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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古道马迟迟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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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夜好风如水,万籁俱静。语棠踏月而归,进门就发现李杨竟然坐在窗下案前,独自默默地摆弄围棋,仿佛是再等她,见她停在门外,眼帘也不抬:“既然来了,就进来陪我手谈一局。”
“你受伤了?”她一眼看到了他手臂上衣服臃肿还有血迹渗出,下意识走近了一些。
“不碍事,小伤罢了!”李杨扫了一眼手臂,“坐下吧!”
语棠默了默,心想我倒是无所谓舍命陪君子,只不过……她为难地看了一眼李杨,目光踟躇,“我父——父亲常说我下棋那个,嗯,风格迥异不按常理出牌,恐怕你会不大习惯。”
李杨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便顺着道:“人的性情,喜好会决定他的下棋的风格,路数,如此才显不刻板呆滞,你过来罢。”说着自顾收拾好棋子,将白子推到语棠前面。
好吧,看来你没听明白我的委婉说法。语棠心中暗道,不过道理却差不离,那也是我的风格路数不是!
他落子十分重,看得出是带着情绪。这么晚了他突然到这里来,也许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突然想要找一个人倾诉,语棠心想,可即便这样她也没有打算问,而是沉默等着对方说。
“他们都是与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却在家族争夺里沦为牺牲品。”李杨神色悲恸地咬着发白的唇。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不认输了结,以免继续祸害他人呢?”语棠捻着棋子漫不经心地说。
李杨手指一抖,目光愠怒地看了她一眼,片刻又恢复平静。“我自然要活着,不但要活着,还要好好地活着!”
“你当然可以活着,不再争夺,就此隐姓埋名退出恩怨纷争,不再为仇敌所累。”她抬头认真地说。
他落下一子,苦笑且坚定地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容易,从前我的努力是为了我的父亲,而如今,却是为了那些死去的兄弟。”
这厢他纠结痛苦,语棠却神思早飞到棋盘上去了。她懊恼地拍了下脑门,顺手捻起黑子放在他手中十分顺溜地道:“先别急着落下你兄弟,我适才那步走错了,喏,还给你!”
李杨脸色一黑,默默接过不说话看着她,这就是你说的风格迥异?
语棠一如之前落子,“我从前也总想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可到最后还是免不了深陷囫囵,随波逐流,可见人生在世不称意,万事强求不得,不如顺应天命,凡事看淡一些。”
李杨抬眸颇有几分不以为然,心道你一个小女子,本是乱世桃花逐水流,哪里知道男子汉大丈夫立身治国平天下之宏远,我天纵英才岂能就此听天由命!却生性醇厚不远说穿,稚气地扬眉:“人各有志,岂能一概而论。”
二人虽边聊天,落子却一刻不停,他信手一子,语棠定睛一看一大片顿时死地,立即发挥不要脸的精神将黑子捡出来,“我悔棋了,退三步啊!”
李杨忍不住皱了下眉,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拾起来继续下,却再也不说话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的时间,语棠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哀叹:“我又输了!”
李杨脸色已经掩不住嫌恶了,他突地起身怒道:“你父亲说对了,你果然不按常理出牌!你数数才半个时辰你都输了多少次了!”他原本是找语棠下棋舒解郁闷,谁知却更加郁闷,遂气急地抬手衣袖一拂,瞬间“哗啦”一声所有的白子黑子都扫落到地上,他转身衣服袖子,怒而离去。
语棠无奈地耸耸肩,我早就暗示过你了呀!又暗道,“啧啧,其实能忍这么久,涵养已经非常好了。”
语棠想这次李杨大概很长时间都不会再来找她了,谁知道只是过了一日,次日中午阿柳刚刚给她送上来了午膳,她方才动了两筷子,李杨就出现在门口。
阿柳识趣地福了福身退下去了。
“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吗?”语棠率先发问。
李杨目光闪过一丝讶异,却点了点头,“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你收拾一下东西。”
语棠“哦”了一声,却看着他满眼血丝有点担忧:“是不是仇敌追到这里来了?”
李杨闻言目光顿时变得凌厉,凝视她眼睛片刻查探什么,良久才问:“你如何知道?”
