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风流》音尘寂

94、 三辨志不移 中

　　语棠听了心下一窒，唯恐一语成谶，慌忙搂着他，认真道：“别乱说，你能回来，我方能活着。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此生愿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尹倾然毫不掩饰快意，笑意直达眼底，“是岁岁都相见。”
　　语棠闷闷地道：“若尹家大事得成，我哥哥也安然无恙，我们便就此退隐沧远山成亲生子，此生不再踏足朝堂，你可会甘心？”
　　尹倾然不答反若有所思地问：“成亲生子？你这便算是许了婚嫁？”
　　语棠不屑一哼，那有怎么样？“你只说好是不好？”
　　尹倾然便笑着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好。”
　　“公主。”他抚了抚她乌墨如云的长发。
　　“嗯。”语棠侧身躺在他的膝上。
　　“到了沧远山见过你父王母妃，你便做我的妻子。”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嗯。为什么这么急？”
　　“已经不算很急了，你若嫌慢了还可以更急！”
　　“能有多急？”
　　“就现在!”
　　她一噎，又有点计较，“你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告诉我。”
　　“不急，来日方长，你想要知道的以后我会一件一件说给你听。”
　　是的，他们还有一生的时间可以去慢慢看清楚彼此，有一世的光阴慢慢去倾诉。岁月漫漫，无数个花开的瞬间，足以忘却那些不堪记起的过往。
　　二人不再言语，他弹琴十分专注，她仰天看天心无旁骛，气氛静谧温情，岁月静好安详，和风融化了他的一腔柔情，扰了她的一次春水。
　　待到语棠睡沉了过去，尹倾然才停下手，弃琴却小心翼翼将她背起来。山势陡峭，嶙峋难行，倘若抱着便会遮住了眼下视线。一鼓作气提起飞快掠向山崖，虽然背负一人，依然身轻如燕，很快，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山脚平地上。
　　记不起这是第几次离她如此之近了。他疏离淡漠不喜欢与人碰触，从来没有人挨他如此之近，却不排斥语棠。
　　城南华灯四起，那是一片温暖的昏黄色调，指引着他走向客栈的方向，此刻却觉得更似一道心灵归宿，突然就全身放松下来，想要这样一直走到天边灯火阑珊处。
　　这样就很好。他心中一叹，如此你陪着我，即便站在最高的地方也不会觉得寒冷。一生一世不离不弃，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想要留住在身边，不择手段不惜代价地绑在身边。
　　若是她知道了最终的结果，会怎么样呢，会厌弃还是会逃离？他突然很认真琢磨这个问题起来，就像以往推演局势变化一样想着各种可能发生的后果，眉心微微一皱有些头疼，事情不是很好办呢，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真要强行将她绑在身边会不会适得其反？
　　他脚步一顿，还有一个虎视耽耽的月东明呢！
　　哪怕绑在身边也不能让你离开！月东明放任你自由，换得了我乘虚而入，我岂能重蹈覆辙？他如今做出洒脱行走江湖的姿态，说到底不过是黯然销魂失意的伤心人。
　　这个世上该去争取的那怕不折手段也断不能轻易放手。尹倾然深谙此道，唇角划过一丝笑意，前尘已过，我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了。

　　语棠其实已经醒了，只是这样赖在他背上，打心底不愿意下来，他的心跳如此贴近，幸福如此之近，正希望就这样一直走到地老天荒。她笑得无声，自然不知道尹倾然凭着呼吸气息辨得出她是不是醒着，却一直没有拆穿。
　　渐渐走到闹事，夜里人居然还有很多，尹倾然十分惋惜的声音传来：“今夜是小年夜，可惜了你睡得太沉了，错过这难得一见的盛况。”
　　语棠闻言知道机会来了，顾不得装样子，她直接睁开眼道：“我刚好醒了，可以逛下夜市。”
　　尹倾然戏谑且毫不意外，“哪有这样巧的事情，看来是在说梦话，还是要赶紧回家才好！”
　　语棠使劲一挣开跳下来，转到他前面“我是真的醒了，好生热闹，这样吵怎么睡得了，还是先逛逛夜市你看如何？”
　　尹倾然顺着说：“你喜欢就好。”
　　她飞快地凑上去十分狗腿地挽着他的胳膊，“听说夜里会有许多看把戏，猜字谜，对对子，联诗，还有庙会，你是宸京的大才子，不如让我见识一下？”
　　尹倾然飞扬快意的笑容里颇有点不屑一顾。

