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风流》音尘寂

86、世事两苍茫 中

　　语棠难得冥想起来，脱离了繁成，不再是公主，她这一生的羁绊，便只剩下了沧海月明楼的眷念，不还有宸京之中的南宫逸，她的亲哥哥，那个还在等待救赎的亲人。她必须要想办法救出哥哥！阿瑛能背着父皇放走自己，南宫沁可以在宫中帮衬自己，还有齐萱，那样柔弱的少女都能鼓起勇气一搏救自己出牢笼，包括眼前不曾离弃的尹倾然！这个世上总是还有那些善良的朋友，在需要的时候为她打开一线生机。即便她被许多人算计，可同时她仍在被许多人成全着。

　　一路向西南奔波月余，就在语棠觉得自己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终于进城了。
　　语棠因中毒缘故虽可以行走却动用不了武力，为了保险起见尹倾然提议易容改面，免得旅途在遭到围追堵截。语棠欣然同意，不想尹倾然居然深谙此道，自去寻了道具来，几番摸索居然把两人变成了相貌十分普通的中年夫妇。他青衣未改，语棠却换了青色碎花的白衣黄裳，风华尽掩。越往西南气候越发冷，穿襄南入琼华郡二人走走停停，已经深入腹地，不日风雪越大，不得不停下行程暂且留宿在城中。
　　大雪一连多日不绝，语棠困乏地倚在窗台，自打中毒以来，她精力有限的很。夜幕四合，放眼望去屋顶大街银装素裹，天地如此净洁。渐渐地人声开始多了起来。

　　郡城多繁华，夜市华灯如昼。朱楼林立，雕工精美的飞檐高悬各色灯笼，满目琳琅，清幽雅静的茶楼丝竹细捻，雕栏画栋的酒肆陈酿飘香，就连风月楼上斜倚栏杆的风情女子，也娇媚动人得如此体态轻盈，曼妙多姿，令人目不暇接。
　　今日是尹倾然的生辰，这是语棠几日前非要去算命摊上算上一命，尹倾然迫不得已跟了上去，被逼着一并说了生辰八字，她暗自留了心。以往在大明华宫时，江璟和阿瑛生辰她都会送上一份隆重的寿礼，虽如今不似从前，但她却想替尹倾然找一份礼物聊表庆贺，是以她今天是一个人出来的。

　　往年送什么呢？字画，饰物，文房四宝，刀剑，珍贵花木。语棠捂着眼睛无奈地呻吟，然后睁开看清手心小小的一块碎银子，头痛不已，这会不会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随即又想，好歹是一片心意。他贵为相国公子，天纵英才享誉京都，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的生辰相府都会大力操办，如今随自己来了偏僻的极南，风雪苦寒之地，真要什么都不做自己心里也过不去。
　　她仔细找了找身上，发现除了头上戴着一支翡翠攒珠金钗之外，还有贴身戴着的青龙玉珏，再也找不到第三样值钱的东西，而这支翡翠攒珠金钗，是尹倾然说为了符合这身商女土气妆扮刻意加上去的。
　　好吧，先借用了。
　　发钗是实打实的黄金，虽然翡翠攒珠也俗气，到底是金子，不想一出手值了四十多两银子。语棠喜滋滋地没去想老板是不是坑了她多少钱，收好了银子的同时，顺手在邻近地摊上挑了一个玉兰花雕的木簪子，照样绾好发，迎面正好是一家字画店。
　　她并不在行看这个，往年送人也是只挑名气大的送，选了选发现上面盖印留名的自己一个也不认识，只好作罢，便换了一家花木店。
　　这个她倒是懂行，不过怎么看都觉得不适宜携带，且天气如此冷，没有房中炉火烘烤只怕很快就会死去。只好再次摇了摇头。
　　刀剑？他已经有名家利器，不需要这种几两银子的凡铁，文房四宝？好像不合时宜，想来想去只有饰物这一项了，那买什么呢？
　　语棠突然眼睛一亮，她想起当日在京城南宫沁买的玉坠，是了，可以去夜市里寻一个剑繐呀，又简单又便于携带，还不用刻意保存，重要的是不贵。
　　正当她四处张望的时候，无意中瞥到不远处一个衣冠胜雪的身影，华灯下那人青丝在脑后松松系了一缕，仅是一个背影便令人觉得飘逸不凡，语棠心下一滞，莫不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只是愣了片刻，她便举步向前想要探个明白，谁知就在这时，杂货店的老板突然在门口泼了一盆水，靠得近的老妪吓了一跳往外以避开，不小心踩了她身前一个挑担的货郎，语棠猝不及防就瞧见那担子的一头箩筐向自己撞来，这要是平常自然没事，可是如今的她反应十分迟缓。
　　身后一只手适时在她腰间扶了一把，轻盈地带着她飞退，将将站定，急忙紧走几步张望，只见昏黄灯笼连绵一路，哪里还有雪白色声影，不由脚步一顿，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就听见尹倾然深沉磁性的声音，“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回过头来，雪地里男子青衫如旧，风雅流畅，“出来透透气，刚才那只是一个意外。对了，你怎么也来了？”
　　尹倾然眨眨眼故作疑惑问：“我瞧着你四处张望，你在寻什么？”
　　夜色中语棠不可避免地脸一红，赶紧低头掩饰窘迫，却觉得没必要找别的理由，更加显得自己心虚似的，“今天是你生辰，是不是？”
　　尹倾然一怔，生辰从来都是相府借此名义操办，内地里暗络官员，一直都是尹相遮天的把戏。相府一明一暗，明的是禁军和南北大营中那些暗中效忠于尹相的老部署，京官里他控制下的官员和要职，南宫瑾即便尽知只怕也略会觉察，只是无法辨识是那些人。而尹相平日并不会启用这些部下，他的指令往往会在一些特定的场合发出。而尹倾然控制各地暗桩线人，掌控那些看不见的黑暗势力，其中包括死士和间谍，隐匿在每一个黑暗角落里。这也是为什么至今为止他都不曾让自己的行踪泄漏出去，因为京城此刻尚有一个尹鸣玉在坐
　　阵，甚至游走于名流士族之间，是以任谁也怀疑不到他的头上来。
　　他点了点头，“所以，你在为我找礼物庆生？”
　　语棠大方地红着脸点了点头，“以往你在京城此时怕事众星拱月被人围着，游走在风流雅士之间觥筹交错，却因为我离京受了这许多险阻到这极寒之地，左右是我亏欠你的，心里觉得很是过意不去。”

