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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5、第235章 表章 ...

  •   皇帝的意思一经露出,立即有人闻风而动。以答吉古阿散为首的阿合马余党,向皇帝进言:“海内钱谷,省院台内外监守长官率有欺蠹,特请钩考天下,以查核贪赃,严惩不法。”

      忽必烈没有一丝犹豫,当即同意下来,还设立专门官署,委派答吉古阿散审查省院台和六部衙门,拘收百司吏案,清查积年钱谷。皇帝的意思也明确:既然御史曾弹劾卢世荣贪贿官物,这笔旧账早晚要清算。朝廷财用不足,至今未有缓解,省院台长官是否监守自盗,若不查明,无人能知。

      卢世荣身死之际,真金本欲严惩穷寇,一网打尽理财派余党。哪知奸党为了脱罪,借钩考之名大肆反击,被重点核查的中书省和御史台立时陷入被动的境地,一时京师骚攘,人情危骇。

      至元二十二年的冬天,注定不会平静。

      天一早就落了雪,我犹在梦中,就被人扰醒,前来传信的小书吏身上披着雪花,气还未喘匀,就急急慌慌开口:“公主,安童丞相请您速去御史台!”

      御史台?

      我闻言一惊,浑身困意瞬间丢个干净,一时猜不出原委,却顾不得细询,拾整完毕,当即赶往御史台衙署。

      安童从不会因私事惊扰我。如此必为公事,可也绝非寻常公事,朝上风雨,他向来不愿我卷入其中。那么,还能为何呢?

      马车呼啸而过,我在车内如坐针毡,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过于急促的心跳逼得我呼吸困难,手足发冷。

      到了御史台,天仍是黑的。官员们还未上衙,冷清的官署里只有一豆灯火。我撩帘而入,顾不得脱下带雪的外氅,冲口便问:“到底出了何事?”

      安童和玉昔帖木儿两位重臣皆在,身侧是御史台都事尚文,三人一脸凝重,只匆匆问礼,而后一个眼神,将旁人屏退。

      我落座后,再度追问。安童与玉昔帖木儿对视一眼,脸色阴沉得如乌云压顶,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太子遇到麻烦了。”

      安童一句话,终于坐实了我的猜虑。我只觉胸臆一窒,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玉昔帖木儿见状,无声一叹,旋即递个眼色:“尚文,把曾封章的表章取来,此事无需避忌公主。”

      御史台都事尚文领命而去,稍后便将一份表章奉上。我接在手中,只觉这表章竟有千斤重,一时不堪负荷:也许真金的命运,就系于这一纸文书。

      “答吉古阿散钩考天下,为的可不是钱谷。他想要的,就是公主手上的这封奏疏。”

      安童苦笑道,声音已平静下来。我屏住呼吸,慢慢展开表章,一字一字小心去读,如临深渊,仿佛一不留神,便会跌入万劫不复之地。

      “帝春秋高,宜禅位于皇太子。”

      寥寥一句,骤然刺入眼帘,我忽觉双目作痛,脑中亦掀起狂风暴雪。来不及深思,猛然问:

      “曾封章是何人?”

      “南台御史。”玉昔帖木儿答道,忍不住低声唾骂,“这个蠢货!不知受何人指使,竟敢上书奏请皇上禅位!这是把太子逼入绝境啊!”他急的双眼通红,几乎要跌下泪来,“答吉古阿散正是得知此事,才倡议钩考,以图拘收御史台吏案,缴获表章。我秘留不发,不料那贼厮已经上奏陛下了!”

      “曾封章受何人指使,并不重要。”安童打断他,冷静的声音里也有微不可察的颤抖,“陛下既已得知此事,如何平息圣怒,保住太子,才最为紧要。”

      “需要我做什么?”我看着他的眼睛,立时会意,急问。

      他知道我不会拒绝。安童看着我,阴郁的眼里终于有了温度:“陛下已命大宗正薛彻干前来索取表章,此事逃无可逃。为今之计,只望公主先行入宫稳住陛下,我和玉昔帖木儿随后面圣请罪,详陈此事。”

      请罪?我默然望着他,一时忧心忡忡:若是忽必烈得知此事,不知会何等震怒,安童纵然代为请罪,又怎能轻易敷衍过去?若皇帝不依不饶,真金怕是……

      我不敢深思,一颗心几乎要跌碎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深深裹住了我:如若真金有事,汉法派多年的努力岂不付诸东流?

      见我心有疑虑,尚文解释道:“公主勿忧,答吉古阿散为阿合马余孽,所犯劣行,桩桩在案,臣已查得证据,必令此辈无可脱罪。”

      我点点头,心里仍藏着隐忧:若无这等事,答吉古阿散恐怕早被真金以罪论处;奸人不想坐以待毙,便做出这等疯狂反扑之事。然而,即便扳倒了太子,他就能侥幸存身吗?

      前后因果,我无暇细究,当即起身告辞。安童满目忧愁,千万思虑也只化作一句:“太子安危,尽赖公主了!”

      ……

      这冬雪来势猛急,待我入宫,积雪已没过靴面,我下了马车,踏雪而过,脚下只有喑哑的暗响。

      前方,宏阔的大殿巍峨矗立,在万物无声的冷雪中更显庄严。我无端觉得压抑,裹紧了身上大氅,绕过大明殿,径直往后宫走去。

      反复通报三次,皇帝才准我入内。在雪中等候多时,我几乎被寒意打透,不住地咳嗽。待进了暖阁,来不及舒缓,我快步紧趋到皇帝面前,抬头时只看见一双阴沉的眼睛。

      忽必烈坐在榻上,宛如一头垂暮的雄狮,纵然头发斑白,那双冷厉的眸子依然昭示他王者的身份。

      他一语不发,一动不动,整个人宛如石雕。我突然不敢出声,只觉他的沉默像在酝酿一场骇然可怖的风暴。

      “是太子让你来的?”

