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风流》音尘寂

12、缘起青龙珏 上

　　夜，深沉得令人无端地恐惧。
　　无止尽的黑暗笼罩着，浑身没有着落点，语棠拼了命地想要抓住什么，却仍然是徒劳无功，四周空荡荡的一片，暗夜寂静得令人害怕。语棠重重地喘着气，想要醒来却怎么也挣不开黑暗，就在这时，一只清凉的手，轻轻地握在她的指尖，瞬间，清冷的触感一点一点传入她的身体，一道至清至纯的气息涌上脑海，终于压下了心中的躁动与不安。
　　一阵光亮射向眼帘，语棠下意识转开了头适应，然后蹙着眉轻轻睁开眼，朦胧间依稀辨得头顶熟悉的碧纱帐渐渐清晰起来，正是自己的房间。这才放下心来，和着双目适应了片刻，侧过头就发觉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握在自己的左手上，下意识以为是江璟，定了定神问：“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啊，——公主，你终于醒来了！”凝碧慌忙几步扑上来，仔细上下打量着想要扶她起来。
　　语棠这才发觉房中凝碧也在，反而是江璟居然淡定得见自己醒来也不曾表示一下安抚，心中有些纳闷，朦胧的睡眼循着手的方向往上，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背，紧接着是天青色的衣袂，语棠微微一愣，咦，江璟不是最讨厌这个颜色么？转性了？
　　就闻清越熟悉的嗓音传来，“你是前天回来的，公主。”
　　语棠微微一惊，快速抽回手掌扶着凝碧，缓缓支撑着坐起来，浑身有些酸痛，挪着身子靠在一边这才防备讶异地问：“尹倾然，怎么会是你？你为何会在这里？”她原本应该称呼鸣玉公子抑或是尹公子的，可是不知道为何脱口而出就是尹倾然，话一出口才发觉似乎有点失礼。自己与他断没有这么亲近才是。
　　尹倾然却不回答语棠的话，眼底分明掠过一丝压抑着的好笑，谦逊有礼地自顾退后几步一双眼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女毫不避讳，“公主如此梦魇缠身，可是有好些时候了？时而发作？”适才他为了救她自然要握着她的手，如今事了了，他自然要退开几步以示男女大防，即便是他心中也是不屑，无奈人前这番做派已经习惯了。
　　语棠丝毫没有被窥探出隐私的难堪，反而是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心中充满了惊疑，尹倾然到底是什么人呢？他竟然这样也能够看出来，是因为他医术好呢，还是此事与他有什么关联？只是无论是什么理由，此人都是看起来无害，实则深不可测。
　　思及此，语棠淡淡瞥了一眼凝碧，“凝碧，你先出去。”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哪怕的凝碧也不能尽信。
　　凝碧快速转头打量了一眼尹倾然，显然有些信不过尹倾然，欲言又止，最后触及了语棠坚决的目光还是道了声“是”，就退下了。
　　语棠毫不掩饰目中的怀疑，开门见山地道：“公子既然知道，我也就不隐瞒了。莫非尹公子竟然也听说过这样的症状吗？”
　　尹倾然目光深沉地在语棠身上停留了许久，心道你心中所想我如何不知道，怕是怀疑甚笃，难得一本正经一反往日的深不可测，变得认真而凝重，甚至带着些许无奈地望着她，“公主可知，这不是病症。”
　　语棠虽早就料到，稍稍别开眼去，却仍是不动声色地道，“哦，依你所言，何解？”
　　她既然要想办法留下我询问，就说明她对琴声梦魇之事不甚了解，索性先告诉她我知道绛云秘术一事打消疑虑。
　　尹倾然一步一步渡到窗前，他走得很慢，仿佛在考虑怎么措词才好，二人相对静默，只有沙漏中细碎的流沙在发出轻轻的声音。良久，他倏然转头，“公主可知道六十年前被天宸灭掉的神秘的绛云国？”
　　语棠暗暗一动，自己果然没有料错！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尹倾然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扫了语棠一眼，看她的神色就知道自己料对了，她怕是也有所觉察。既然如此不说出一点子丑寅卯她肯定不会相信。
　　这些他早就打算告诉她的，她的身份——永宁王府虽然与自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眼前的江语棠，已不是昔日永宁府的郡主，她与自己自然也没有任何关系。便道，“绛云国人，擅长以心血来养各种宝物，有各种以心血控制人心神的方法，其中就有一个幻音诀。”
　　语棠猛然一震，手中杯子几乎要拿不稳，可是她的表面却仍然是一片风平浪静，“尹公子也认为，我是因为幻音诀的原因，才会心神受控么？”
　　岂料尹倾然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好整以暇地看了她一眼，她目中的那丝惊慌早就出卖了自己了。隐去目中的笑意，尹倾然侃侃而道：“恰恰相反，公主并非因为幻音诀的原因，而是因为公主受到了神器的扰乱，想必公主也听闻过绛云国善于以心血养着宝物，而那些宝物，一旦饮下了人血，便会通灵认主，即便主人死去了，仍然会与宿主的后人产生共鸣，
　　公主身边，可曾有过这样的东西？”
　　此言一出，语棠几乎惊得失色，霍然抬头死死地盯着眼前深不可测的男子，尹倾然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他会知道这些！
　　自己尚且是因为母亲身上佩戴青龙珏的画卷这才知道这个物件，他竟然也知道！
　　是的，缓缓收紧右手，指间依然握着的青龙珏清凉清凉的。想必自己昏迷过去的时候，他早就看到了！如今想要隐瞒也不行了，思及此，索性缓缓将手伸了出来，张开手掌。
　　“尹公子以为，我所听见的琴声并非是真实的琴声，而是这玉珏与我感应而产生的幻音？”
　　话一出口，语棠旋即想起江璟与凝碧似乎就听不见，顿时心中信了几分。
　　“是，也不是。”尹倾然心知眼前的公主看似稚气天真，实则比之于常人心思慎密得多，沉吟片刻道：“只不过弹琴的人早已作古，不在这世上罢了！”
　　语棠闻言蓦然抬起头望着他，指尖惊得微微颤抖起来。
　　尹倾然脸上没有丝毫惊异，反倒是心平气和地问：“公主可知道这枚玉珏的是哪里来的么？”
　　语棠心中道，我当然知道了，不然我为什么拼了命也要将它带回来呢！目中却防范地盯紧了他道：“哦，尹公子莫非知道此玉的由来？”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回答！尹倾然目中了然的神色带着笑意一闪而过，却没有拆穿她，娓娓道来，“这枚青龙珏，乃是当年绛云族传下来的三大圣物之一。”
　　语棠倒是没有听过这些，当下不由好奇，“绛云族的圣物？为何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那剩下的两件圣物，又分别是什么呢？”
　　“剩下两件，一件是如今宸宫中南宫瑾佩戴的朱雀璧，以及传说中可以避毒凝神的鸣鸾珠。”说道这里顿了顿，“公主大概也知道，这些东西原本在绛云国时，是族中贵族最高贵的血统日夜将血养玉，以至于此玉通灵，但凡遇见主人，便能发出荧光。”
　　语棠在他直呼“南宫瑾”名字的时候呆了呆，天宸的臣子背后都是如此大胆的么？还是这货看起来循规蹈矩，温文尔雅，实则是个离经叛道，眼高于顶的人？