　　很快她就彻底见识了鸣玉的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但凡是字谜联诗对对子，他只要略微一扫就能迅速出口成章，大脑转速直接令人叹为观止。周遭看热闹的人一圈并一圈的聚集起来阵阵喝彩，夜市盛装出行的少女羡慕嫉妒地望着站在他身旁的语棠，让语棠直接觉得作为一个不上太学不读五经的半个文盲，压力相当的大。
　　当然，她此刻最当心的还是两个人就这样被人围着，若不是夜色掩饰，只怕很容易就会被人给认出来。当下不容尹倾然的拒绝快速将他拉离人群中往人少的方向行去。
　　微风和缓透着丝丝凉意，二人牵着手并列，语棠不无酸意地一探，“我早就听闻宸京传说你惊采绝艳，深不可测，如今一见，还是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
　　尹倾然讶异地“哦”了一声，侧着头问：“你想要说什么？”
　　语棠讪讪地低头，仔细想了想，有些难为情地道：“琴棋书画你称第二便无人敢人第一，气度风仪无不当世少有，又是高门士族，容色倾城……”顿了顿又道：“可是我，现如今繁成舍弃了我，公主徒有虚名。你也知晓，竹溪诗会根本不是我作的诗——我根本不会作诗，也不通晓下棋，大明华宫没有人愿意与我下棋。惊风院里头你问我那幅画的时候，我其实是胡诌的，其实我根本不懂……”说道这里，她突然一叹。
　　“这十八年来，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悔恨过自己什么都不懂，不学无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尹倾然已经先她一步将她拉进怀里，轻轻搂着，温热的气息从他身上传递过来一下子
　　驱走所有的寒意，他语气轻缓：“我知道。”
　　语棠有些难受：“为什么？”宸京传闻你常与苏姑娘出双入对，苏慕婉美艳绝伦胜我良多，又是有名的才女清倌，还师出我师傅门下得了天音琴，我知道你不是在意门第的人。这些话她没有说出口，“为什么不是苏姑娘？”
　　尹倾然被她的软弱和自惭形秽牵出一阵心疼，只好放柔了语气，“最初我在京城，对你也不过是虚与委蛇 ，但是在经过离京之后的那些时候，我方知道我是想和你共度此生。我以为在泠江遇险的时候，你就已经明白我的心意了。”
　　他微微一叹，“不管你是不是公主，是不是满腹才学，我想要的，仅仅是你这个人罢了。但在此之前，我需要完成我父亲的使命。”
　　语棠心中感动，默不作声。尹倾然便推开她些许，眸光流转凝着她的双眸，似是宣誓，“天定姻缘，你此生只能做我唯一的妻子。”
　　语棠觉得周遭来往的行人与灯火都模糊了，只有眼前的音容明朗如此真实清晰。下意思地她嫣然笑了，樱唇一点秋水容光，恰如春上花开，明光乍现。
　　饶是尹倾然定力十足也突然微怔了一下，那一点朱红令人想起栖霞山的一番缠绵，忍不住想要采撷。他忍不住逼近了些许，缓缓低下头凑近她颊边。语棠脸一红，明明是在很多人的街上，她应该掉头就走的，可惜这个时候她的腿完全无法挪动，无意识地闭上双眼。
　　尹倾然突然改变了主意，转首凑到她的耳边戏谑地问：“听说此间有一普渡寺十分灵验，不如我们去看看可好？”
　　语棠闻言一愣，一下子睁开眼有些反应不过来。
　　尹倾然见状貌似十分舒心，不怀好意地问：“你适才在想什么？”
　　语棠有种大汗淋漓的错觉，她哪里还敢接话，只好找话题，“菩萨很灵么？是求姻缘很灵？”
　　话一说出口她就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哪壶不开提哪壶，脸丢大发了，果然尹倾然笑的春风满面，“若是求姻缘，就不劳烦各路神仙了，不如求我更快一些。”

　　就在说话的当儿，人群里一个脑袋迅速地向二人的方向挤来。语棠看明了那正是这几人频繁往来送消息的星河。进城之后二人居无定所，加之于人多眼杂唯恐被人截了去，都是星河亲自来。远望去秀气小郎君在左右挤兑之下左支右拙，急的跳脚，表情搞笑得很。
　　前几日带来的消息是天宸继九战原之后链接丢失了三座城池，不知道今日带来的消息又是什么。
　　待他到了眼前，语棠已经忍了不厚道的笑意，他不忘向尹倾然行礼：“公子，宸京已经出动最大的后援，三军整装待发就是这两日的事情了，最多不过十天相爷就会起事，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尹倾然与语棠相视点了点头。
　　星河又道：“公子，后面一直两拨人马跟着。”
　　尹倾然丝毫不意外，“假装没有发现，暗地里跟着他们，找到落脚处一个不留，不得有半点痕迹留下。”
　　尹倾然话说得隐晦，星河却心领神会，行礼退下去，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想必是布局去了。
　　皓月当空，普渡寺庙此刻依然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想必这种节日香火异常鼎盛的原因。二人刚刚一步一步上了大理石阶梯到达大殿门口，便听到一个老迈的声音从一边传来，“多年不见，公子别来无恙？”
　　语棠讶异转头望去，灯影幢幢下帘幕后一个褐衣老迈的和尚缓缓而出，炯炯有神的双目望着尹倾然容止若思，昏黄色的灯火给他度了一道慈祥和蔼的光润。想必是个得道高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