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元]风刀割面》璨钰

61、第61章 乱局

　　我一路策马疾奔，只觉天旋地转，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待到了毡帐前，身子一晃，险些跌下马来。阿兰已在这里等候多时，见状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抱住我，惊呼着：“公主！”

　　我头晕目眩，腿脚无力，只对她简短说：“快扶我进去。”

　　一头栽在毡榻上，浑身瘫软如泥，嘴唇热辣辣地肿痛，脑子里乱哄哄一片。我怔怔瞅着帐顶，眼神发直。

　　阿兰惊慌失措，急着要去找医官，却被我叫住。看她忧惧的模样，我只得安慰道：“没事，只睡一觉就好了。给我拿条湿帕子。”

　　仔细把脸和嘴擦干后，我才略略放松。阿兰仍不安地望着我，失声问道：“公主，你的嘴怎么破了！？”

　　我一怔，旋即回过神来，强笑道：“走路时不慎跌了一跤，在地上磕破了。”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我，好像不确信似的，却也不敢多问。我挥手叫她先下去，只想一个人躺会儿。

　　她刚要出去，我又想起一事，连忙把她叫住：“今天收下的狐狸，都养到一处，受伤的那个赶紧包扎一下。”

　　她应声去了，我长出了一口气，颓然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愿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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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着酒劲，居然睡了一天一夜。醒来之后，头痛欲裂，胃里如火灼烧，恶心欲呕。医官诊治过后，说是酒后受寒，开下点方子，着下人服侍我喝了。

　　虽是服了汤药，依旧浑身发冷，饶是帐内生着炉火，仍觉得内里虚寒。我抱着被子蜷在毡榻上，抚摸着安童送的那只小狐狸，脑子里乱成一片。

　　自我醒来，脑子无时不刻不在回想着那日的场景。我们之间的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的眼神，他的哀痛，仿佛就晃在眼前；他的亲吻，他的气息，在我身边缠绕不去。真实得难以置信，像个飘渺虚幻的梦境。我这么一想，脑子竟像炸开一样，疼痛难忍，抱头倒在毡榻上。

　　身旁的小狐狸柔柔地叫了一声，往我身上蹭了蹭。

　　何时对他起了这个心思，我自己也无从知晓。一直以为自己回避不想，这事就可以遮掩过去，甚至是欺骗自己。可他那日吻我时，我分明在热烈地回应——身体的本能反应是说不了慌的。

　　现在想想他当时的无理任性，却也不生气了，心里暖烘烘的，至少他只在我面前这样，露出一点点孩子气——也许那才是他真实的一面

　　这个小表哥，以后我要如何和他相处？是要继续走下去，还是赶紧划清界限，我一时心乱如麻。若我真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大可放肆一场。可我……

　　迷迷糊糊地想了许久，才终于拿定了主意。我暗暗握紧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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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膳能多少进食了，吃了点山药粥，胃腹稍稍饱暖一些。心事慢慢放下，身上也轻松了些，躺在被子里，出了点汗，舒服了不少。

　　我正喝着药，就有人传报忽必烈和真金来了。我忙披衣下榻去迎接，两人进来看到我，忙命人把我抱回榻上。

　　“儿臣好多了，还劳父汗、王兄挂念，我心里过意不去。”不等他们问，我便开口。

　　忽必烈接过了药碗，亲自喂我，满目忧切，眉头攒成一团，忍不住嗔道：“脸上毫无血色，哪里叫好多了？明明是你的好日子，怎么还惹上病了？喝了酒还往寒风里钻！听说那日安童和你在一起，他怎么也不知道劝着点儿！”忽必烈越说越气，手上的药却一勺不停地递送进来。

　　听他提起安童，我吓了一跳，生怕他知道些什么，但看他的脸色，似乎没有怀疑，才稍稍放心。只是这样一勺勺地吃药，又苦又涩，着实辛苦。

　　“父汗息怒，妹妹还病着，您就别说她了。”真金在一旁劝道，脸上也忧虑重重。我细细观察了一阵，只觉他所忧心的并不止我生病这事。

　　忽必烈哼了一声，不再责备，让我喝完了药，又把我搂在怀里抱了好一阵儿，轻轻哄弄着，我用小手握住他的大手，只觉掌心温热，心里又酸又暖，脸颊往他的胸膛贴了贴，就这么靠着。

　　忽必烈把我抱得更紧了些。

　　真金也在我榻边坐下，看到那只小狐狸，也抱在怀里摆弄一番，笑问：“这是曲律的斤送的那只？”

　　我浑身一震，差点矢口否认，又生生改口，僵硬地说了声“是”。

　　“倒是个心思细腻的小伙子。”真金拍了拍小狐狸，啧啧赞叹。

　　忽必烈松开了我，审视着我的脸，脸上也有了点笑意：“你喜欢曲律的斤吗？”

　　脑袋“轰”的一声，我蓦然抬眸，急惶惶地直摇头，极力辩驳：“不喜欢！我不喜欢！儿臣……儿臣根本不熟悉他，又怎会喜欢他？父汗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见我一脸惶急，忽必烈反而哈哈大笑：“你怕什么呐？父汗又没逼你嫁给他。”

　　真金见了，也有些意外，温柔地笑着：“察苏你怎么急成这样？难不成是心里早有了人？”

　　听出他们都是在打趣，我才松了口气，垂着头，心脏还跳得厉害，嘴唇发干，又惶惶抬头，钻到忽必烈怀里，小胳膊抱住他的腰，急声道：“父汗……父汗！再让我陪您和额吉多待几年，我还不想嫁人，您别那么狠心急着赶我走！”因为心里着急，这么说着，眼泪也掉了下来。

