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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残 ...

  •   “我想回去。”她盯着床前即将凋萎的那束鸢尾,静静的曲了曲平躺在白色床单上的右手食指。
      坐在床边的男人把眉微微的皱起来,凝成一个忧伤的形状。“你应该呆在医院里。”他说,并用一种与他声音同样温和的目光注视她。
      “我不想呆在这儿。”她仍旧盯着那束鸢尾——花瓣上的颜色明显的变深了,犹如将死之人脸上所蔓延的那种死亡的气息,无可救药的走向颓败。
      “别闹脾气。”男人的语气仍是淡淡的,仿佛哄不听话的小孩子。
      她把嘴唇张开,失神似的忧郁了一会儿,然后说,“我的父母都是死在医院里的,我不想跟他们一样。”
      他眉间的阴影加深了。“别说这种话。”
      她把目光从那束失去活力的花儿上挪开,移到他脸上,盯住那双眼睛。“不要用这种目光看我。你知道,我不需要,怜悯。”
      “你会好起来的。”他眉间的阴翳浓到化不开的程度。
      她拉扯起嘴角,笑了。“你知道,这些东西救不了我的命。”她□□输液管,把它一圈圈的缠在手指上,“我想我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死亡方式,和地点。是吧?”那根刺进她青白皮肤里的针被猛的拔了出来。
      男人慌张起来,“你别闹,我去叫护士。”
      她扬起手,如好奇的夏娃般微笑着摘下悬在头顶的那瓶液体,然后,厌弃的砸到地上。“哗!”透明的水星和玻璃碎片一齐飞溅。她垂眼看着地面,那一朵怒放的晶莹的玫瑰,闪耀着它尖锐的、可爱的刺。他肩头一颤,略微回头,却终究未回过去,只是将脸垂下,低眉颔首,瞥一眼滚落在他脚边的玻璃渣。没有言语,他悄悄的转动门把手,静静的从二十五公分的间隙里穿了出去。门“咯哒”一声阖上,像音乐盒被轻轻的扣上,留下一段无法追寻的余韵。她闭了闭眼,摊开手掌,给自己一个莫名的微笑。
      六分钟后,护士带着瓶瓶罐罐冲进来。“你啊!”叫小乐的年轻护士拿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瞪她,“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
      “抱歉,抱歉。”她忙笑着赔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亏你也知道。”小乐噘着嘴瞪她一眼,“再这样小心我拿最粗的针扎你!”哄小孩儿似的威胁,逗得她呵呵直笑。“笑个屁。”笑乐白她一眼,拉过她的手细细的为被针挑破的皮肤消毒,上药,然后将配好的点滴挂上去,重新为她输液。
      手腕手背都是密密麻麻的针眼,并略微青肿,小乐用棉签把碘酒涂在上面的时候,微微的皱眉。她为她不经意在那张干净明丽的脸上所捕捉到的细微变化而感到温暖。“像是瘾君子的手吧?”当细长的针管刺入皮肤的时候,她这样微笑着对小乐说。
      “说什么鬼话。”小乐没好气的瞥她一眼。
      “呵呵。”她轻轻的笑起来。“小乐你真可爱。”
      小乐把溪流般涓细的眉毛扬起来,“少拍马屁。”
      她对这种简单可爱的小女人完全没辙,也许,就如同刚刚坐在这里的那个男人对她完全没辙一样。他没回来,大概躲去哪里抽烟了。
      “我走啦,你给我好好呆着。”小乐收拾好,临走前还不忘用威胁的口吻嘱咐一句。她微笑着表示绝对不会再犯。
      门再度关上之后,她把头靠在墙上,盯住那瓶亮晶晶的东西,默默的给自己一个微笑。再往上,是苍白的天花板,在午后明亮的阳光的渲染里,显得很干净。夜里,幽隐的灯光渗过烟色的窗帘飘进来,悄悄的在那上面浮动的样子,会让人想起《碧海蓝天》里的那段经典镜头。只是她不会漂浮起来,正如她此刻伸出手去,无法触及到任何东西。
      于是她缓缓的将手垂下来,看着它以一个凋萎的姿态无声的坠落。它轻轻的落在白色的床单上,悄无声息的沉默了。这支手看上去像什么?她竭力回想,搜寻不出任何有价值的讯息。
      她把视线挪开,自然而然的,就落在了那束鸢尾花上。为什么那个人会想到送鸢尾?这是种妖异的花,绽放的样子决绝而激烈。这跟她现在的模样和所处的环境很不适宜。
      窗开着,阳光大片大片的降落在她窗前。空气里散发着微微的挠得人头皮发痒的温暖气息,把那种医院特有的消毒药水和其他药物混合的味儿冲淡。她望着那片阳光,突然觉得,窗外有一片风景正在等她。不过是一块被香樟和梧桐围起来的人工草坪,草已开始泛黄,有点颓丧的味道。但她仍忍不住想去看看。步入阳光的那一秒,她下意识的闭上眼,把脸扬一来迎对洗礼。
      一样的香樟和梧桐——樟树叶绿得耀眼,而梧桐在金色的阳光的晕染下,开始呈现出一种讨喜的黄绿色——一样的草坪上散落着群羊似的漫步者。她搜寻到那个人身影的时候,是十四点二十七分。
