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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泪湿阑干花著露 ...

  •   第二章

      转朱阁,低绮户,过了几重花门穿堂,才从后院走到主屋。一路上披红挂彩,人声鼎沸,锣鼓喧天震耳欲聋,丝竹之音夹杂其中,若隐若现。在静谧的后院呆得久了,很不习惯如此喧嚣,脑仁都隐隐作痛。

      穿梭忙碌的丫鬟小厮们看到我,纷纷交头接耳,投来惊异好奇的眼光,等我不经意瞥向他们时,又立刻如鸟兽散,装作低头忙碌的情形。我越来越觉得我的出现是个错误,后来我才知道,真是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表妹!”

      刚步上九曲回廊,便听到有人在身后呼喊。回头一看,原来是慕玹姐姐的表哥郑宁嗣,字子矜,是君夫人唯一的内侄。双亲早逝,自幼在君府长大。

      “啊,如琢妹妹!你真的肯来了?”我点头行了平辈礼。我知道他为人真诚,满脸的惊喜并无半点讥讽,可是那种反客为主的口气还是微微刺痛了我。

      “表哥,你不知道妹妹有多固执,我费了好大劲劝了半天才肯跟我来!”

      “如琢妹妹生性娴静,哪像你整天风风火火像个假小子!”

      “哼,要是没有我这个假小子,你哪能见到你这个娴静的妹妹?”

      “是,是,我错了,为兄这厢谢过了!” 郑宁嗣说完,做模似样地抱拳一揖,含笑看向我。
      我本来浅笑旁观他们兄妹调侃,越听越觉得不妥,又无从打断,只好转过头去尴尬地立在一旁。

      “玹儿,你这是要到哪里去?”一道雍容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我不由一凛,头似乎更加痛了。

      “娘亲!”

      “姑母!”

      姐姐和她表哥齐声称呼行礼。我微微福了福身,尽量不着痕迹地往姐姐身后掩了掩身。

      她好像也没有看到我一样,只温柔地抚摸着她女儿耳边的发丝,宠爱地柔声说:“你啊,还这么贪玩,亏你爷爷和阿爹整日里挂在嘴上夸耀,依我看还是长不大的孩子,尽做些不相干的事情。你阿爹正到处找你呢,说有要事跟你商量,让你快去书房。”

      “是,娘!妹妹,你先自己玩着,我一会儿回来找你!”

      走了几步,她又急忙折了回来,握了握我的手,对郑宁嗣递了个眼神,轻声说道:“表哥,你陪着妹妹到处转转吧,我去去就来!”

      说也奇怪,在这个府里,祖父视我为无物,父亲置若罔闻,兄弟们更是生分有别,只有她唯一的女儿从小就对我爱护有加,真心诚意地把我当成妹妹,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都一定给我留一份,大概也只有出自于她女儿送的东西,才可能幸免于难。

      我和郑宁嗣经年难得一见,并不熟络,正欲告辞躲开,郑宁嗣倒是十分热情,笑着走过来说要带我去看参军戏。

      不过,我无福消受。他的姑母已叫住了他:“子矜,玉渊楼的那笔帐你算好了吗?蔡老板都催了好几回了。”

      他唯唯应声,但站在我身边踟蹰不动,犹豫半晌抬头,竟是企求的口气:“姑母,今日祖父寿辰,闲杂事等暂缓再议可好?”

      只见他姑母嘴角微微一沉,旋即慢慢上扬,但直插入鬓浓眉下的一双眼冷凝如冰,殊无半点笑意。她缓步走向雕花石刻栏杆,池边柳丝垂散如碧绿丝绦,微风拂来,一只垂枝跃然飘过栏杆,她伸手握住,似不经意般地掐碎枝头嫩叶抛向池中,扬起阵阵涟漪。这才转身看向他,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道,“子矜,从小我就教导你,做事不要越俎代庖,做人更不可逾越本分。你都忘了吗?”