      难捱的沉默过后,皇帝终于开口,我忍不住抬眸,他眼里却是洞悉一切的冷酷。忽必烈森然而笑,笑意背后,掩藏着泼天的怒火,“他不敢见朕,便把你推出来?”

      忽必烈摇着头,笑得几乎发颤,“若非答吉古阿散告知,那份表章,你们要瞒到何时?你们一个一个,合谋欺瞒朕,当真好得很!”

      他全都知道了,只差亲眼看到证据。我的心被呼啸的寒风吹成荒原,深深的恐惧过后,便是破釜沉舟的孤勇。

      我深吸口气,缓缓抬眸,平静地看着他,直到他收了笑意:“此事与太子无关,是儿臣自愿前来。”

      “呵,”皇帝冷笑,眼里满是失望和疲倦,“真金还真是有个好妹妹!能为了他不惜忤逆君父!”

      “我这是为了天下!”

      不知哪里来的胆气,我厉声开口,骤然喝断皇帝。他完全愣住了,笑声戛然而止,看着怒目而视的我,莫名的冷静下来,“为了天下?此话怎讲?”

      直到此时我才觉出恐惧,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只有一条路走到底。

      “敢问父皇今岁春秋几何?”

      我一瞬不瞬盯住他,挑衅般开口。

      他愣了片刻,旋即怒火勃涨,“你和真金,全都等不及了!?”

      老皇帝双目赤红,如同落入陷阱的困兽一般恼羞成怒。看来他也有自知之明。

      这般反应尽在意料之中,是以我并不惧怕,只道:“父皇亦自知年高,若您一旦有失,这江山又该托付何人?三皇子忙哥剌早已病逝,四皇子那木罕被俘多年,无缘储君之位,且他远在漠北,鞭长难及;陛下嫡子,除了真金,更有何人?”

      “即便无人可托,朕也不会把江山交给一个逆子!”

      他捶床怒吼,花白的须发抖得凛凛生威,盛怒背后,是无可奈何,是虚弱无力。我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心中猝然作痛,待他发泄过后,才冷冷道:“社稷之重,莫过于储贰。设若当年蒙哥汗早立太子,父皇怎有今日?”

      他如遭棒喝,被这一语震得发懵,待回过神,身上仍怒意流窜,嘴角一抽一抽的,额上青筋暴起。我却不给他发怒的机会,只道:“父皇这江山,西道诸王、东道诸王可都虎视眈眈呢!您不愿传位于‘逆子’也罢。大蒙古国绝不会后继无人。谁还有资格,您心里明白得很!”

      “你敢要挟朕!”

      他哪里听过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辞,右手指着我,气的浑身发抖,可他心里,又不得不承认我所言非虚。

      “我怎敢要挟君父?”我平静回道,语气是如此恭顺,可言辞又如此逆耳,“儿臣忤逆父皇,只是为了江山社稷。陛下受奸人挑拨,钩考天下,引得朝野骚乱。此事暂且不论。儿臣只问,倘若陛下取得表章,又将如何处置太子?”

      他怒目而视,说不出话来,我便替他答道:“废之?杀之?”

      “住口!”皇帝霍然起身,全身剧烈地发抖,脸色忽青忽白,死死盯住我,内心的恐惧完全暴露无遗。

      我看他这般,兀自一笑,心里更有底气,“看来父皇还是疼爱太子。既然如此,何必一意孤行?一旦您取来表章,便无路可退,届时此事天下皆知,您纵想回护真金,怕也不能了……”

      皇帝闻此,眼神一空,颓然跌坐在榻上,如被夺去了魂魄一般。我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生不忍,语气也和缓了些:“真金向来孝顺陛下,多年如一。他的为人,您怎会不知?儿臣只怕您被奸人挑唆,失了理智,到时追悔莫及,无可弥补。不仅父子离心,更是天下动摇,江山蒙难。这等后果,纵然您贵为至尊,也承担不起!”

      言罢,我在他面前跪下,郑重叩首,而后道:“儿臣今日言尽于此,若有违逆之处,听凭父皇责罚,绝无怨言。儿臣只求父皇收回旨意,切莫穷究此事。如此,社稷幸甚,苍生幸甚!”

      他木然坐于榻上,眼珠一瞬不瞬,对我的陈词无动于衷。他不说话,我便只能跪着,双膝开始发软,渐渐难以支持。今日一早便遭逢惊变,身心疲惫已极,这一番应对,我几乎耗尽了心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突然起身,踉跄着挪步过来,从地上拉起了我。我不明所以,随他坐在榻上,询问似的望着他:“父皇?”

      皇帝渐渐平静下来,眼睛深处,却有最深切的悲哀:“察苏,朕要你说实话,你到底信不信真金?”

      这便是他对太子的判决?我浑身一冷,突然不敢回话。许久,嘴唇才微微翕动:“我相信真金。”

      忽必烈眸光一动,像是听到最荒唐的笑话一般,桀桀笑出来,声音森冷可怖。我强抑住内心的恐惧,逼迫自己对视他,一字一顿地开口:

      “无论如何,您也必须相信真金。”

  • 作者有话要说:  也就是女主了,才能这般作天作地……
    小表哥很后悔:是让你稳住皇帝,不是气shi皇帝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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