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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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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几年前齐天大圣败了那混沌,把被虏孩童们一并送回长安后,又过不久就回了自己那花果仙山。而江流儿和师父一行也理所当然地在离那花果山最近的城镇里安了家。
照江流儿话说,反正出家人随遇而安,只要心中有佛,四海亦是家嘛。虽说这城镇没有那长安广大,可民风却是一样淳朴,令人深感熟悉的还有说书人手中的那本齐天大圣传,镇上人们对美猴王的传说耳熟能详,为那大圣住所就处在这镇外百里内而津津乐道,虽是向往,但都敬着爱着,谁也没想去探寻打扰。
看童年偶像这般为人传颂尊重,江流儿也是打心里高兴。
但谁承想没亲眼得见的,敬畏也易成惊畏。
某一日来了两名外乡人,据其说是家乡遭难,幸存逃亡至此。而那毁乡灭族的祸首竟是个妖怪,因喜穿黑白色相间交错的衣衫而自诩黑白大仙,早先居于镇外的山上,两边相安无事,但却因了一次事发,令那妖怪对镇子大开了杀戒。
外乡人说那黑白大仙法力无边,还留了个凡人男子在身边,因此不必亲自下山,对凡人所有都是了若指掌。
这说法一出,直胜过说书人口中几千章回的颂扬赞美,城镇内人人自危。谁管他东南西北?方圆千里福地仙峦皆是受了连累,在民间想象中一个个成了魔域妖窟,那本是传说中令人神往的花果仙山也成了令人畏惧之地,就连巷口说书人也都把大圣名号改称了“妖猴”。这过了不久,真就有镇民未雨绸缪,竟闹着要集合一众人等去寻那花果山,想要验证其主人之真实,想看其性质善恶后再做行动。
眼见这动摇的人愈来愈多,江流儿是真如坐针毡,想着到时花果山遍布凡人,扰了清净不说,如再多了其他事端……
不过此时游说已全然无用,纵使身怀名利也难导向民众舆论,何况他只是一介清贫小僧?如是站出来坦诚和大圣的缘系,倒能安了民心,可却也无法釜底抽薪。
就这困节儿上,事态却又有了变化。
不日,镇上爆出了新说,说有名少女出镇上山采药遇难,被那孙悟空孙大圣救了!而那少女就住哪街哪巷,寻得到真人!
那少女尚且安好,应了民众疑惑,出来说那日采药遇了野兽,全是倚着大圣显身才将其驱赶,又说大圣那人真如戏文里一样,身如玄铁,火眼金睛。
七十二变有没有不知道,反正是把人救了!之外的见证人,还有她的师父——行脚僧法明老人家。
言之凿凿,关系到生死名誉,想那出家人还能打诳语不成?至此,镇上舆论就又转了个个儿,自危者安了心,倾慕者也安了心。
而那少女自然也不是别人,正是那傻丫头了——别看年少,配合着演这一出儿苦肉计,丝毫也看不出破绽来。只是法明师父在私下里还真忏悔了好几天,虽然这主意是他出的,谎话也是他说的,可终究善意为先,挽了冲突事态,可能还救了生灵,江流儿想佛祖该也不会怪罪吧。
尔后又籍着这档口,江流儿抓耳挠腮地熬了几天,穷尽文思写了新的戏文故事,一式数份分发给了镇上各家。至于那故事内容,看说书人手中那戏文章回便可知——由“妖猴入镇显凶相”全转成了“金甲救世散功德”呢。
随后么,那镇上对大圣爱戴的,倾慕的,可是越来越多,连那俩深惧妖怪的外乡人都成了大圣新说的拥簇。
试问英雄谁不爱?虽说爱得又有点出了边儿……
后来也不知是谁开了头,这镇上的碧玉千金竟全跑到他江流儿家门口,点名指要傻丫头出面,想问出遇到大圣的地方所在。
而傻丫头自然不傻,三缄其口,就是不说在哪儿遇着的。江流儿也只得亲自将那上门的女子们一一打发走。
凭什么赶我们,子非鱼,又怎知鱼之乐?胭脂粉黛们一齐埋怨,你又怎知那英雄不需我们为他生孩子呢?
