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纪晓芙》碧螺茶精

3、殷梨亭

　　我十五岁了。五年的时间悄悄的流过，但山中的岁月仿佛是静止的，春去秋来间，我并没意识到那些悄然发生的改变。所以当有一天我在溪水中看到一个如清风朗月般眉目秀逸的女孩时，我感到霎那的怔忡。
　　连贝贝也已长成一个大大眼睛圆圆脸，活泼泼笑容甜美的小女孩了。师父收了更多的弟子，丁敏君依然努力维持着她大师姐的威严，但这回她成功了，新来的师妹们大多对她恭敬有加。于是成天晃在我身边的，依然只有贝贝。而我们，也依然将大段的时间消磨在峨嵋后山的各个角落。
　　“纪晓芙”这个名字在乏善可陈的峨嵋众弟子生活中，也依然是一个传奇，但新新师妹们却将其赋予了更繁杂的意义，例如：剑术卓绝、美丽、孤僻、贝锦仪的偶像、爱吃、爱睡、会做点心和各种香粉，以及酷爱玩失踪。
　　其实事情的真相是，我只不过不小心再度跨入了青春期。
　　虽然心中明白，但是荷尔蒙的分泌让我还是忍不住有一点叛逆、有一点乖癖、有一点讨厌峨嵋日渐嘈杂的清心庵、有一点怀念单纯做一个调皮捣蛋小神童的往昔。于是大部分时间，我让自己躲在了祖师堂。
　　我后来才知道，原来祖师堂不是人人都可以进去的。堂前的奇门八卦、巨石机关对我而言并不构成阻碍，那是因为第一次随师父进去时，她毫不避忌的在我面前展示了破法。而很多师姐，却并不曾得到这个特权。我怀疑是否那时，师父已有将峨嵋掌门之位相传之意，又是否因此，丁敏君才在我给她讲那个郭靖黄蓉的往事时，表现的如此气急败坏。
　　不论怎样，我越来越将那儿当成了独属于我自己的世界，特别是当生性随和的贝贝被小师妹们缠住时，我便抄上一盒点心躲进了书斋，常常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等到醒来，已经日暮西山。待回到清心庵，才知道贝贝已经没头没脑的找了我一个下午，“你啊，你啊，又给我玩失踪！”她会扑上来大喊。然后我只得无辜的告诉她：“诶呀，没办法，睡着了么。”于是引得师妹们纷纷掩嘴而笑。
　　这当然并不代表我就此成了一个惯会伤春悲秋的气质美女。事实上，我十五岁那个春天，是个非常明媚烂漫的美好季节，并无甚可悲。出奇的好阳光常常逗引我和贝贝流连于清香浓绿的森林里，上下窜腾扑跳以消耗我们过于旺盛的青春朝气。
　　那一日，我们在庵前放风筝。那是一个做工甚好的大美女风筝，是师妹金豆子的宝贝。金豆子当然并不真叫做金豆子，只因她是个十分爱哭的小鬼，我就顺口给她取了这个名字，贝贝自然是有样学样。
　　风和日丽，晴空无云。其实并不是放风筝的好日子。因为风小，而庵前的场地并不宽阔。我拽着风筝跑了几下，她都只懒洋洋的在空气中飘摇着，不肯上升。贝贝颇有点垂头丧气。我心念一转，提气就往山下跑去。我的轻功并不很好，但是用来放风筝总是够的。果然她开始摇摇而上。贝贝在后雀跃。但是没多久，雀跃变成惊呼，我转头一看，糟糕，风筝卡在了一棵银杏的枝桠间。
　　“怎么办，怎么办，金豆子这回一定放不过我！”贝贝圆圆的眼睛睁得像铜铃了。
　　“还能怎么办，回头哄哄她吧，这么高，肯定是取不下来了。”我看看那株银杏，也不知是几百年了，真得参天似的。
　　“可是，可是，她一哭起来，那个惊天动地的，我怎么哄得来！”
　　也是，那个小鬼有着超级洪亮的嗓门、旺盛的体力和执着的精神，那是连我也要头痛的。
　　我默默的除去鞋袜。
　　“你要干什么？”贝贝有时还真傻，我白了她一眼。
　　“爬树。”
　　轻功不够，搭以技巧。而爬树的第一要诀就是：赤足。这是我五年来经验的总结。但是我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五年中，我也从没爬过这么高的银杏。
　　银杏大约是世界上最难爬的树种之一。它笔直冲天的树干上全无枝桠，根本无处借力。
　　好吧，那么让我们说：技巧不够，搭以轻功。
　　我扯下一长株紫草藤，往上一甩，缠住树干，借力提气一纵，便窜上丈余。待我手脚并用，抱住树干，再继续往上甩去，如此数回，渐渐便到了树冠。
　　我慢慢爬到枝桠间坐稳。往下一探，只觉风过树摇间，略感眩晕。树下贝贝已是一个小点，表情看不分明，但想必也是张口瞠目、倾羡无已了。
　　我深吸一口气，欲以蔓藤甩击远处枝角上的风筝，但只觉心浮气躁、手臂酸软而力不能及。我果然内力根基还是太浅，方才那几下已然倾尽全力，若不是已练了几个月的峨嵋九阳功，只怕中途就要摔下去，但即便如此，现在也只觉内息紊乱，良久不能平复。
　　已经爬了那么高，总不能无功而返。
　　我折下一根细枝，让自己匍匐在一根粗大的枝桠上，努力向风筝够去。
　　够不到，我往前爬了几寸。还是够不到，我继续往前爬，好了，就差一点了，我努力一探，用力一拨，终于将风筝拨了下去。
　　可是，当然，我本该料到，这简直是一定的，不是才见鬼了。
　　“咵啦”一声，树枝断裂，我也同时摔了下去。
　　我听到贝贝的尖叫。
　　我听到风在我耳边呼啸。
　　我听到自己血液倒流、内息狂窜。
　　但是我神思仍然清明。
　　我凝聚全力甩出蔓藤。它堪堪卷上一根枝桠，但只一顿间，便再度被我扯断。
　　我欲再试，但内息纷涌回膻中，四肢已然动弹不得。
　　下坠之势不止！
　　神哪，我怎么可以死？我甚至还没有见到杨逍！
　　但是，神哪，我却宁愿死了，也不要摔成残废，一辈子躺在清心庵的床上！
　　一条白色的人影瞬间扑至，踏树而上。
　　我尚未来得及惊叹这样惊世骇俗的轻功，那人影已到我身畔。只见他足点树干，合身扑来。下一秒，我已被一双有力的手箍在怀中。
　　我和他旋转、旋转、而下。风过，叶落，衣袂飘飘。
　　我仰面望去。只看到阳光在他白皙的脸上熠熠生辉、璀璨四溢。
　　我当时并不知道这便是武当有名的“纵云梯”。
　　我也不知道此人就是被我不小心遗忘了的殷梨亭。
　　我只知道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很快！非常快！快到我已不能承受！
　　于是我喷出一口血，人事不知了。

