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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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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墨
张雨在迷迷糊糊中听到熟悉的声音,心中不禁微微一怔,小声轻唤“凤皇?”。等了一会儿,张雨的轻呼却没得到半点回应。
张雨感到凤皇的后背紧紧的贴着自己,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心下大奇。心道,从未见过凤皇如此与人亲近,不知他心中是何意。又等了一会,张雨耐不住又是一声轻呼,“凤皇吗?”
那边只传来了“嗯”的一声,便再也没有了声音。
渐渐的,湿漉漉的长发浸湿了张雨新换上的古装,随着后背衣物的潮湿,张雨后背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原来刚才洗澡时,张雨只是站在木桶里,并未让满是伤口的后背沾水。昨日,舒剑已经为他上了药粉,那药倒是奇效。今天伤口已经结痂。而现在张雨渐渐感到后背又是微微针扎般的疼。
张雨见他久久无语,以为他早已睡熟,便朝前挪了一小下,好让自己的背和凤皇背隔开一条小缝。
不料,凤皇马上又紧跟着贴了上来。张雨又是小声问道:“你没睡着吗?”
等了很久,凤皇没有任何声音。张雨此时已经不知怎么办了,他现在后背的湿衣服弄得他甚是难受。
于是,张雨又轻轻的向前挪了一下。
这次凤皇没有跟上来,张雨本以为这会儿他定然睡了,不想,忽然间,一股凉凉的感觉掠过脖子、后脑。
张雨抬头,借着月光才看到头顶的地板上,凤皇的长发洒满了一大片。原来刚才凤皇把背上的头发撩了起来。
凤皇的小动作让此时的张雨心中不由得一番悸动。心道:“他……原来这般善解人意。这可真不像他”。正想着,只听凤皇柔声道:“背上的衣服湿了,伤口……伤口沾不得水。”感觉张雨坐起,又补了一句:“还是不许回头。不然杀了你。”
张雨正在脱下衣服,听到这句,心中不由得笑了一下,心道:“这才像他。”
将衣服扔在一边,张雨又像刚才一样,侧身躺下。刚一躺下,凤皇便贴了上来。
这一贴,张雨就是一个激灵,只觉后背一阵冰凉丝滑,马上惊道:“你……你没穿衣服?”
等了片刻,不见凤皇回答,正要说话。却听凤皇柔声道:“我的故乡离这里很远很远,那里是华夏的最北方,在那里,有辽阔雄美的大草原,也有不计其数的参天林海,还有巍峨雄伟的高山,以及波澜壮阔的大河。”
“我的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那里,他们放羊,捕鱼,打猎。那里的冬天很冷很漫长,那里的夜大多来的很早。也许是夜太冷太长,只要有人合衣而睡,那人便挨不过半夜。”
“所以每当夜晚降临,孩子们总是除去所有衣物,或两三个,或四五个,钻进同一个被子。大家都觉得,没有了衣服的隔阂,每个人都是暖的。因此那里的孩子也从未惧怕过寒夜。在那里,没有谎言与背叛,没有金钱与权利,更没有阴谋与诡计。有的只是相互依偎在一起取暖的人们。尽管艰苦,但人人脸上都时刻挂着笑。”
“有天,有个高高在上的首领,他受不了寒夜了,带着大家向南边迁徙。整个鲜卑族,就这样,一代一代的向南而去,离故乡越来越远,也渐渐的淡忘了故乡的生活。后来这支鲜卑人有了自己的名字——慕容。也有了自己的国家——燕国。”
“伴随着一次次的血与火,终至拜将入相,面南称帝。然而南边的天气不冷了,鲜卑人的生活也好了起来。人们也再也不用依偎着取暖了。但不知为何,人心,却悄然的冷了。自私、欺骗、背叛、兄弟反目,比比皆是。这到处冰冷的人心,倒比故乡的冬天更难熬,更痛苦。
随着燕国越来越强大,人心也越来越冷。终于在一个寒冷的冬季,燕国亡了。”