孩子?是猴子才对吧。江流儿摇摇头。
对,就是猴子!又是异口同声。
眼见着情势又要失态,镇上官府赶紧发了宫门贴,上书严令禁绝痴迷大圣的千金或公子们为效仿前者而独身前往城外林区。
不过这也都是后话了。
总之,花果山的清净安宁是真靠着他们三人保了下来。当然——这山的主人不需知晓这些。
再说当下,江流儿怀里搂着小猴,看它抱着自己手指啃来啃去,便对它笑道:“以后我会常来看你啦,不要生气。”
大圣嘴边那草杆不由得动了一动。那小猴仿似听懂了似的,脸贴着江流儿的手指蹭来蹭去,惹得少年笑个不停。
不多会儿老猪和那小猴妖也跑了来。这俩人其实早就在远处矗立了许久,只是见江流儿这边打得火热,也就没敢来叨扰,怕不留神就做了棍下之鬼。此下几人见面,便又是了笑闹了一番,尔后老猪念叨肚饿,便吵着要去林子里摘桃果腹。
“大圣,一起去。”江流儿再相邀约。
孙大圣嗯了声,起身欲走,却一眼瞥进身旁密林,便立时道:“你们先去吧,我马上来。”
“等你,快点哦。”江流儿放归了怀中小猴,又对这边招呼道。
待人走了干净,孙大圣神色冷峻,径自踱进林间,瞅着一处阴郁树荫道:“出来罢。”
话音落,那荫处便凭空便了两具人形,一白袍,一黑衫,均是脸白高瘦,神色阴沉。
这两人孙大圣哪能不识,便是那地府阴吏,黑白勾魂使者无疑了。
“小吏必安,无咎,见过大圣上仙。”
“你们来干嘛?”
“回大圣,我等是奉了阎罗之命来领那江流儿。”白吏再颌首道,“今儿是其殒命之日,生死薄上记着他这天该会遇着劫难,此番我等是特来带他魂归地府,再引他过奈何,也好再度转生为人。”
一番话说得简洁又委婉有礼,言下之意可就是来取少年性命的。
“原来如此。喏,他哪儿都不去,你们回去吧。”
一听这,两阴吏面面相觑,“大圣,您这是……”
——可光知道这美猴王偏护着自己满山的猴族手足,却没想随便这一介草民,他也要管!
“大圣上仙,卑职斗胆一说,这……这上面有令于此,权威当头,我等回去不好交差啊……”
“要交差啊。”大圣懒洋洋道,“那就带我一起去罢,我正好也颓了些日子,正愁没个地方游乐。”
这边口中虽说得风轻云淡,可那一身金甲却兀自显现,当即便将花果山主人着了个英武威严。
试问那锁子铠上的每一细缕片甲,哪个没见证了当年的天宫之战?
这还不算,那手再一翻,不知藏于何处的定海神物暴涨于两吏面前,眼看着就有了一人来长,两端金箍炫目,光华尽显。
等这变化结了,大圣下巴一挑。
“走?”
黑白无常两人挤靠在一起,催命符在手中可是抖得厉害。
他娘的,命司只说让俺们过来取这少年性命,可没说他还有这么个爷罩着啊!
这猴爷爷当年大闹地府不说,连阎王那生死薄都是说改就改,毫笔轻挥,就如信手涂画般,一笔就勾去了那叁佰肆拾贰岁。
这架势,谁敢惹?
一想到这,黑无常直了腰板,凛然道:“俺们认错人了!”
“什么?”
