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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6、第236章 切谏 ...

  •   忽必烈闻言,久久不发一语,双手撑着膝盖,眼睛低低地凝视,如同凝视深渊一般。

      我无法猜出他变幻莫测的心事,只觉这段时间异常难熬,光阴缓慢地流逝,几乎静止一般。

      少时,便有内侍通报:右丞相安童、御史大夫玉昔帖木儿求见。

      忽必烈闻声一滞,从沉默中回过神来,望着我嘿然冷笑:“朕闻太子素有贤名,如今看来果然不假,竟能劳动公主和宰相大夫为其求情!这个太子,朕果然动不得呢!”

      还未见到二人,皇帝便猜得来意。我和安童一前一后,皆为太子而来,忽必烈怎不明了其中的隐晦?是以我也毫无遮掩:“太子乃天下之本,本固则国安;今有小人僭害太子,丞相大夫身居庙堂,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这一席话冠冕堂皇,连皇帝也无从驳斥,他冷笑几声,随即宣二人入殿:“朕倒要听听,他们还有何说辞?”

      我心头一紧,忧愁不减:忽必烈还是没有松口,也不知我刚才的劝谏,他能听进几分?

      安童、玉昔帖木儿很快被宣入内,低头紧步趋到御前,一同跪下行礼,这番请罪的姿态,更惹得皇帝怒气腾窜:

      “截留奏章秘而不报,你们好大的胆子!今日来此,又是何做作!?”

      忽必烈咬牙冷笑,忍气忍得牙关发颤,却仍维持体面的姿态。安童见此,偷偷瞥我一眼,也不知眼下情势如何,只得硬着头皮顶上:“此事关系重大,臣和御史大夫必得向陛下陈明实情,以免小人乘隙而入,肆意曲解,欺君罔上。”

      “说罢。”皇帝眼皮也不抬,不耐道。

      “答即古阿散乃阿合马余党,苛暴贪饕,赃罪狼藉。先前太子欲穷治其罪,此辈遂衔恨诬陷,钩索御史台案牍,上危太子,下毒黎民。为国家计,臣等秘留不发,实有苦衷,非为故意隐瞒,还望陛下明察!”

      玉昔帖木儿解释道,一语未了,不料一物已劈面砸来,皇帝案前的奏章四散跌落,满地雪片一般,一片狼藉。

      “汝等无罪耶!?”

      皇帝震吼,骤然起身,那气势过于凌厉,周身都是逼人的锋芒,迫的人无从喘息。

      玉昔帖木儿被奏章砸得懵然,一时茫然无措。我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也只能束手站着,无从插言。

      安童和玉昔帖木儿跪伏于地,皇帝离了榻,逼至二人身边,软靴踩过地上奏章,脚尖狠狠踢上二人膝头:

      “事已至此,朕还未见那道表章!汝等不思己过,还狂言狡辩,妄事欺瞒!汝等无罪耶!?”

      安童膝上吃痛,脸色白了一瞬,却也不顾,连忙请罪道:“臣等截留表章,罪无所逃,听凭陛下责罚。但此辈名载刑书,此举动摇人心。奸邪用心叵测,意图离间天家父子,一旦侥幸得计,必使社稷动摇,苍生蒙难。陛下宜急罢此事,择选重臣廓清疑乱,肃靖纷扰。”

      我稍稍思索,便明白安童深意:事到如今,一味回避是行不通的,必须向皇帝做出让步,若能隔绝奸党,另选旁人详查此事,真金便多了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我亦附言恳求。忽必烈不是糊涂之人,自然深知一时逞怒的后果。且安童二人已自担罪责,实在无由再度逼迫,震怒过后,皇帝也慢慢冷静下来。

      想来此事不久就会传出禁庭,传到太子耳中,那么,威慑的目的便达到了。余怒中,忽必烈寒着脸喘息片刻,缓缓坐回榻上,仍是心事重重。

      安童却顾不得皇帝是何心思,趁势近身上前,冒死进谏:“答吉古阿散倡言钩考天下,早已惹得朝野纷乱,政事难以为继。此番又牵扯太子,更使人心浮荡,内外动摇。还望陛下即刻下命,急罢钩考,平复朝局。否则,臣恐诸王趁乱生事,贻害无穷。恳请陛下速做决断!”

      他言语铿锵,虽是请命,却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皇帝尚在出神中,不自觉地“哼”一声。安童见状,又再度进言,玉昔帖木儿从旁附议,终于使得皇帝松口:

      “传朕命令,停罢钩考,拘拿答吉古阿散问罪。”

      皇帝埋着头,声音萧瑟,一脸颓唐,如负伤的困兽一般声息微弱,早已不复方才的威势。安童得令,长出一口气,欣喜得几乎坠泪,却不敢流露情感,当即领命而去,将皇帝的旨意传达内外。

      忽必烈脸上却不见分毫喜色,二人走后,他又陷入了沉默,怔怔望着一地狼藉,忽而暴躁欲狂。我静静地看着他发泄,而后才上前安抚。

      他狠狠推开我,眼里是瘆人的笑意:“你还杵在这里作甚?还不去给太子报喜?”