　　夜里人多，尹倾然凝睇了她眼睛片刻，只见乌灵若梦，却带着诚心与愧色。转而携着她边走边道：“你有这份心意，我也就心领了，你身子不利索，冰天雪地呆久了不好，早些回去将养着暖和。”

　　语棠道：“那可不成，我话都说出口了，其能光讨了嘴上便宜。你既然出来了不妨陪我一起转转，我给你挑一个物件。”
　　尹倾然暗自勾了勾唇，好心地提醒：“你身上哪里来的银子.........”话还没说完就瞥到她头上出门时候的翡翠攒珠金钗已经变成了一根木头，忍不住笑了出来，可语棠已经凑到一家小摊面前看剑繐去了。

　　语棠凑在摊前细细挑选，老板时不时推荐一二，照着尹倾然的一贯青衣挑了一个暗青色流苏，缚青碧玉珠十字结花样，自觉十分好看，拉过尹倾然就要开口询问，就在这时，身后一个骨节分明的手掌落在她纤细的肩膀上，一声激动的试探声传来：“语棠，是你吗？”

　　语棠浑身一僵，她几乎忘记自己是怎么转过身去，身后人白衣胜雪，眉目似星辰高月，与身后的雪色连成一片，即便在万千人中你也能一眼将他认出来的绝世风华，不同于尹倾然的雍容高贵，温雅风流的明朗，他不染尘埃，仿佛永远都游离在世外的沉郁冷傲，此刻还有一息抹不去的忧伤。

　　她一回头，月东明眼中一瞬的失望铺天盖地蔓延，不可置信看着这么熟悉的背影，竟然不是她！完全不同的长相，可她怎么会如此震惊的眼神？

　　语棠未动，尹倾然已经反应过来了，信手将语棠拉过去两步一扶，喑哑低沉笑道：“公子，你吓到拙荆了！”
　　见月东明神色黯然且凝重，又道：“拙荆不良于言，见过的世面也少，乍见公子如此丰神俊朗的人物，一时震惊难免，失礼之处万勿见怪。”

　　语棠总算反应过来了，自己易容了，月东明此刻不认识她！她不敢再盯着对方看，听尹倾然这么一说，便礼节性地福了福身子，知道尹倾然是怕声音暴露自己，就干脆装哑巴。

　　月东明见自己确实认错了人，便也道了一声失礼，转身快速离去。语棠怔怔地看着他的身影，不过隔了半年的光景，却如同隔了千上万水亿万光年，不经意已是阳光折柳，物是人非。那时春风得意，妄言纵情的少女情怀，如今已觅不到半丝痕迹，早已消磨在四时转换之中。

　　“既然心中不舍，又为何不相认？”尹倾然已经回复了醇和嗓音。

　　看来他是误会了，语棠抬眼看了他一眼，突然一叹：“只是思及过往，感慨良多，不认他不关舍不舍得，只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了，我情愿不要想起过去的事情。”若是可以，我宁愿我从来没有来过天宸，没有离开过昊京，没有发生这一切可是这可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