汤摆放到在座的人面前，然后挨着丈夫和儿子坐下来。
　　『这位夫人好面熟喔，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年轻女人不可置信地看着饭桌对面的雪白女子，谨慎地问道。
　　『…，我对您一点印象都没有。是否人有相似？』沐雪放下汤匙，坦然地答道。
　　『恕我冒昧，可以让我看看你胸前戴着的吊坠项链么？』女人略带抱歉地问道。
　　『噢，可以，给。』沐雪摘下项链递到她的手上。
　　女人端详了一会，把项链还给了沐雪，抱住她的手，跪倒在脚下，悲喜交集，哽咽着声音说道：『您是沐雪夫人吧。我是吉安娜露西，您的近侍。你还记得吗？』
　　『啊，夫人您请起，不必如此的。』沐雪马上扶起她，颇有些受宠若惊。
　　『伊木殿殿下他还好吗？当年雪国发生战乱的时候，我正好外出办事，回来一看，雪国已经变得满目疮痍、尸横遍野、触目惊心、惨不忍睹，仿佛人间炼狱。』年轻女人哭诉道。
　　『别再说了，别再说了，求你不要再说了。』一股源自年轻女人内心的极度悲痛情绪正流入到沐雪的体内。沐雪感同深受，推开她，抱头蜷缩状痛哭失声。
　　『……』沙加艾利欧抱住她，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抓住他胸前的襟衣，整个人蜷缩在他身上，仿佛受到重大打击一样，瑟缩着，颤抖着。
　　『很抱歉，看来这顿饭无法吃下去了。你们慢用。我们先回房了。』沙加艾利欧抱起她，略带抱歉点了下了头，转身走上楼去。
　　『吉安娜，你没事吧。』雷欧穆斯扶起妻子，坐下来。
　　『那位夫人似乎受到某种强烈的刺激，吉安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听你的口气，好像很早以前就已经认识她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看我的眼神是那么陌生和冷漠，就好像一点都不认识我的样子。她已经不是我印象中那个温婉大方、恭顺柔佳、端庄娴雅的沐雪夫人了。』说着说着，吉安娜露西抚嘴哭起来。
　　『吉安娜……』雷欧穆斯搂着她，叹息着。
　　而一直从旁静静看着这一切的少年，微眯了眯眼睛，咬了咬嘴唇，暗握拳头。
　　房间里，沐雪蜷缩着身子紧紧地挨靠在他身上，仿佛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鸟，瑟缩着，颤抖着。
　　沙加艾利欧抱住她，下颌抵着她的头，一边用一种和缓的语气安抚道：『你就不能稍微克制一下你的能力吗？』
　　『沙加，』沐雪轻唤道。
　　『嗯？』沙加艾利欧浅淡地应道。
　　『那个女人内心深处恨毒了血族，但又深爱着她的丈夫和孩子，她一直处在这种激烈而又矛盾的情感旋涡之中，无法自拔，惶惶不可终日。她害怕自己某一天会被仇恨蒙蔽了心智，杀了她最深爱着的丈夫和儿子。这种深沉的悲伤与无奈，你能体会得到吗？』沐雪幽幽地说道。
　　『哼，这世上最无趣最无用最浪费时间的便是人类的感情，它蒙蔽了你的心智，让你像傻瓜一样痛苦而又矛盾地活着，真是愚蠢至极。』
　　『呵，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尝试过被人关心着，被人爱着，被人牵肠挂肚的滋味。』沐雪抬起头看着他，伸手欲摘下那副面具。
　　沙加艾利欧拧过头去，冷哼了一声，冷漠地说道：『这种无聊至极的东西，我不需要，也不感兴趣。』
　　『……，为什么，你不肯正视自己的心，正视自己的过去？』沐雪沉默了一会，用手抱着他的脸转过来，面对自己，凝视了片刻，吻上去，只吻到了一阵冰凉。
　　『……』沙加艾利欧迟疑了下，抓住她的双肩，推开她。
　　『如果这就是人类所谓的爱，那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一丁点感觉都没有。不要再试图挑战我的底线了。』
　　沙加艾利欧托起她的下巴，戏谑地说道：『不过，如果你那么想成为我的女人的话，我也可以大发慈悲成全了你。』说完，冷笑了下，转过身去。
　　『……』沐雪低垂着头，咬着嘴唇，睁着眼睛，大颗大颗的泪水往下掉，伏在床上的双手握紧床单，全身萦绕着白雾状的寒气，周围逐渐冻结起来。
　　『冰雪召来！』沐雪用低沉沙哑的嗓声喊道。半空中悬浮着许多冰刺，茅头均对准着某个人。
　　僵持了好会儿，罢了手。