      “太子何喜之有?”我震惊地望着他,呆呆问道,内心满是惊惧。

      “呵,这个好儿子,如今朕也拿捏不住了!”

      他桀桀而笑,目光阴鸷可怖,那发白的须发,松弛的皮肤亦随笑意颤动,刺得我双眼作痛。

      “还不快去!”见我呆怔不语,他不耐烦地催促,“朕老了,不知还能在位几时。你们却等不得了,一个一个,巴不得把心掏出来献给太子呢!如此忠心效主,倒也保得社稷无虞,朕还真是多虑了!”

      “父皇!”我连连摇头,想要靠近,却被他猛然闪过,他身体臃肿,步伐不稳,一个趔趄下几乎跌倒,而我眼睁睁见证他的狼狈,更让他羞恼不堪。

      “滚!”

      老皇帝吼道,几乎是歇斯底里。我瞥他一眼,满心担忧,犹豫片刻,准备退下,忽闻内侍来报:“陛下,太子求见,已在殿外等了多时了!”

      我和皇帝俱是一怔,他默然片刻,旋即怒喝:“不见!”

      “可外头还下着雪,太子在雪中跪着呢!”老宦官哀求道,脸色凄然,眼里盈泪。

      “呵,呵!”皇帝怔了片刻,而后又是冷笑,似乎颇感荒唐,“这副可怜样子,又做给谁看?太子至贤至孝,倒是朕昏聩暴戾呢!”

      我听了这话,耳中轰然,一想到真金跪在雪中,心也忍不住抽痛:“父皇误解太子至深,都不愿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吗?”

      我哀哀乞求,忽必烈却全然不顾,冷酷笑道:“解释?不必了。他若无罪,自然不必解释;果真有罪,也不是一个解释就能开脱。传朕旨意,令太子即刻回东宫!”

      我劝说不得,只能随那传命宦官一同出去。雪势越来越大,宫殿之外一片肃穆,白茫茫昏惨惨,雪片裹得人喘不过气来。

      目光穿过凄迷的风雪搜寻,玉阶之下,恰有一人跪在正中御道上,一动不动,如沉默的石雕一般,渐渐被风雪吞噬。我心中猝然一痛,顾不得脚下湿滑,疾步赶过去。

      “哥哥!”我凄声开口,他却如石化一般,全然无觉。辫发眉梢堆满了碎雪,目光亦凝冻在眼里,一瞬不瞬。脸颊又白又红,眼里满是血丝,我伸手一碰,额头却是滚烫。想来他此前便已病了。

      “陛下已命停罢钩考,拘拿答吉古阿散。哥哥且宽心,此事不会再追究了。外面雪大风寒,快随我回去!”

      我用手搀他,口上急劝。真金却岿然不动,目光涣散,口中喃喃:“我一定要见到陛下,陈明清白。”

      “陛下知你清白,何必陈明?他传命叫你回去呢!”我柔声劝道,在雪中停驻一会,身上又被寒意打透了,浑身冷得发抖,牙齿也跟着打颤。

      “我必要见到陛下!”他突然顽固起来,目光也凝聚一处,灼灼如火,“他一日不见,我就在这里跪一日;十日不见,我便跪十日……早晚我都要见到陛下!”

      左右劝说不得,我实在无法,不再多言,挪至他身边,撩袍一同跪下,“既然如此,我便陪着哥哥。”

      “胡闹!”真金遽然抬眼,忍不住低斥,“此事与你无关,还不回去!”

      他尚有一份清醒。皱眉看着我,眼睛一湿,睫上的雪粒化了,凉意沁入眼里,他眯住眼睛,又像是在忍泪,嘴唇直颤:“朝上出了如、如此大事,为人臣、臣子,怎能不给君父一个交待?难道还要让陛下一人饱受忧、忧煎?此乃我私事,你给我回去!”

      他强忍着,仍是被冻得发颤。我却浑然不顾,也不看他:“陛下说你无罪,此事便不必解释。哥哥要执意如此,我陪着你便是,无复多言。”

      风雪中,我体内暖意消耗殆尽,寒意肆虐,我几乎神思不清。真金再劝我,我也不理,几番下来,他的执念也开始松动。

      我二人在此跪等,内侍们劝说无门,只得跟着一同跪下,身旁早已覆了乌压压一片人。为首的老宦官哭道:“二位殿下何必如此?若是有个闪失,我们这些奴婢,都不够偿命的。皇帝传言不见,殿下再执意跪等,不是逼迫圣意吗!?”

      “若是逼迫圣意,这罪责也有我一份,不会让太子独担!”我闭目道,口鼻像被冻住了,连呼吸都觉得费力,腰腿早已酸麻,几乎难以支持。

      真金闻言黯然,低头不语。老宦官无法,急忙遣人去寻宰执大臣。待安童赶到,二话不说,命怯薛将太子同我扶上车辇,各自护送回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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