大圣和白无常同时看向他。
怎么回事啊你,俺们不是过来收命的么?白无常给他使着眼色。
你个陋儒,这是收命还是缴命啊,你不要命了?黑无常回他眼色,脸上青筋都蹦出了少许。
孙大圣冷哼了声,把定海神针往地上一杵,只听土地扑地一声,棒身竟深入其间数寸。随后他口诀轻念,倚着那变作了碗口粗的金棒,双手抱怀邪邪地盯着俩人。
“所以就是认错人了?”
“揍是认错人了!”黑无常更是坚定,“大圣您看,您这福地洞天的,哪儿有人可能在您这儿暴毙呢,这不是没影儿的事儿么!”
“那他要是离开了我这花果山,就能暴毙了?”大圣眼睛一眯。
“那不能那不能,看那公子虽头顶无发,但全身上下生气盎然,英姿勃发,哪有无端殒命之理?”黑无常只顾吹捧奉承,已无下限,“就算您这漫山的同胞手足,也必定是各个长命,说不准全都赶了仙缘,登了仙界呢!”
上面有什么好,各个迂腐至极,无趣得紧。大圣手形一晃,掌心凭空现出只脆桃,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那是那是。黑白无常边退却边是堆笑,“哎,大圣您看我们这还有要事在身,就不久留了,您好生歇着!”
给阎罗带个好。大圣摆摆手。
黑白两人得赦令了一般,赶忙隐了身形,向那冥府逃去。
——阎罗大王,这差事俺们可做不了了,至于你们那转世大计,留得你们自己去斟酌吧!
这边见阴吏归去,大圣使法术收了棍棒,把手上桃子吃完,一身戎甲还未敛,就听身后有声唤道:
“大圣,你一人在这儿做什么呢?怎么还穿上了金甲。”
大圣回身,看到来人便轻挑了嘴角。
“你厌这个,那我就变回去。”
“啊别别,这……这多威风啊。”
大圣哦了声,眼望着跟前少年那一成不变的艳羡神情,不知怎的就入了神,直到少年瞪大了眼问:
“大圣你想什么呢?”
“没,没啥……你们不是要摘桃么,还去不去了?”
“去呀!”少年眉眼笑开,“这次咱该比谁摘的桃子最小了罢?”
两人一说一笑,便朝着那桃林走去。
翌日。
天蓬元帅驾云上了天,俯瞰着脚下的花果仙山。
骄阳之下山峦有醉人翠色,宁静安和。
想起江流儿昨日那仰慕出神的样儿还真是好笑——凡人么,区区一点小把戏就被唬得愣愣的。
可就他猴子能拨天换日,俺就不能?
虽是无法再复上仙之体,但这等些微戏法儿还能难倒了谁么?
想到这,咱的天蓬元帅于九天之上收腹提臀,当即御起了口诀。
法术既一催动,须臾间只见那漫山遍野当即便起了异变,飞花走絮驾着青风,全数径直朝他飞来。
一会儿别是也会被下面那些心有倾慕的看客们围个难以招架吧。
天蓬元帅满心喜乐,正醉着,青风已近身,那花叶顷刻便盖了满身满脸……
随后,风中似是传出猪叫声来。
这法术虽也催动了繁花嫩柳,但那风的颜色与大圣的却略有差别,细看还有些黑色黄色的物什参杂其间。抓上一把,即刻便令人魂飞魄散。
原来搅起来的,却不全是美好幻想,还有着无数各色虫豸。
飞蝗蟋蟀蜘蛛蜈蚣……
天蓬元帅苦着个脸,在这无妄之灾里求地无门,满身的浊秽之物,这哪儿还有个昔日元帅的神采?
可就奇了怪了,怎得那猴子能挑选了那花啊叶的来玩,俺老猪就只能一锅烩?
他在当空兀自苦恼,自然见不到下面漫山的猴子们正四散奔逃。
“刮虫子风啦!下虫子雨啦!”
尤其是那江流儿,抱着脑袋满脸惊恐,只差没哭出声来,赶着便朝俺们齐天大圣那幽邃的水帘洞中跑去。
“大圣,救命!”
敢问这起儿,不知是谁在暗自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