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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十一、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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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倚澜桥沿带着零星水渍的柳叶儿扫出湿漉漉的痕迹,被傅相思踏起,抛在身后,孤零零的被急风摧残成一缕一缕的落叶。
平日里那么短的倚澜桥,今日却怎么也走不到头,湍急的湖水湿了姑娘的绣鞋面儿,姑娘不在意,也毫无察觉。
神昭。神昭。神昭。神昭。
姑娘把他的名字反复从心底挪到嘴边又重新咽回心底,就这么不厌其烦的思着念着,见不到他人,这一份思念永远也不得冰释。
从初见到如今,磕磕绊绊的这十年,那一个神昭已经在她的方寸生了根,没有谁能把他和她分开——是他把她带回人世,又是她给了他在人世的牵挂。
不论是流言蜚语,还是从父母长辈处的责备,亦或是别的什么,她不在乎,正如她所言——除了神昭,再没有别的什么了。
月白的人已经就在眼前,傅相思忍不住放轻了步子,就在这时,却听见方玉琢愈加愤怒的吼声。“神昭——拿命来!”
银锋凛凛,带起铿锵剑气,附影而至,神昭毫不在意,只是神色一晃,便出现在十步之外。“好本事,但是,也不过如此。”
“神昭!”傅相思吓坏了,她跑到神昭身边,抓着神昭的袖子说不出话来,神昭不用她说,一手将傅相思护在怀中,一手轻轻掐了个决。
方玉琢再次挥出的手顿了顿,硬生生止住了动作,他温柔的望着傅相思,可看见傅相思丝毫不理会他的温柔之后,神色又狰狞起来。
“放开她。”方玉琢微微动了动,剑尖缓缓指向神昭。“我说,放开她。”
傅相思有些害怕方玉琢这幅模样,却被神昭紧紧拦在怀里不许动弹,神昭低笑起来。“你又凭什么叫我放开她?”
“我是她的未婚夫。她会是我的妻子。”方玉琢说的十分认真。“明媒正娶的妻子。”
“呵。”神昭摇头,却是俯身去看怀中的姑娘。“相思,嫁给我么?”
“诶?”傅相思望着神昭,又望望方玉琢,敛眸笑道。“嗯,嫁给你。”
她对方玉琢说道。“我从不曾是你的妻子。从不曾。我,自始至终,都只是神昭一个人的。”
神昭满意的噙起笑意,方玉琢却是神色一暗再暗,他突然仰起头,又说道。“没关系,等我杀了他,就再把你娶回家。”
方玉琢念起灵决,笑道。“相思,你终究——是我的。”
风云骤变,墨色压枝,麻雀仓皇的从藏身处逃开,扑棱扑棱的飞向远方,大地摇晃着,似乎是天神的怒意,就连蛇女湖也波荡起来。
神昭眉峰紧锁,又把傅相思向怀中揽了揽,手中决式铺开一幕水帘,折扇啪的打开,散发着银白的芒刺。
空中似乎有什么对撞在一处,激出刺目的光芒,被光芒波及到的垂柳立刻少了绿色,然而两个人都不退。
“别打!”傅相思来不及反应,等她喊出声两个人已经开始了无名的较量,压力几乎要冷凝成水,傅相思哆嗦着劝道。“不要动手!”
她的声音淹没在地动山摇的雷声之中,暴雨如满盆倾覆般浇在人世,蛇女湖被溅起一个个水窝,换气的鱼儿都沉到水底不敢动弹。
“你们两个干了什么!”秉笔的声音从水下传来,他出现在水面,五指轻握便轻易阻止了二人的较量。“神昭!我说过你不可以妄动能力!”
神昭不言语,瞳孔猛的一缩,现出蛇类的冰冷竖瞳来,方玉琢倒退了两步,眸子却盯着神昭不放。
“你们何必打斗呢?若有一天你知道了真相,必会付出代价的…”秉笔将写年录拿在手中,教训着方玉琢。
“那你便告诉我何为真相。”方玉琢提起剑尖指着秉笔。“不然的话,就少多管闲事。”
秉笔说了什么,却被隆隆雷声遮盖了过去,他无声的叹息,却看见一道惊雷正炸在他的眼前,手中的写年录被惊飞出去,好巧不巧落在了方玉琢面前。
“我的书!”秉笔急忙跑过去,可这时方玉琢早已经好奇的翻开了书页,他的脸色骤然一变。
他又向下看了些什么,摇着头望向傅相思,摔了书便转身向东方跑去。傅相思走过去捡起写年录,只看那翻开的一页,眸子便再挪不开眼。
傅家相思,二月初六生人,生蛟龙方府,父方翎,母凤娘,讳柳仙。极幼而随方七入傅府,更名傅相思。
方柳仙。
傅相思。
她是方玉琢的亲生姊妹。
雷雨斑驳,将傅相思映的更加单薄,她似乎是要说什么的,可是面对这样的一纸墨字,再说什么也都是苍白的,她要去问傅亭,要去问他!娘是因何而死!
其实早已经猜到了缘由。
她是方家的柳仙——从不是傅相思。
从来不是。
神昭看着傅相思眸光一乱,便邪佞起来,他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想要扯住她的手,可是傅相思躲开了,她不看神昭,只是轻笑着对秉笔说道。“你果然没有骗我呢。”
秉笔的脸色并不好看,他抿着唇,又说道。“那你还想要做什么?”
