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风流》音尘寂

90、青衣怒浴血 下

　　“月大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语棠情绪稳定了许多，得空才喑哑开口。
　　月东明将纱帘拢了拢，坐下床沿边看着她道：“宸京一别我一直在找你，前几日得了线报说你出现在琼华郡，我查过了不久之前你在广平中过毒，一路向这个方向走，也许是为了进雪山，所以朝这个方向来了。”顿了顿他道：“谁知还没到琼华边界，就听闻那里出现了雪山崩塌，山路全然被毁，无法再经由，幸而查出来取道泠江走西南边界一样可以去往玉坤山脉，没想到刚刚来就会遇到你。”
　　语棠心中十分感动，只默默低下头不敢看他，“月大哥，谢谢你！”
　　月东明一痛，他奔波多日想要的自然不会是这句话，可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呢？“你放心，只要大夫看过你之后，我便替你去找他回来。”
　　语棠低下眼睫，月东明心中难过她何尝不知道，可此时她只能故作不知，又暗自庆幸那时候宸京一番情愫不曾挑开，如今阳关折柳物是人非，她也不愿意再提起过去。心中又思量，月东明能不远千里而来，并且救上自己一命已经的仁至义尽了，此刻尹倾然生死不知，可自己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了。该发生的会不会已经发生了？自己这样贸然就要月东明前去相救会不会害了月东明羊入虎口？
　　那样未免太过自私了！
　　大夫细细把脉看诊之后，抚着山羊胡须说：“中毒已清，只是一时恢复较慢，一时比较虚弱，却长时间没有好好调理。身上割破的都是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将养上一阵子，就会很快复原。”
　　月东明明显舒了一口气，南宫沁约莫七八个月不曾见到他，目光贪恋地频频往他身上扫，一别半年有余，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上，对她来说实在是个惊喜，如今看来他仍是与以前一般无二不染纤尘，仍是飘逸如仙，仍是只在意眼前的那个恬然美丽的女子，如此细心守护。这半年来，他们总是在一起的吧，看起来感情越发深厚。南宫沁眼底浮过一丝忧伤。
　　月东明知道此刻他需要兑现承诺，不管他心中多不甘愿，也无法不去。“沁儿，你替我照顾好语棠。”
　　“月大哥既然担心，你何不自己守着她？”南宫沁担忧地问，她当然不想月东明涉险。
　　“我答应她的事情，便定要做到。”他语气一顿，目光黯然伤神，明明心底说不出的苦涩，却偏偏不得不去做到。
　　他从来不拿兵刃，唯一管玉笛。此去凶险，不得不带上语棠身边的墨阳，几步走到已经走到门口，却碧纱帐下一声微弱的声音传来，“月大哥留步。”
　　“不必去了，我想，他答应我会回来就一定会做到，你们送我去栖霞山。”这是她犹豫再三才决定的。
　　南宫沁松了一口气，便接着道：”语棠说得对，只不过你身体太虚弱，就算上栖霞山也不急于一时。“
　　月东明蹙着眉头道：“你身体虚耗太久，大夫说了不能再路途劳累，不妨好好睡上一觉，等你醒了我就送你去栖霞山。”
　　“我没那么虚弱，你看，我现在精神不是很好，”她微微撑起身子，忍不住低低喘气，又怎么骗的了别人。
　　南宫沁心疼月东明的左右为难，知道此事他反而不好说话，便缓步行过去扶她小心躺下，“小棠，我知道你担心那个人，可是你也想想月大哥呀，在街上他生怕你有一点闪失，不惜伤及无辜，你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岂不是伤了他的心？”
　　语棠一窒，果然小心翼翼看了眼月东明，然后点头听话地躺下。

　　栖霞山位于泠江西界，与西南方向荒原接壤，因伤势不高，地形缓平，山上多为灌木巨石，鲜少大树，日落时分斜阳落山之后往往给天上云彩度上一层金边，恰好如锦带落在栖霞山稀稀疏疏的山顶，由此而得名。