说到这,张雨只感到凤皇的身体不住的轻轻颤抖。就连声音也在颤抖。
“无数的鲜卑人或是戴着沉重的刑具,或是被粗绳串在一起,被人吆喝着,抽打着赶向敌国。刺骨的风霜唤醒了鲜卑人心底最古老的记忆……。”
张雨听凤皇停止讲述,问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
“对啊,燕国亡国之后,你怎么样了?”张雨问道。
“我……我……”
张雨一惊,竟听见凤皇抽提起来。身子也颤抖的越来越厉害。
“张雨……你一定要帮,帮我,他们是我的族人,我是……我是他们的王,我整整忍了一年,也许鲜卑族……鲜卑族再也回不去了,可我……我一定要回去。”
张雨心中大惊,在他心里,那个凤皇是何其坚强,一点也不像背后的这个不住颤抖抽提的小身子。但转念一想,这个巨大的心理包袱恐怕任谁也承受不了。况且,他只有12岁。
心中一叹,“我知道了。”
慢慢的身后的男孩停止了颤抖,恢复了往日淡淡的语气,“张雨,我入墨家,是为了寻找时光机,因为之前拖走时光机的是私兵,而墨家有着天下最大的私兵,如果时光机在墨家,我们什么也不要管,尽力上了时光机。要是不在墨家,我们更加什么也不要管,尽快离开墨家。还有到了墨家不要向任何人道出我们的来历。答应我,好吗?”
“我答应你,但是凤皇,我可以帮你回到你的时代,但我不能让你改变历史。”
“如果我一定要改变呢?”
“那我拼命也要阻止你。”
“如果那样,到时我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
张雨心中一紧,他知道凤皇是认真的,可现在他不想做无谓的争辩,便道:“那到时候再说吧!”
尽管张雨见凤皇语气坚决肯定,但心中知道,那绝不是他自己的本意,在张雨模糊的认知里,他感到那个已经死亡的国家就如一个巨大无比的幽灵,紧紧附在了这个男孩的身上。哎,这也许就是国家的意志。他已经不是自己,他,便是鲜卑族,便是燕国。
想到这,不禁觉得为这个男孩心疼。那天晚上,当见到凤皇重新出现,便想紧紧的抱住他,但怕他抵触拒绝,所以才硬生生的停住。如今他就这般亲密的挨着自己,只要一个转身。
刚要动作,那凤皇好像能猜透他心中所想,急道:“不要,不要那样……到时候,我怕狠不下心杀你。就……就这样吧,这样已经很好了……”
从凤皇的未说完的话语中张雨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伴着无力的感觉,张雨沉沉的睡去。
睡梦中,张雨觉得好像有一条冰凉滑腻的小蛇不断的在他背部游走,那小蛇爬遍他每一处伤口。心中一惊猛然坐起,见到太阳已经斜射入窗。凤皇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还是从未来过?
张雨摇摇头,起身穿好衣服。正要收起地上的铺盖。却见凤皇头枕着的一侧湿了一大片。
清晨,墨家传舍早就开始了忙碌,黑面管事独自一人正在熬着一大锅米粥。这是为舒剑几人准备的,只见他从怀里取出一小包药粉,那是剧毒的毒药,尽数倒向锅中。然而药粉还为进入粥中,却被一人凌空用手揽住,那人出手极快,极准,极稳。黑面管事不由得惊了一下,转头望去,只见那人也是墨家黑衣窄袖打扮,只是那人脸上呈现出诡秘的花纹。
那人道:“不必了,给他们送去就好了。”
黑面管事连忙称诺,端起锅便往大厅走。此时张雨正好下楼,见到舒剑,公梼生,桃子,凤皇已经围在一个方案前跪坐好。张雨早就饿了,跑过去,冲大家笑了一下,便在案前做坐好。他不习惯跪坐,便盘起腿来,他不知道,他的坐姿,在当时算是特别无礼的坐法,好在案前众人都是不拘小节之人。
黑面管事则是斜眼的看了张雨一眼,又拿来几个大碗。躬身道:“诸位慢用。”便转头走了去。
凤皇还是如往常一样谨慎,见那人一走,便拔下发钗伸到碗中,没毒。
众人也不觉得奇怪,虽然在墨家分院,但总觉得还是机警一些没有坏处。只有张雨皱起眉头打趣道:“怎么?能毒死人吗?”