“你昨夜受伤,自然是经受一场恶斗,能连夜回来想必离这里不会太远!”语棠道。
“那又如何?”他反问。
“你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吃食住行都十分讲究,可这里的奴仆却少得出奇,说明你唯恐泄漏了行踪,用的都是可信之人。”她顿了顿道:“再者,这里虽然在崇阳郡,却位处野外郊区,外围简陋不惹眼,可是这里面的另有乾坤。我看得出来这个院子是翻新的,你能在泠江一掷千金,又怎么会缺少银钱。”
“你不是没有出过这个院子过?”李杨眯着眼审视她。
语棠抬手指了指上面的屋顶,“我爬上去看月亮的时候发觉的。”
李杨看了一眼她的肚子,表情无语片刻,“你不该爬那么高的地方去的。你就算不担心自己也该担心你的孩子。”
语棠得意地道:“我会轻功,不至于摔倒。”
李杨有些头疼地扶额头,他其实是无心的一个动作。
语棠却突然一愣,仿佛感觉心口被刺了一下,那时那个人也时常这样无奈地扶额头,却每次都能找到办法克制住自己,就如一物降一物。如今突然见到另一个人这样肖似的动作,神情顿时变得黯然自嘲。
“你怎么了?”李杨察觉她失魂落魄,知道她或许是想起了什么。
语棠拉回思绪,正色道:“我是想,与其如此严密防守,不妨化整为零,让他们隐匿分散到各个角落,即便对方的爪牙伸到了你的周遭也不要轻举妄动,因为这种严密的受到监视的情况下,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可能吸引对方的视线,泄漏自己的行踪。”
李杨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仿佛重新认识她一般,就在语棠以为他要一直这样站这的时候,他突然问:“天宸并没有江姓大族,你姓江,叫什么名字?”
语棠心中咯噔一响,他不会是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吧!忐忑不安地看了对方,江语棠这三个字肯定是不能说的,那要怎么编呢?
李杨见她不说话,突然似笑非笑,好整以暇地道:“我那日救你时候你身上穿的是平江的天仙坊寸缕寸金的古香锻,手上拿的是价值连城的墨阳,就连你头上那个金镶玉发簪,无一凡品——”顿了顿道:“你若是要编,不凡考虑好这些先,免得一说便被拆穿!”
好吧,没想到你瞧上去少年无害,英挺稚气,心思却如此缜密!衣裳是行云送上月明楼的,寸缕寸金她还真不知道,墨阳是尹倾然从乔家偷来的,发簪是成亲时候星河送上去的。
好在他只是怀疑自己姓江是假的,那就无事。既然对方已经看出来这么多,自己继续编身世反而不好,说姓江不行,南宫姓更加不行,索性不说得了。不说名字说封号不算欺骗吧?“我叫鸣凰。”
李杨打量了她眉目如画,清澈无垢不由有些失神,他从小很少接触女子,倒是有不少姐姐从来勾心斗角,从来没有这样坦荡高华的双眸。英气的面容怔怔地道:“鸣凰二字倒是不俗,只不过除了天家之女,有几个女子敢以凤凰自拟。”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直长箭从外面迎面而来,语棠惊呼一声,李杨已经不知从哪里取了兵器一挡,将江语棠拉到院子门槛,“已经来不及了,我会让人护送离开——若是我能侥幸逃过,我会去找你!”
语棠这才发觉他拿在手上的竟然是无刃金锏,“你说什么?为什么我们不一起走?”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你和我在一起太危险了!”李杨突然稚气倔强地道,“我已经知道你的名字了,即便走失了也会找到你的。”说罢一挥手,嘱咐了几个玄衣人守护好她,便领着另几个人匆匆离去,甚至都没有与她再交代几句。
这次离开很顺利,也许是因为李杨将攻势都引走了,语棠一行人几乎没有受阻。语棠暗暗担心起来那个锋芒必露的少年。即便那时候在泠江他易容成十分普通的富家子弟,也没有掩盖住一身的贵气。
记得尹倾然说过,京城并没有这样年少的公子,如此出色的人断不会默默无闻,那么他雌伏在荒郊野外,他的目标在崇阳郡内?
如果没有破晓进城时的马车一下撞击,自然是十分圆满的。而这一撞之下的结果,直接导致了语棠肚子剧痛不已,所幸那玄衣首领遇事还算镇定,毫不犹疑地吩咐下属一人禁戒周围,一人就近找一处民房,余一人又叫人打听接生婆,自己则掀开帘子快速将语棠打横抱出来。
过后的事情其实她就只记得肚子剧痛,虽然是早产,好在孩子是顺产,约莫疼了不到半个时辰孩子就就听见婴儿啼哭,语棠只听见一个妇人笑着道:“恭喜妇人生了个小少爷!”便闭上眼累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