      他不敢再多说一句,低下头来,轻叹一声:“是。”

      我坐在湖边的石阶上,碧波澄澈如镜,倒映着四周嶙峋的石山和挺峻的竹海。我掏出手帕搅乱平静的水面,然后用力地擦掉脸上的赘物,浓黑的青黛,惨白的敷粉,嫣红的胭脂,她说的没错,真是十足的“小丑”模样。

      郑宁嗣走后,我仍然站立未动。她缓步走过我身边,没有停步,只轻蔑地冷哼了一句:“跳梁小丑。”从头到尾,她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

      本分。

      她不是在说郑宁嗣,我很明白,她指的是我的母亲。因为我的生母,传闻中是她的婢女,而我跟她的女儿相差不足半岁。

      怀玉其璧,何罪之有?我自嘲地摇头笑笑,扬手把染污的帕子扔进水里,帕子如凋零的玉兰花,缓缓往下沉去,水面终又恢复了平静无波。

      一片阴影突然投映在水面,我悚然一惊,转身起立,对上一双同样惊愕的眼神。

      我问:“你是?”

      他说:“是你?”

      居然异口同声。

      我不是“见客入来,袜剗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娇羞女子,而且这里是远离大宅的偏僻后院,是君家微人涉足的“禁地”,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居然站立在竹间小径上,我心中警铃大作,几乎厉声地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他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我,随即唇边扬起一抹深沉的笑意,反问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我抬起头仔细打量他,他身着一袭暗金蛟龙织锦紫衫,腰间束着缠龙玉带,上悬八根环环相扣纹玉鞢带。我方才了然,虽然仍不知他是谁,但这是皇家独有尊崇的装饰,忙屈膝跪拜,敛眉低首行礼道:“小女子见识浅薄,适才无理冒犯,请王爷恕罪。”

      既是皇家之人,称呼王爷总没错吧?

      可是久久没听到他应答,只得继续如仪跪在石阶上。

      石阶冰凉坚硬,寒气如一条灵活的蛇钻进膝盖,蔓延到四肢百骸,膝盖酸疼到渐渐失去了知觉。恍惚忆起年幼的时候,彼时奶娘还在世,带着我跟苇儿住在前院里。有一次,慕玹姐姐的两个亲弟弟打赌,摔碎了老太爷最珍爱的一个水晶雕花镇纸。我正好不巧经过,被他们一把拽进书房,反锁在里面。等到老太爷回府,不问青红皂白就取来家法伺候。奶娘紧紧抱住我,拼命磕头求饶,最后皮肉之苦得以幸免,却被罚跪一天一夜的祠堂。那日也是如此,我跪在坚硬的石板砖地上,沉重的乌木大门在我身后缓缓合起,一座座牌位森然立于供桌之上。那时年纪虽小,却不害怕,只觉伤心,那里如此空旷宽阔,却找不到我母亲的立锥之地。

      祠堂里光线幽暗,只余四角天窗射进微弱的光,不知跪了多久,光线一丝一寸黯淡下去,褪变成墨玉般的黑色。我猛然惊醒,一双温润如墨玉的眸子在我眼前放大,近得不过咫尺。不知何时,他已经走到我的面前。我又惊又窘,连忙推开他,可是膝盖已经酸软如泥,如何能站得住?而且身后就是池塘,我惊呼一声,闭上眼睛。

      没有预想的落水声,他紧紧抓住了我的双臂,支撑着我身体的重量。

      “你怎么了?”他微挑双眉,低声问道,深沉如海的双眸里流动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谢过王爷,我不要紧。”陌生的气息萦绕在鼻尖,隔着衣服,仿佛也能感受到他手掌的炽热温度。我涨红了脸,想挣脱他的束缚,他却不肯放手。我一咬牙,用力挣扎开去,他也没再勉强。麻木的双膝开始活络过来,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在啃啮着,又麻又痛。也顾不得礼节,扶着岸边大石慢慢坐下。

      我终于想起来问:“王爷怎会走到这儿?是不是迷路了?”

      “不,我走了一条无比正确的路。”

      他含笑看着我,眉目舒展,我却如坠五里迷雾,心下一片茫然。

  • 作者有话要说:  OMG~~擦汗,我总算让男、女主见上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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