“啊,要让我想想。”傅相思轻笑起来。“那么先去杀了傅亭吧,谁叫他害我失去了小七姑姑呢,是不是?”
秉笔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傅相思已经不想在听下去了。她轻快的转身,再一次踏上了倚澜桥——可这时和以往都不同。
因为,她回来了哟。
【十二】
方玉琢的衣服已经被雨水浇了个湿透,冰凉一直冷到心底,他打了个哆嗦,却不想停下脚步。
那薄薄的一张纸,写着的就是真相么?
他不信。
挚爱着的姑娘、只要想起她便满心的欢喜,而今要让他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只是血缘的神秘牵引么?
娘一定会疯掉的。
世人又会说什么呢?
方家的玉琢,尚且不如野兽——野兽亦不与血亲相姻,可是他偏偏恋上了自家的姐姐,于是——再也不能娶那姑娘为妻,甚至不能去想那姑娘笑意晏晏的模样。
不要。
还要娶她为妻,要让她为自己生儿育女,要让那蛮横桀骜的姑娘盖着红绸与自己交杯而饮,要让绣着鸾凤鸳鸯的喜被一人一半相对而眠。
所以这一切不是真的。
方玉琢失魂落魄的滚爬着跑进了凤娘的屋子,凤娘正半靠着方翎,带着担忧之色,方玉琢顾不得他娘那羸弱的身子,两步便跪在了床前。
“娘,你告诉,我是你和爹唯一的孩子。”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难以相信的疯狂。“我是长子,是独子——没有别人。”
“玉琢…”
凤娘不知他是怎么了,深深皱起绣眉,却被方玉琢高声打断,他推搡着凤娘的手。“你说啊!娘!你说啊——没有别人!”
“你上面,是还有个姐姐的…”凤娘怕了,她推开方玉琢,急忙说道。“只是很小便被你姑姑带走了…现下了无消息…”
凤娘和方翎对视一眼,缓缓将十五年前的荒唐故事讲给方玉琢听,旧事被提及,好比愈合的伤口再次被撕开,凤娘哽咽着,呢喃着对不起女儿的话。
方玉琢呆愣着,也不知究竟听没听进去,他张了张口,却发现声音已经沙哑。“她…叫什么?”
“唤做柳仙,取毓柳仙成之意。”方翎接过话来,他安抚着妻子的情绪,说道。“比你大个一两岁,如今若是还在的话,也刚过十七生辰。”
方玉琢没有回答,只是苦笑着,自觉脸上的表情一定难看的不像话,他站起身来,一步一晃的向屋外走去。
“玉琢!你,是不是有了你姐姐的消息!”凤娘跌跌撞撞的下了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上,脸上的泪痕顾不得去擦,她扯住少子的袖子,哀求道。“告诉我,我的女儿过得好不好?嫁人了没?而今在哪儿?”
方玉琢望着和自己一般可怜的女人,大笑了起来,他硬生生将凤娘的手从自己袖子上扯下,嘲讽道。“你怎么不知道呢?心心念念的女儿早管别人喊爹!傅相思,就是方柳仙啊。”
“什么?!”方翎震惊的冲过去揽住跌在地上的凤娘,皱着眉看向有点疯癫的少子。“玉琢,这种事不能拿来开玩笑!傅相思明明是你小七姑姑的——”
话未说完,方翎自己先愣住了。
方小七嫁过去不久,傅府便传出消息那姑娘是病逝了,而后那傅府小姐,便自然的被认为是方小七的女儿,年纪小时不曾见过,年纪大了便被所有人都习惯了傅家千金这个身份。
就算是有人心细发现傅相思年岁对不上,也只当是傅亭偷腥无意间有了傅相思,再加上方傅两家相隔甚远,傅相思没有来过方家,所以就是凤娘和方翎也从未想过,那孩子,可能是自家的柳仙。
方玉琢轻轻摇着头,开口便是似笑非笑的奇怪语气。“真是天意弄人。呵,何苦让我知道呢?就当作从来无事不好么?娘,我还要娶她,对不对?”
“那是你亲姐姐!”凤娘还没从傅相思就是方柳仙这个消息中回过神,便听见方玉琢说出这种有悖伦德的言语来,她气的一阵咳嗽,却又听方玉琢说道。
“那又怎么样呢?我只要不把她当作姐姐,只当作是一个喜欢着的女人。一样可以娶她,爱她…”
凤娘再也听不下去方玉琢的话,她扬着手似乎要打下去,最终无力的滑倒在方翎怀中,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凤娘?”方翎轻轻拍着凤娘的脸颊,然而人却是死了一样无声无息,他急忙把凤娘抱上了床。“凤娘!凤娘你醒醒!人呢,人都哪儿去了!快去请大夫!”
家丁仆婢进来进出,一时间混乱不已,方玉琢却似乎看不见人世了一般,只是入了魔障一般低喃着,有时是‘相儿,你不要走’有时却是‘娘死了,相儿,娘死了’,有时又是些意味不明的低语。
方翎早已经顾不上去理会自己的儿子,方玉琢低笑着执起了扔在一旁的佩剑,于是比那骄阳艳上三分的鲜红便染满了天。
“玉琢!”
方玉琢自尽了。
来自人世的、父亲的呼唤那么遥远,他无法再忍受这污浊人世的一切,无法忍受自己的天下被人当作笑话,这一个骄傲却也太过年轻的孩子选择沉眠。
天道无德,将万物以为草芥,把玩股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