凤皇见张雨打趣,也不恼怒,给张雨盛了满满一大碗。递了过去。
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那黑面管事听到张雨的话竟是身子一震。就是这小小的一震,便使凤皇秀眉微蹙。
他也不声张,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吃完,几人告别黑面掌柜,便驾着马车启程了。
由于启程的时间是清晨,天气凉爽,张雨只觉得马车颠簸的有些难受,随着时间接近中午,马车中闷热难耐,张雨便感憋闷的难受。虽然之前做了很长时间的马车,但那时他浑身的伤,疲倦,饥饿。现在,睡了一觉,吃饱了饭,伤也好了很多,注意力便开始集中在这马车颠簸之苦。
舒剑还是在马车外驾车。公梼生和凤皇早已经闭目养神。
只有桃子,瞪着大眼看着张雨,她见张雨不适的扭来扭去,便道:“张雨哥哥,难受的紧吗?”
张雨点了点头。
桃子继续道:“难道张雨哥哥昨晚没睡好?”
张雨皱着眉头道:“没有,只是不习惯这马车颠簸。”
“哼,我看张雨哥哥就是没睡好”桃子撅着嘴道。
张雨听她好像话里有话,也不急忙否认,道:“可能是有些不大习惯。”
桃子眼睛望着车顶,道:“哎,不知道是睡在传舍不习惯呢,还是睡在别人身边不习惯呢?”
张雨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心想这小丫头,肯定想歪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丫头便一口一个张雨哥哥叫的这般亲热。又看了看凤皇,凤皇还是闭着眼睛,好像根本没有听见。
公梼生则是眼睛微微睁开,低声喝道:“桃子。”
桃子吐了吐舌头,转而双手抓着张雨的手臂,道:“张雨哥哥,旅途烦闷,桃子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张雨被这个小丫头弄得有些怕了,哪里知道她所谓的故事里还能卖出什么药来。连忙摇摇头。
桃子有些生气,撅着小嘴道:“你只听别人讲故事,不听……”
“好好好,你讲,我听”张雨连忙止住他。
这时只听得舒剑在前面一声娇笑。道:“老前辈哪里找来的这般聪慧的徒弟。”
公梼生则是一反常态,面无表情的道:“见笑了。”
桃子清了清嗓子,说道:“那我就给张雨哥哥讲一个猎人与狐狸的故事。”
张雨见她一副说书人的派头,好像当真要讲故事,并非要讥讽自己,便来了些兴趣,“嗯嗯,讲吧!”
桃子讲道:“从前,薛国乡间有位猎户,猎户家只有爷孙两人相依为命,爷爷死后,孙子便继承了爷爷的箭法,他的箭射的又准又快,所以他也向爷爷一样靠打兔子,卖兔皮为生。他打了几年后,山里的兔子都认识他了,只要他一进山,大小兔子便都回了窝,不再出来。往后的一连几日,都是无功而返。”
“突然有一日,猎人看见一直前爪受伤的狐狸,跑得很慢。猎人一想,好机会,引箭便要射去,就在此时,那只狐狸竟然开口说话了,不要射,不要射,你射死了我,不过得到一张皮,几斤酸肉,要是你不射我,我可以帮你抓到所有的兔子。”
张雨问道“那他一定没有射,对吗?”
“张雨哥哥说的对,猎人没有射死狐狸,日后,在狐狸的指引下,猎人找到一个又一个兔子窝。”
“半个月后,猎人进山不带弓箭便可抓到一只又一只大兔子。这时狐狸对猎人说,我帮了你这么多,你能不能也帮一下我。猎人应允,问道,你要我帮你何事?”