　　可后面的话使他更加震惊，便不再追究这些鸡毛蒜皮，下意识脱口问：“绛云族的人明明早就灭绝了，为何这枚玉仍然会产生共鸣呢？”
　　尹倾然不紧不慢地回过头来，目光灼灼直接看进去她心底，意有所指地问，“公主也认为绛云族的人消灭殆尽了吗？”带着几分不明白的笑意，“公主可知道这枚玉珏是从何人手中流传下来的？”
　　真讨厌，明明知道还要问我！你不就是想说其实我就是绛云族后人吗？我昨晚已经知道了！语棠闷闷地道，“尹公子想必也知道吧！”
　　“这玉珏，乃是永宁王当年赠给靖阳郡主下聘的定情信物，也是二十年前宸京震惊一时的佳话。而后随着永宁王妃失踪了许多年，不想如今竟然再次出现！”尹倾然说话的时候有一丝怅惘，然后便凝视着语棠的眼睛。
　　语棠自然也没有让他失望，她虽然知道此事与爹娘有关，却不知道这一枚玉珏竟然有这么大的来历。照这么说来，失踪了二十年的东西突然出现了，那也就是说有人将它带了出来，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自己那从小流落出去的孪生哥哥，南宫翊！
　　“尹公子说了这么多，却没有说这与我的梦魇有何关系。”
　　“公主当真不明白吗？”尹倾然失笑非笑，“这通灵的青龙珏竟然对公主有感应，只能说明公主与它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退一步来说，这沾了永宁王夫妇的血的青龙珏，竟然会认定了公主，莫非这只是巧合吗？”
　　语棠静默，心下惊骇不已，尹倾然既然知道这么多他能这么说，想必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倘若这番话要是传出去了，只怕会天下大乱！思及此，语棠心中念头转了几转，紧紧地捏紧衣袖，凝碧大概就在门外，合两人之力，可能否将此人留下，不着痕迹地将此事抹去呢？
　　尹倾然是高门子弟，在京中以文采扬名，谁也不知道他武功如何，正因为不知道，才显得深不可测！
　　尹倾然如何不了解她心中在想什么，毫无顾忌地道：“公主一定在想我是不是知道你的身世了？”他微笑如春风醉人，“其实不需要猜测，十六年前，我见过永宁王妃，知道她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