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马修仙记》大福大福

7、第七章

　　“屈膝求饶？”

　　就在河马精说出这四字时，那妖魔上下打量他一圈，突然笑了：“我何曾要求过你向我屈膝求饶？”

　　“你……”

　　河马精知他并无心调戏自己，但这话听着总有些别扭，仿佛在说“小小妖兽，自作多情”，当下只好绷住面皮，定定情绪，看他指尖那盈盈的三团光影，道：“他们三兄弟的魂魄，如今在你手上，还请不要为难。”

　　妖人闻言，转头看看那三人魂魄，忽而朝它们吹了口气，那三团盈亮的光球立时晃晃悠悠，飘飘荡荡，光影闪烁不定，仿佛蜡烛经不起风吹，眼见就要熄灭。

　　河马精大惊，心里霎时又腾起怒气，只觉得这人性格十分恶劣，却也不敢真朝他发火，只得耐着性子，柔声道：“他们修行不易，又是名门弟子，刚才虽有冒犯，但并未伤到你……”

　　“伤到就晚了。”这妖人冷冷一笑：“他们跳出来时，不是嚷着要我不得好死么？”

　　“……”

　　河马精哑口无言，犀牛三兄弟年少气盛，的确冲动了些，又被门中长辈保护得很好，颇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结果今日踢到铁板，给人一招取了肉身性命，徒留一缕魂魄，要是这人心里一个不好，将他们魂魄都粉碎，可就真的毫无转圜之地了。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带来的祸事，若自己不去犀牛门中寻求帮手，他兄弟三人怎会同来？

　　想到这里，河马精又朝那骨牢中看过去，只见上仙依旧沉睡，对外间动静毫无知觉，显然也是给这人的法术钳制着，全无反抗之力。

　　至此，他下界前昂扬的斗志已灭了八、九分，心中生起一股凄惶之感，咬紧牙关，将心一横，朝那妖人深深鞠了一躬，口内道：“是我不自量力，千错万错都算在我身上，还请你不要伤害上仙，也莫为难他兄弟三人，给他们魂魄一个归处，我……我任凭你发落便是。”

　　见他收了气焰，谦恭地弯下身子，那人微微一愣，也不答话，只上下打量他。河马精垂着头，静待他发落。这人行事诡异，法力通神，又有犀牛三兄弟的前车之鉴，这一刻的确是已做好人头落地，尸横当场的心理准备。

　　一时间，山中这块平台上，只听见风声细细，树影摇曳着，苍翠黛色遮蔽了绵延的群山，天顶浓密的云层仿若凝成了块，将日光滤得稀疏浅淡。

　　又过好一阵，这妖魔才终于打破沉默。

　　“你叫什么？”

　　河马精身子一僵，料不到他突然岔开话题，问起自己姓名来了，又不敢不答，赶紧小声道：“何英俊。”

　　“噗……”

　　刚报出姓名，耳边就听那妖人笑了起来，语带讥讽：“你这名字怕是自个儿起的吧？瞧你原身那黝黑粗笨的模样，但凡有点脸面的父母，都不至于起这般厚颜的名字才对。”

　　何英俊低着头，双拳紧握，只觉怒气在胸中节节攀升，他此生最在意的，便是自己原型丑陋之事，结果给这人几次当面嘲笑，这会儿还连父母都捎带上了……

　　不过他还真没猜错，这名字的确是自己起的，当年他吞吐天地精华，通灵启智，脱离禽兽之属后，便开始自学传承自中土的修仙之法，却因不十分熟悉中土语言，只想着给自己起个响亮美好的名字，以备今后往中土交流，于是……后来这名字用惯了，加之到中土修行许多年，大家都知晓他叫何英俊，于是也不再更改。

　　“您说得对，的确是我自己……东来中土之前，因言语生疏，不慎冒犯‘英俊’二字，实在罪过。”

　　心里想是一回事儿，嘴上依旧要恭恭敬敬的回答，万一一个不讨喜，对方折辱自己事小，灭了犀牛三兄弟的魂魄事大，自己到时候如何面对犀牛门上下，包括远在非洲的犀牛前辈？

　　他们可都是当年引荐自己入中土的恩人啊……

　　话音刚落，那人道：“倒没有冒犯，你这人身形貌，也当得起那两个字，只不过单弱了一点儿，何英俊……”

　　听他缓缓念出自己名字，何英俊身上不由一颤，抬起头来，见这人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神色中并无恶意，显得格外俊朗高贵，大气雍容，方才那半招制敌，横刀开天，仿佛只是一场错觉。

　　何英俊微微愣神，这人又看了看他，点头道：“你既服软，我也不为难你这三个师侄，你并非他家门下，不是一路功法，却甘愿代他们受过，也算过关了。”

　　何英俊听他所言，心头一阵惊喜，忍不住露出笑意，问：“当真？”

　　“我何时出尔反尔过？”