“狐狸道,你看我前爪已经受伤了,我要你取完兔皮和兔肉后,将兔心挖出来给我吃。”
“猎人觉得狐狸的要求有些残忍,但又一想,自己打了这么多年的兔子,还不是和它一样,便答应了狐狸。”
“往后,狐狸更加卖命了,无论是大兔子,还是刚出生的小兔子,都被一网打尽。猎人也渐渐的富了起来,娶了媳妇,生了几个娃。而那只狐狸的前爪也渐渐的好了起来,让猎人微微感觉有些害怕的是,这狐狸好像越来越大。”
“终于有天夜里,猎人听到娃哭的厉害,便披上衣服去里屋查看,这一看不要紧,却吓得他半死,原来,那只巨大的狐狸已将他妻子和两个孩子的心挖了出来,正要吃最后一个娃。”
“看到此幕猎人猛然想起,他见过这支狐狸,那时候他只有两三岁,那狐狸要挖他的心脏,正是爷爷一箭刺穿狐狸的两只前爪保护了自己,想到这,猎人,抄起弓箭,拉弓要射,谁知,那弓弦居然断了,原来这几年都靠狐狸打猎,弓弦从未换过早已经朽了。这时猎人想哀求狐狸放过他最后一个孩子,但转念一想,和狐狸一起打猎时,不也曾看着狐狸叼出那些最小的兔子,不由得悔不当初,眼睁睁的看着那狐狸吃掉最后一个孩子。”
张雨听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道:“那猎人最后怎么样了?”
“最后当然是被狐狸吃了。那狐狸吃完猎人的心,又将猎人的五脏六腑咬的稀烂”
桃子讲完撇了一眼还在闭目的凤皇,道:“张雨哥哥,你怕也不怕。”
张雨见她这样问,尽管心中一凛,嘴上还是说道:“那有什么害怕的。”
桃子刚想再说,只听舒剑“吁”的一声,马车立刻停了下来。“墨家总院的短卡到了,各位下车吧。”
公梼生第一个下车,凤皇是第二个,桃子紧紧跟在张雨身后,张雨刚一下车桃子便小声道:“张雨哥哥,不要当那个猎人哦。”
张雨装没听见跳下车来。看得舒剑将马车交到两个墨家弟子手中,舒剑道:“各位,从这段路开始,我们就要步行了,一会就会到达总院。”
经过舒剑的讲解,张雨知道,原来墨家总院有两条路,一条是墨城正门前的大路,那路甚是开阔,但陷阱机关较多,不适合刚入墨家的人走。另外还有一条小路,名曰“鱼肠道”,可直接通到墨城前,“鱼肠道”是两个几乎贴在一起的峭壁形成的,只能容许一个人侧身通过。
出了鱼肠道,映入眼帘的就是墨城城墙前开阔的平地,墨城依山而建,只有一面城墙,其他三面皆环山。刚刚在鱼肠道中还只能侧身而过的众人突然看到此景皆是不由得赞叹雄伟壮观。
只有公梼生,自打下了车,就闷闷不乐的样子,还对雾蒙蒙的天极为不满。嘴里一直嘀嘀咕咕的不停。
沿着总院城墙,张雨便见到往来的平民百姓,一派热闹的气象。
张雨问道:“舒剑,你不是说这里是墨者聚集的地方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平民?”
舒剑道:“墨家主张兼爱,视别人如同自己的亲人,再有这里地处偏僻,官府在这一带实力太弱,盗匪横行,所以百年间,这方圆几十里的百姓渐渐的搬了进来”
桃子道:“百年?墨家真是了不起。”
舒剑道:“百年可不止,自墨子选中这地方,至少有150年以上了”
众人走进城门。张雨见到城门口十几个孩子在手拉手围成一个圆圈,又唱又跳。好像是歌谣。
那歌谣传到众人耳朵里,公梼生和凤皇的身子同时一震,公梼生马上对舒剑说道:“墨家恐有大难,快,速速带我去见你家巨子”
凤皇则是呆立在原地。眼睛挣得大大,直直的望着那群孩子。
张雨没想到孩子唱的几句歌谣竟然能让两人这般紧张。他仔细分辨那些稚嫩的童声。依稀听得:大脑壳,长刀折,王弓所致凤凰落。
黑土地,万车辙,孤魂野鬼不独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