　　『呵，怎么停下来，不继续？』沙加艾利欧浅淡地问道。
　　『你虽对我无情，但我不能对你无义。这条命是你救的，在某种意义上，你是我的恩人。我不能恩将仇报。』沐雪抬起头，擦拭着眼泪，强颜欢笑。
　　『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花时间和心思去感化和改变你，因为你根本没有心。』
　　沙加艾利欧冷哼了一声，背靠在窗边，闭目不再说话。
　　这时，房门被敲响了，沐雪整理了下情绪，起身走去开门。
　　『兰狄斯，是你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沐雪强作欢笑尽量保持着平常的语气问道。
　　『父亲叫我送些东西过来，给你。』兰狄斯淡漠地说道。把托盘递到她手上，转身即走。
　　『兰狄斯，吉安娜夫人，你的母亲她怎么样了？』沐雪问道。
　　『伤心过度，哭到累就睡着了。』兰狄斯微怔了下，压抑着内心的激烈情绪，强作镇定地说道。
　　『对不起。』沐雪微垂着头，略带抱歉地说道。
　　『与你无关，吃饭吧。』兰狄斯说完，转身即走。走了几步，停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又折回来，猝不及防地将一把匕首刺入她的左腹。
　　『啊，你……』托盘掉落，沐雪抓住那只手，看了看插在身上的匕首，不可置信而又惊愕失色地看向他。
　　『雪……』沙加跑过去，一把拽开他扔一旁，扶住她。接着，转身走近他，掐住他的颈脖，提起来，沉稳的语气中透出一股冷酷和杀意：『找死！』
　　『沙加……』沐雪惊恐失色，双手捂住左腹，微蜷曲着身体，喘息着喊道，随即呕了一口血。
　　『不用再替他求情，他既然做得出来，就没想着活着回去，小子，有什么遗言，说吧。』沙加艾利欧问道。
　　『哼！』兰狄斯执拗地拧过头去，既没有胆怯，也没有求饶，闭上眼睛，等着赴死。
　　『很好，有骨气。可是，骨气这东西往往是要付出惨痛的代价的。』说完，沙加艾利欧掐着脖子的手在慢慢地收紧。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兰狄斯？大人？』雷欧穆斯见儿子送东西迟迟未归心里有些担心便前来看看，孰不知，竟看到如此情景，沐雪左腹插着一把匕首倒在地上，半蜷缩着身体，喘息不定，气息悬弱，儿子被面具男人掐住脖子提到半空中，随时都可能被杀。
　　『大人，大人，请手下留情。犬子若有冒犯您的地方，由我这个作父亲的愿代为受过，请您宽恕他并放过他吧。他还只是个孩子。』雷欧穆斯迫切地恳求道。
　　『哼，他一心求死，今日我便成全了他。』
　　『不，不，大人，如果一定要有人偿命的话，就请用我的命换他一命吧。这孩子是拙荆的命啊，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拙荆也就活不了。恳请您，高抬贵手，大人！』雷欧穆斯跪倒在他面前，迫切地恳求道。
　　『父亲，你起来，不必跪他。他就一个冷血怪物，不会听你的。要杀要剐，悉随尊便。不必为难我的家人。』兰狄斯目光坚定地说道。
　　『沙加，住手！你忘记了你承诺过我的事了么？』沐雪一边用沙哑的声音声嘶力竭地喊道：
　　『沙加，再不住手，你面前将会多一具尸体！』沐雪一手握住冰刃，抵着自己的喉咙，一只手捂住嘴巴，又呕了一口血，身体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哼，杀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鬼，简直弄脏我的手。』沙加朝她看了一眼，微眯了眯眼，松开手。
　　『谢谢大人，谢谢夫人，谢谢……』雷欧穆斯一边感激，一边携儿子仓促地退出了房间。因为他不晓得下一秒钟，对方会不会突然改变主意，还要杀他的儿子。
　　『你竟拿自己的性命来威胁我，你是吃定了我不会杀你。』沙加艾利欧抓住她那只握着冰刃的手，看着她，冷漠而平稳地说道。
　　『呵…』沐雪浅笑，气若悬丝，冰刃滑落下来。
　　『炎之刃……』沙加艾利欧低头看着她左腹上的匕首。
　　匕首拔出的同时，沐雪深深地闷闷地呻吟了一声，长长地叹息了下，昏厥了过去，整个人倒在他身上，不省人事。
　　『雪……』沙加艾利欧抱住她，低声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