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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重修版)疑是故人来 ...

  •   第九章

      “吾友长乐,自季春一别,业已数月。君之所托,断不敢忘,竟日搜访。近来游至江都,得遇故人。月上蕉窗,与之酣饮,清醪芳醴,大醉而归。故人云浆自酿,一瓢解忧,使君未在,颇甚嗟惜。

      友隐于俗世,博雅多通,与宴语,言叶氏灵物,似合君意。余不敢稽延,画时传音。

      即墨叶氏,诗礼之族,有女出阁,远嫁江南,妆奁极盛,其间明玉,为郁泱荷佩,或可育魂。君若有意,当访姑苏,其夫顾氏,表字子谨。”

      听完叶海传来的消息,温长乐心上的愁绪终于淡了几分,他的眉眼生得文雅秀气,肤色很是白皙,此时流露出一丝浅淡笑意,宛若月下青荷静开,天水碧色的荷叶上露珠滚淌。

      完成了任务的偃甲鸟乖巧地停在他的指尖,气定神闲地梳理着逼真的羽毛,长乐看它这般神态,恍惚间差点以为它真是一个活物,心中难免对它的制造者产生些许向往之意。

      倘若叶海知道长乐的想法,怕是会心酸。这偃甲鸟是他前世所造,谢衣是这世间一等一的偃师,但他今生却连丝毫偃术都不会,实在造化弄人。

      长乐用偃甲鸟录下自己的谢语,放它飞回叶海身边。偃甲鸟恋恋不舍地轻啄了一下长乐的食指骨节,发出一声悦耳的啼鸣,飞出了窗牖,消失在了穹苍云海中。

      长乐有些不舍,他着实喜欢这只根本算不得生命的鸟儿,到底及冠不过三载,虽连年奔波,却尚存了些少年情性,只是心有分寸,便神色自如地放了它去。

      长乐关上窗,收拾心情,整理行装,他准备离开此地,去往姑苏。堪堪备好几件衣物,便又听到一声欢快的啼叫,清脆且熟悉。

      他循声望去,看见之前离去的偃甲鸟正隔着镂空的扇状窗棂与他对视,喙里还衔着长长的一枝浅粉的花。他打开琐窗,偃甲鸟“扑棱”一声跳入他的手心,放下了那一朵重瓣花。他仔细一看,发现是一枝木芙蓉,瓣上露华饮泣,明显是刚摘下来的。

      他的灵魂深处传来一声隐叹。

      此地少有拒霜,倒是难为这孩子了。

      长乐不知不觉间,带入了老父亲般的心态。他嘴角噙出一抹笑,温温柔地看着掌中这只本该没有生命的鸟,只觉得小家伙那黑豆豆似的眼睛湛然有神,不同于一般死物。

      小家伙歪歪头,又用喙将拒霜花往前推了推,差点让花掉下去,幸好长乐及时扶住了。

      长乐不知道的是,这是一朵弄色芙蓉。

      不同于醉芙蓉朝开暮谢,弄色芙蓉花期较长,可逐日变色,数日方败,极为珍稀,非常人所能得。长乐自幼随父亲待在医馆,认得各种药材,木芙蓉也算一味良药,但一时竟也不能认出这产于邛州的三弄芙蓉。

      以此花之稀世,这只偃甲鸟不知是撞了何等大运,亦或是……太过有心。

      此处是他这几日的栖身之所,并非常居之处,故而没有专门的器皿来安置这枝拒霜。长乐便索性取来一只青瓷小盘,倒入些清水来养这朵活不了几日的花,青碧衬红粉,看上去颇有几分意趣。

      他不能长久地欣赏此物,姑且将这一抹浅淡丽色留与后来之人吧。

      偃甲鸟不是很懂他的举动,但这小家伙一向机灵,见长乐收下了自己的礼物很是欢喜,这可是它挑的最好的花,自己一定会成为父亲最爱的偃甲的。

      长乐又将目光移回了偃甲鸟,小家伙凑了上来,亲昵地靠了靠他的指尖,他顺势抚了抚它的头,与小东西玩闹了一阵,心中松快了许多。

      待到月华初降,偃甲鸟方回到叶海身边,整只鸟晕乎乎的,散发着酒后醺然的飘飘感,只觉鸟生在长乐的抚摸中得到了升华。

      叶海见它晚归,也不恼,只是笑骂了一声“没出息”,便由它沉醉去了,心中也为这小家伙而高兴。

      没几日,长乐赶到了姑苏。初至平江府,长乐先找了客栈休憩,洗去一身风尘,顺便花了点钱向伙计打听了一下顾府之事。

      顾子谨也算这姑苏城内的一位名人,伙计对他家的事倒是知道不少,一溜串儿向长乐道出许多真真假假的流言。长乐知道这些传言里有不少妄语,又特意雇人打探顾府的事儿,如是几天,倒也整合了一些消息。

      顾子谨乃当年姑苏名士顾远先生的遗腹子,由其母季氏抚养长大。子瑾事母至孝,为人方正,济弱扶倾,素有令名,弱冠之年,得贤妻叶氏,至今已两载有余,只可惜二人一直没有嫡子,顾子谨只得纳姬妾数房,以充盈子息。