　　月东明骑马在侧，语棠由南宫沁陪同着坐在马车里，因为山势平坦，畅行无阻到了山顶。她就如雕塑一般静静站着翘首以盼，偶尔会因为累了坐在石头上休息片刻。从旭日初起到日上中天，再到斜阳余晖，始终没有出现那个青色身影
　　不过半年多不见，她变化竟然如此之大，没有京城三个人初见时候目空一切的自信和高傲，一度变得慌乱和隐忍，这难道就是爱上一个人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么？南宫沁愣神，若有所思地扫了一眼月东明，心中苦笑问自己。
　　即将入夜，语棠怎么也不肯下山，南宫沁无法，只好带了宫婢骑马自行离去，留下月东明继续陪在山上守着。语棠心中明白，等得越久希望就越渺茫，他生还的可能性就越小，这一条路她走得如此辛苦，她甚至不敢去想，如果在这里等了三天三夜，他没有出现，她不敢深究，不敢继续想下去。

　　月东明几番将带上山来的食物递给她，语棠食不知味，大多时候只是怔怔望着月光发呆。就这样二人静默在马车上凑合了一晚上。

　　第二日依旧是等到月落西山，尹倾然还是没有出现。语棠开始后悔她为什么要抛下尹倾然一个人独自逃生，这样希望渺茫的等待令人绝望到了极点。她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她耽误了一日时间，真正的三日之期早已经过了，而尹倾然，再也无法如约出现在这里了。

　　整整一个夜里他一直胡思乱想，头痛欲裂，几次累得浅眠过去，却又立即被噩梦惊醒，如此反复多次脸色越发难看，天终于还是亮了。

　　露珠在叶尖上满满融化，空气透着青草气息，朝阳红艳，生机勃勃。南宫沁一如既往这个时候带着宫婢前来送膳食，和月东明低低询问了几句，却谁也不敢打扰到了，甚至于月东明，只是站在远处静静陪着，什么也没说。

　　语棠身着浅绿色衣裙，安静地坐在大石头上，不吃不喝也不觉得饿。眼前美景赏心不悦目，她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复又睁开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灰败与颓废，尹倾然，若你真的不来，若你真的不来，这个世上我已经没有亲人没有家了，就留在这里守候你吧。若你回不来，我定回去寻回你的尸骨将你带回家。

　　斜阳将落。似乎早已预料会是这样的结果，她没有太多的表情。放眼望去，远山迷障如世情险阻，烟波雾霭看不清东去归路，身后原野荒凉那里埋葬了她心底最重要的人，周遭草木枯黄只有她迷途不知何去何从，伫立在这苍茫的栖霞山顶，只觉得满目苍夷心境荒凉。想着她心里越发苦涩，分别竟然这么快，我甚至来不及告诉你我的心意

　　日已落，人不归。

　　“月大哥，我们下山吧！”她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眷恋地最后看了一眼一望无际的原野，转身慢慢地向远处月东明的马车附近走去，一步又一步，仿佛要用尽所有的力气，嗯，这三天她原本也没吃什么，没有力气也是应该的。

　　“挣”的一声弹剑声，突如其来传入耳中，语棠心底微微一愣，随即又确认了下，虽然四肢无力，可是耳聪目明，她颤抖着五指，心底升起一股希望，却犹豫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什么也没有白白伤心失落一场。

　　良久不见她回头，终于那人微笑着眸如寒潭映月，颜如暖玉生辉，温润开口：“公主”他不似月东明忧郁冷傲，却自有一股温雅疏离，不似月东明神情淡漠，却总是微笑谦和，不似月东明高雅飘逸，却郎艳独绝，足以睥睨众生。即便语棠不回头，也能清楚地想起他每个不一样的神情姿态，牢牢镌刻在心中。

　　那声公主传来，语棠眼睛就湿润了，来不急忍住泪已然落了。她转过身，一眼就看到青衣如旧，却几乎被血污染得大半暗红，触目惊心，长发半束挽发髻，依旧一丝不苟，怕是整理过了，却来不及更换青衣，熟悉的眼眸微笑，此刻如此清晰动人。这一望，只觉恍如隔世语棠只是看了片刻，便提起裙子快步奔了过去。

　　语棠身体虚弱，小跑了一段很快气力不继，若不是休息几日断不能跑得如此快，即便这样她腿还是一软，几乎就要委顿落地的瞬间，青裳掠影而来堪堪扶起了她的胳膊，他身上血污来不及清理，马不停蹄赶来，温热的气息如此熟悉，语棠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等他退开，便借力扑进他的怀里。，仿佛失而复得的珍宝再也不愿意撒手。眼前的一起都虚幻起来，天地苍茫，唯有紧紧抱住的这个人，温热的气息才是最真实的触感，语棠不敢放手，是因为唯恐相逢是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