　　醒来，师父在床边，神色如一贯，古井无波。
　　我心下惴惴。难道这次的祸闯大了，竟劳动师父她老人家亲自过问？
　　师父见我醒来，拿起我手把了阵脉，淡淡道：“没事了。你峨嵋九阳功进展甚好，居然已小有根基，亏得如此方保住了心脉。但下回不可如此行险，功力不到强行运劲乃是练武的大忌。你这回不过是呕血，下回，便可能自己震断了自己的经脉，甚至性命不保。好了，这几日好生歇着吧。”
　　“是。”原来是不放心我呢，真难为她，关心的话也能说得那么冷冰冰的。
　　其实我倒不是不感动的。师父对我一向放任。或者说，放纵。只要我练功进度合格，其他一切随我。“晓芙是掌门的心头宝”，这是峨嵋门中常识。师父曾不止一次在公众场合宣称我的某些特质与她极为相似。若不是家世清白，保不成大伙儿会以为她在暗示我是她的私生女。就连为人散漫、行事任性、待人时冷时热都能与她扯上关系，于是慢慢大家都知道了对纪晓芙的行事还是少加置评的为是，因为师父若是决意护起短来，那是绝对不分青红皂白的。所以我在峨嵋的逍遥日子，实是托荫于她的纵容。想到这里，我不禁心有戚戚然，连这样心爱的徒弟都能亲手一掌打死，身为尼姑心居然这么狠！不过，狠归狠，想必也是痛的吧？幸亏我来了，一举消弭了三桩人间惨事，真是功德无量哪～
　　我既然卧床，一应饮食自然全是贝贝来照料。鉴于我的事故怎么也算是由她而起，她大约甚是歉疚，原本的殷勤更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师姐，这碧糯芍药香梨羹已经熬了两个时辰，就像你说的，米粒已经化没了，还兑了蜂蜜，你试试。”她舀了一勺喂我。
　　我倚在床上，已然闻到芍药的清香，顿时胃口大开。
　　“唔，不错，稍稍甜了点，下回别用蜂蜜了，冰糖就好。”我回味着，果然入口即化呀。
　　“好。不过这碗你快先喝了吧，一会殷六侠还来看你呢。”贝贝又喂了我一勺。
　　“谁？！”我尚沉浸在齿颊间的浓香清甜中，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天救你的人呀，武当派殷梨亭殷六侠。”
　　“扑——”我一口羹汤尽数喷到贝贝身上。才抬眼，又吃一惊，顿时被自己口水呛住，狂咳不止。
　　那武当派殷梨亭殷六侠正一脚踏进我的房中。
　　他一步抢上，举掌抵在我背上，一股暖流洋洋然流遍全身，我立马就不咳了。
　　唉唉，丢人丢到家了。
　　这就是我与殷梨亭的相识。

　　就像一句歌词唱的：“一开始我只相信，伟大的是感情；到最后却不由得叹息，强悍的是命运。”殷梨亭对我的一见钟情让我百般困惑千翻不解，我第一次见他时喷血，第二次见他时喷汤，顺带还喷了很多口水，两番下来，已彻底毫无形象可言，这样他还能爱上，除了归结为强悍的命运，我也不知还能作何解释了。
　　其实后来我也极为坦率的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很不好意思的告诉我说，那天他上峨嵋山，老远就看见我在爬树，他的原话是这样的：“层层浓绿间，忽见一白色的身影，舞着蔓藤在林间纵跃，身形飘然，恍惚便以为是林中仙子。”等到他急步赶来，想把这“仙迹”看个清楚时，就赶上仙子“钦铃哐啷”的落了下来。
　　我哈哈大笑，说，殷梨亭啊殷梨亭，原来你眼神不好，能把猴子当仙子，不过亏得你的烂眼神，也亏得你的好轻功，我这只猴子才不用那么早就去见佛祖。
　　他说：“是啊，我也庆幸自己轻功好，但我更庆幸自己的眼神，才让我捉住了九天仙女下凡尘。”
　　诶，这不貌似是情话么？我一呆，却对上了他深沉如太平洋般温柔溺人的眼神。
　　那个时候，我正为自己的心事困惑苦恼着，但这样沉醉的眼神也不禁让我心中一动。我想也许正是由那一刻起，事情开始乱了套。我五年的期待、精心的谋划，都开始慢慢的在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