      他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抽烟,一支手撑在凳子上,一支手凑在唇边。目光似是对着草坪上嬉戏的孩子,看不清表情,但是大概是带着淡淡的微笑的吧。从树叶的间隙里渗下的阳光的碎屑,轻轻的铺在他肩上。微风把自他唇间缓缓舒出的烟拉得很细很长。
      然后他漫不经心的抬起头,看到了那个在窗前静静望着他的人。没有言语,也没有变换表情,仅仅是以相同的目光予以注视。

      “永怀。”他叫她的名字,把她从放纵于苍白的天花板上的冥想中唤回来,将一只削得不怎么好看的苹果递给她。她微笑着接过,像收到一样奇特的礼物
      “有进步嘛。”她用拇指和中指夹住苹果两头,嘴角轻巧的上扬。“就是难看了点儿。”一句调笑,她咬一口苹果,脆脆的响。他把十指交合在一起,随意的搭膝上。他有一双漂亮的手,十指修长白皙,却没有把苹果削漂亮的天分。
      “司维。”她扬起眼皮瞟着那支玻璃瓶子,低低的唤他一声。
      “恩?”他轻轻的应一声。
      “我觉得小乐那样的小姑娘不错。”
      “恩。”他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随口应和一声。
      “诶,别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无奈的挑挑眉毛,“你也说了,那是小姑娘。”
      “不合你口味?”她转过脸看着他,表情一本正经。
      他无话可说,轻请的把眉端连到一起,无可奈何的样子。
      她把眉挑高,“我这可是在托孤,严肃点儿。”
      “莫永怀。”他闭了闭眼,叹气似的把音拉长。
      “这名字不错吧。”她有些得意的样子。“我妈念我爸,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不过,我我爸姓莫。唯以不永怀,现在他们都死了。”
      他没说话,而是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他的手能将她的手完全覆盖。
      “我从前就没考虑过死,现在也一样。”她嚼着苹果,清甜的香气从唇间淡淡的溢出,凝成微薄的笑意。“还是死了之后再想吧。”
      “别担心。”他低低的对她说,“别担心。”不是“别害怕”,也不是其他安慰,而是“别担心”。他说得很聪明,她无法再钻空子。
      她投以赞许的目光,然后说:“明天几出院,还有好些事没做完,不能呆在这儿浪费时间。”
      他看着她的眼睛,问:“你决定好了。”
      “说一不二。”
      她不想呆在医院里,因为那莫名其妙的、强烈的厌恶情绪,也是为他。她知道,他为自己倾注得太多,而她更明白自己还不起。也许,仅仅是因为那种可笑的骄傲。于是第二天,她离开了她所厌恶的医院。他尊重她的决定,或者说,是他明白,莫永怀决定好的事情他根本无从反对。
      种类繁多且数量颇大的药被她堆放在餐桌上,垒成一座金字塔。她说要在上面插一面旗的时候,他一边笑一边摇头。“未亡者的旗帜!”她把一张CD封套立在上面。
      入夜之后,她把他推出门外。“这是我的房子。”她毫不留情的宣布,“回你自己家去。”门“嘭”一声关上之后,她通过猫眼往外瞧,看到的只有他深黑浓密的发。隔一道冰冷厚实的金属门,她仿佛听到他指间香烟嗤嗤燃烧的声音。
      然后,她背过身来,以同样的姿势,靠在门上。
      八点,她翻吃一张DVD来看。《弥留的时光》。她不知道这个时候才开始认真的看这部电影,算不算太迟。当男主角在海滩上哭泣的时候,她开始流下眼泪。她想,他留下了一个正在孕育的孩子,虽然他即将死去,而她自己呢,能留下什么?
      母亲死的时候,把父亲留了下来。后来父亲也死了,他什么也没留下。他爱她,她明白,但她是她自己的。虽然她姓莫,名为永怀。出于某些原因,直到父亲死时她仍无法原谅那个给了她生命的男人。
      她最清楚的是,她的手被他捏住,握紧,再握紧,最后松开了。而有些话,永远都没有机会再说。那一刻她的心被猛的揪紧,无法遏止的疼痛,似从核心处开始剥离,碎裂,难以弥合。
      她突然记起,自己是有过一个孩子的。只是在它尚未成形之前,便被身为母亲的她,扼杀在了自己那深暗而阴冷的腹部。
      “你会下地狱的。”她这样对自己说。虽然,实际上她并不信仰任何神灵。
      睡意袭来的时候,街灯刚刚熄灭。未明的天空,拥裹着黛蓝的雾气,映在眼里,是一片无垠的颓然。最后,意识一点点的模糊掉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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