　　这人反问一句，仿佛两人并非初识，而是故旧，该知晓他脾性才对。何英俊也不在意，只要他肯放三犀牛一马，便是谢天谢地了。

　　说罢，妖魔指头捻动，闭上双眼，口内低吟法咒，所用语言极度艰深晦涩，不似当今任何一方的辞句。何英俊听不明白，忽觉顶上传来阵阵重压，仰头一看，只见空中又撕开了一个黑洞，却与此前两次的光景都截然不同。这洞内阴风阵阵，隐带一股血腥气，从那黑沉沉的深处渐升起一个影子，渺渺茫茫，看不真切，恍惚是许多个圆环套在一起，又似一座城楼，内外分作多层，每一层上的光景和气息都大相径庭。

　　“这……这不是……”

　　看到这亦真亦幻的影子，何英俊心头剧震，大惊失色，他不曾亲眼见过这东西，却在上仙的藏书中曾读到过，这不是……

　　“六道轮回。”妖魔睁开眼，目光牢牢锁在他身上，道：“我将这三人魂魄送入轮回中重塑肉身，保他们顺遂成长，你回头可通知他家长辈，二十年后往通州领人。”

　　“那……那他们的记忆和修为呢？！”

　　何英俊追问，胸膛里擂鼓般的狂跳，他认得这门法术，也知晓当年仙尊们便是通过强行开启六道轮回的方式让上仙转生。可是六道轮回监管天地间所有生灵的去留，内中还有阎王鬼母等仙神固守，这是何等磅礴的力量，当年若非四大仙尊齐心协力，都无法将之打开，眼前这人……

　　要么，他比四大仙尊合力还要厉害，要么……

　　想到这里，何英俊看他的眼神都变了，敬畏几乎变成了恐惧。

　　要么，他就是传说中的魔域血海之主，只有那个身居魔族顶点的男人，才可能通过锤炼魔族独有，往来时空的大神通，弹指间开合六道轮回。

　　嘶——

　　一声轻响，妖魔手指一震，三犀牛的魂魄立刻冲上半空，投向那漆黑涌动的空间，如倦鸟归巢，落入了楼台中央某一层，眨眼间已看不到了。这人又举起长刀，当空一划，六道轮回的影像便开始收缩，空洞缓缓闭合，不到片刻，天空已恢复了明朗。

　　“你……”

　　何英俊后退一步，种种念头飞速在脑中跳过，却都显得微不足道。比如，回头他该如何去犀牛门里谢罪，说我把你家后辈们害惨了；又比如，该回仙界去跟仙尊们说这人实在厉害，我万万不是对手，他，他可是……方想到这儿，太阳穴上便一阵疼痛。

　　他已隐隐猜出眼前这人究竟是谁，难怪乎他要捉走上仙，难怪乎他这般厉害……

　　“我已锁了他们三人的记忆，二十年后自会了断因果，取回记忆，至于修为当然是没了，从头来过吧。”这人似乎没发现何英俊的惧怕，悠然道：“这般处置已足够手下留情，放在当年，我可断不会这样慈悲。”

　　何英俊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知是同意他的说法还是不同意，心下阵阵缭乱，抬眼又看见上仙依旧身在骨牢中，忽而脱口道：“你……你可不可以放了上仙？”

　　“放了她？”妖魔往骨牢方向瞥了一眼：“你知她是何人转世么？”

　　“曦……曦华上仙。”

　　何英俊其实并不知晓上仙前生名讳，入仙府九年中也曾打探，然而如今这位上仙转生的少女，对前生之事似乎颇为抵触，也不喜欢仙界的生活，于是他也不好多问。刚刚听这人说起才明白，这会儿现学现卖，倒也接上了话。

　　“那你知道曦华那老混蛋做过什么事吗？”

　　妖魔回到最初盘膝而坐的地方，又往大石上坐下来，头顶那朵红云若隐若现，形成一层薄薄的纱罩，从深红变得透明，将他整个人裹在当中。

　　何英俊跟过去，在离他一丈远处站定，小声说不知。

　　那人不答话，闭目调息，直当他不存在一般。何英俊不敢走远，也不敢再问，呆呆立在他旁边，好似老君身边侍奉的童儿，颇有些尴尬。他看看这连姓名也不知晓的妖魔，又看看骨牢中依旧沉睡的上仙，心里乱纷纷的，想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

　　“上仙她……不记得前生的事了。”

　　那人闭目调息，并不理睬。

　　他等片刻，又道：“上仙也不喜欢仙界的生活，我在仙府中陪了她将近十年，也没见着上仙性情有半分扭转。她愿同我说话时，大都讲的是在人间那十八年中的日子，承欢父母膝下，同亲族子弟们一道读书识字，在乡野阡陌中奔走，还去过省城和京都，都十分繁华，还有……”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阵，对方却依旧无声无息，仿佛不曾听见，倒是他自己心里逐渐伤感起来，低头盯着脚下地面，声调也变了：“偶尔我觉得……上仙如今的日子其实过得也可怜，她又不想修仙成道，只爱那人世繁华，七情六欲，仙尊们偏偏要她回仙界来，指望她能再一次……可如今你当真来了，她却并没有能力同你……”

　　刚说到此，忽然惊觉自己竟捅破了这人身份，猛一抬头，果然见他已睁开眼，正看着自己，目光似乎十分冷淡，又似乎藏着一股别样的情绪。

　　“对不住，我，我不是有意提及你身份，只不过……既然上仙如今对你全无威胁，可否请你放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