      叶氏远嫁此地,也有一番渊源。

      昔日顾远先生游历四方,至于即墨,无意间救下叶氏的父亲叶嵩,两人于是相交。顾远淑人君子,见微知著,叶嵩叹服,引为平生知己。

      及至子谨长成,效仿其父,游学三载,行至即墨,不幸卷入一场风波,幸得叶父仁德,替他洗清了脏水。

      一番交谈之下,叶父知此为故人之子,又见他学识斐然,人品端庄,虽无其父风姿,却也称得上青年才俊,且昔年顾和与自己有救命之恩,如今自己又救下了他的独子,想来自己与顾氏父子缘分匪浅,遂将爱女下嫁。

      时人传为一段佳话。

      依长乐所想,叶氏已为人妇,深居内宅,长乐固然不在乎世间俗礼,却也要顾惜叶氏声名,不能让叶氏因此受累。他特意向顾府投了拜帖,欲与顾子瑾当面交谈。

      这些年他四处找寻育魂之物,虽未如愿,却也阴差阳错这下得了不少珍奇,如熙龄露之流,虽抵不上那郁泱荷佩奇异,却能益寿延年,更合凡人所需。毕竟育魂之物虽然稀少,对于魂魄完整的人来说却无甚用处。他可以倾尽全力求得荷佩,但若叶夫人实在不愿,他也只能另寻他物了。

      下了拜帖的第三天,温长乐终于得以迈进顾府的大门。

      温府景致倒是出乎意料。自晋时徽之先生以来,多有文人遍植明玕,以示名士风度。顾子谨之父顾远先生曾为海内名士,如今府中却不见丝毫竹影,除了陶菊等花木,倒还种了大丛大丛的艾草,其香气四溢,引人心神。想来真名士不拘流俗,自有意趣吧。

      长乐由一个小厮引着入了花厅,见了顾公子。顾子谨确实如传闻中一般方正模样。明明才二十小几,面上却已蓄起了短须,言语间极为板正,像个中年学究。他自幼无父,与寡母相依为命,自是要早早长大,竖起威严,不至让人看轻了他们母子。

      听了长乐的来意,子谨捻须沉思了一会儿,犹豫道:“温先生亲人遇害,魂魄离散,子谨深憾,然熙龄露等物虽好,郁泱荷佩毕竟是内人嫁奁,在下需得与内人商量方可。”

      这回答在长乐意料之中,若子谨不经妻子同意一口答应,长乐反倒会因他轻视发妻而皱眉,如今,只要子谨没有直接回绝,长乐便已满足了,剩下的,不过是尽人事知天命罢了。

      子谨客套地送温长乐出了花厅,迎面来了个仆婢打扮的妇人,约摸四十岁左右,举止大方。她捧着一小叠水纹纸,见了子谨,低头行了个半礼,恭恭敬敬地道了声“少爷”。又将目光移向了落子谨半步的长乐,方准备行礼向客人问好,不防看见了长乐的面容,登时愣住,僵立当场。

      “当归姨,怎么了?”对于这个母亲身边积年的旧人,子谨心底到底还是存了一点敬重的,此时见当归呆愣失了礼数,虽有些不满,却还是温声问了她。

      “哦,没什么,不过是难得见到这般出色文雅的公子,一时失了心神。”当归有些慌张,她做了许多年的下人,面上情绪掩饰得很好,但手上却不由地捏紧了那水纹纸,多少漏了点行迹,被长乐看在了眼里。

      顾子谨不疑有他,将当归的话当了真,一时失笑,提了一句:“这位是金陵来的温先生。”说完,也不再介绍其他。

      当归强笑了笑,因手上捧纸,只行了半礼。

      “对了,当归姨许久不到外院,此次前来,可是母亲有什么吩咐”子谨有些好奇,不过看到她手上的纸却也猜到了五分。

      “夫人昨日又梦到了老爷,醒来颇为憔悴。派我来给您和少夫人送些纸,抄些佛经给她,也算尽了孝心。”当归将纸转交给子谨身后的小厮,“少夫人的水纹纸已送了过去,这是您的。”

      子谨闻言,不觉有些索然,到底是青年人,不耐烦抄佛经这等事,只是母命如此,他哪敢推辞,“我知道了,三日后我会抄完送过去的,劳烦当归姨走这一趟。”

      当归连道“不敢”,随后告辞,离开得竟有些急,失了体统。她快步进了夫人居住的“江蓠院”,入了季氏的屋子,找理由支开了夫人身边的丫鬟们。

      夫人见她支走了人,有些奇怪,不知当归要与她说什么消息。她已经四十了,常年穿着素色衣衫,不施粉黛,但也毫无老态,此时一派沉着,尽显大家风范。

      “夫人。”当归压低了声音,“我今日见了一位温公子,他那面容、像极了当年的老爷。”

      季氏手指一颤,心中没有喜悦,反倒升起了一片寒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重修版)疑是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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