　　见我落泪，忽必烈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抬起我的脸，用手慢慢抚着我的头发，笑呵呵地：“把你父汗当什么人了？你是你额吉唯一的女儿，朕的嫡亲公主，怎能随随便便地许人？王子还可以娶别妻，公主却只能嫁一个驸马。放心，父汗绝不会委屈你！”

　　真金微微探身，帮我擦掉眼泪，好言安慰道：“别为此事着急，父汗不会急着把你嫁出去。先养好病再说。”

　　“嗯。”我吸吸鼻子，忍着眼泪，含糊不清地应道。

　　“朕还筹划着三年后的忽里台大会，可西道诸王竟乱了起来。这等形势下，父汗怎放心把你嫁出去呀！”忽必烈拍着我的后背，满脸愁色。

　　我闻言一惊，忙问：“前些日子他们不还答应得好好的？这会儿乱起来又是怎么回事？”

　　忽必烈也不避讳我，直言道：“旭烈兀和别儿哥有宿怨，别儿哥刚答应朕回来赴会，不久就进兵伊利汗国的打耳班，连密昔儿和拜占庭两国也掺合进来。趁着别儿哥对外用兵，阿鲁忽又率兵进攻讹达剌城（1），抢了大片土地。海都与别儿哥交好，见别儿哥无暇东顾，又替他出兵攻打阿鲁忽……这四大汗国乱作一团，竟把对朕的承诺都当耳旁风了！”

　　听他说一连串人名地名，我一时头大，这两天本就思绪含混，琢磨了半天，才理清个思路：金帐汗国先攻打伊利汗国，察合台汗国趁机攻夺金帐汗国的领土，窝阔台汗国又帮着金帐汗国反击察合台汗国……

　　我的天！四大汗国全部参战，目前别儿哥和海都乃是同党，旭烈兀和阿鲁忽各自为战。几个汗王一搅和，中亚西亚全都陷入了混战。忽必烈又怎能不恨！说好了要手拉手来参加大会，这么一会就打起来，还是窝里斗，这些同族兄弟，又有哪个把忽必烈这位大汗放在眼里？

　　没有地图，只靠脑补，我对四大汗国的现状并不熟悉，几个汗王的详情也了解甚少。只知道旭烈兀是忽必烈的死忠；阿鲁忽是个投机派，先前投靠阿里不哥，后来又转投忽必烈；海都是公然不服忽必烈的，别儿哥虽态度暧昧，多半也是偏向海都的……四个汗王彼此不和，又都远在西方，忽必烈想要他们诚心归附，着实困难！

　　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好办法，我只得说：“父汗何不向伯颜了解情况？他自伊利汗国而来，想必明白得很。还有八剌，刚从察合台汗国回来，也可以问问他。”

　　“八剌啊，那个小子，怕是也有自己的算盘，否则他这次为何能远道赶来？这个伯颜，倒是个有意思的，朕不会看走眼，他是个干才，只是出身低微……朕得帮他找个好媳妇，抬抬身价……”忽必烈摸着胡须，琢磨了起来。

　　“和伯颜年纪相近的女子，都已嫁做人妇了……”真金忍不住插言道。

　　“诶，”忽必烈摆摆手，“你倒是糊涂了，小个几岁又何妨？十几岁的小姑娘并不难寻……”

　　真金有些尴尬，噤声不语。

　　我倒不担心自己会被嫁给伯颜，忽必烈怎么也不会搭上一个公主，至于他选谁，也和我无关了。

　　我们正各怀心事，外面有人来报：“安童那颜求见。”

　　忽必烈一怔，默然片刻，道：“叫他进来罢。”

　　我立时坐直了身体，眼睛紧紧盯着帐帘。不一会儿，安童撩帘进来，瞥见我的瞬间，眼里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尴尬，随即恢复沉冷，恭恭敬敬地俯身行礼。

　　“直接说罢。”忽必烈也不废话。

　　安童顿了顿，开口：“禀大汗，据前方来报，察合台汗王阿鲁忽不久前病逝，兀鲁忽乃王妃未向汗廷通报，擅自扶立阿鲁忽继子木八剌沙即位称汗。”

　　毡房里有那么一瞬的死寂，旋即就被一声脆响打破。

　　“砰——！”忽必烈一掌把药碗摔在地上，银制的药碗叮叮当当打了好几个转，才滚到门边。

　　我们都惊愣地瞅着忽必烈，同时又因那个消息感到震惊，一时都默然不语。

　　忽必烈气得面色发白，眼睛圆睁，锤着案几，怒火瞬间爆发：“木八剌沙这个竖子！兀鲁忽乃，你这个妇人也太不把朕放在眼里！”又命令安童：“叫驿使去我大帐，朕要好好问个明白！”

　　说罢，拂袖而起，径自出了帐幕。真金嘱咐我两句，也跟着出去。安童走在最后，回头看着我，眼里是复杂难言的情绪，却也有些尴尬。我怔怔望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转过头，不再滞留，紧紧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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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
（1）讹答剌：又称奥特拉尔，位于哈萨克斯坦奇姆肯特市阿雷思河和锡尔河交汇处。原属于花剌子模王朝，是东部重镇。后来成吉思汗西征灭花剌子模，讹达剌城被划归金帐汗国（也叫钦察汗国）。文中是察合台汗王阿鲁忽来抢夺讹达剌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