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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第174章 岁末 ...

  •   我赁的住处只有一间堂屋,屋子里勉强能住下两人。引着白瑀进去,帮他把随身衣物放好,又点燃了炉火,供他取暖。

      我忙前忙好地收拾了一番,又开始思索午饭和晚饭。到厨房一看,青菜米面也所剩无几,两人的分量怕是不足。便取了银钱,准备去菜市上买点菜蔬。出门前正要和白瑀打个招呼,却见他立在我书案前,用左手试着研墨。冬日里砚池冷凝,他右臂受伤,左手也使不上力,遂放下墨,望着窗外轻轻叹了口气。我不动声色走到他身边,低头磨了一会儿,又取了毛笔,舔饱墨汁,递与他,又帮他将草纸展平。

      白瑀一怔,左手接过毛笔,轻轻道了声谢,而后提笔,在纸上信手写了起来。他下笔重,写的极慢,但笔意古拙,勾划之间皆透着苍茫之意。我忍不住赞叹。白瑀抬眸,对我轻轻一笑:“字虽入不得眼,但也勉强能看了罢。”

      我也点头微笑,“能写这样,已是不易。”

      他心情好了些,眉宇也舒展开来,显得云淡风轻。自他受伤后,难得有这么意态舒然的时候。念及此,我欣慰之余,心情又苦涩下来。

      “所以子清切莫为我担忧,亦无需自责。我现在这样也很好。”他微微一笑,温声道。

      “梦石兄……”我轻声一唤,喉头竟有些哽咽。

      “在这里暂住几日,我还是要回学里,到时还要劳烦子清。”他顿了顿,又道,“这间房屋也退了罢。学生们放假归家,总能腾出两间校舍供我二人居住。”

      “何必急于一时?银钱尚足,就在这里过年罢。莫让宁娘子伤心。”

      他沉默半晌,终于点头同意。
      ***
      我安顿好白瑀,起身出了房门,行了一路到了城西的菜市。冬日里果蔬很少,也只有便于贮存的白菜和萝卜可买,便挑了一些,又买了些米面。想想年关近了,也需多少置办些年货。在市场上转了一圈,心中也打定了主意。

      待我回去时,未及开门,便闻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院门被拉开,慕之热情地迎出来,“直学回来了!”

      我拍拍他的肩,淡淡一笑,顺手把买好的菜蔬米食递给他,回身掩了门。小少年双手抱着飞快地跑进去,我提步跟在后面。刚要进屋子,里面就已传出笑语,这次却是卢洵迎了出来,笑道:“子清!”

      “远溪兄几时来的?子清招待不周,还请见谅。”我歉然一笑。

      他摆了摆手,“哎,我们之间还客气什么?我来看看梦石。”

      “如不嫌弃蔽处寒陋,中午就在这里用饭罢。”

      卢洵是爽利之人,也不推辞,“正好我带了羊肉来,也好与梦石补补。”

      白瑀还在屋内,刚刚正与卢洵品评书画。卢洵怕他病中烦闷,特带来字画与他消遣。慕之很懂事,早已为二人备好茶水。我同他们打了招呼,又折身进了厨房。慕之不多时也进来了,主动帮我洗好蔬菜,我则和面切肉,又擀了面皮,开始包扁食,也即这个时代的饺子。慕之看着我颇为娴熟的样子,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君子远庖厨,师父何以会做这些?”

      “不在学里居住,便得自己动手,左右也就会了。”我嘴上说着,手上不停,捏出一个个精巧的饺子。不一会儿,卢洵竟也来了厨房,笑呵呵道:“我赖在这里吃饭,倒要辛劳子清了。子清好手艺,将来无论哪位娘子嫁了你,都是一辈子的福气!”

      慕之也笑眯眯附和道,“是呢,我的师娘定是有福气的!”

      我不由得扶额:这个年头连徒弟也开始催婚了么?

      “手心伸出来!”我虎着脸,拿起擀面杖当戒尺,作势欲打慕之。小少年也不躲闪,只是可怜地眨眨眼:“师父恼羞成怒,就要欺负徒弟?男子娶妻,天经地义,师父有什么抹不开脸?”

      他这话竟让我无言以对,我放下手,愣了一会儿。想想自己扮成一个男人,还是个学官,不仅亲自开火做饭,下厨包饺子,还拿着擀面杖教训学生……这场景未免有些滑稽。

      “等我给你找了师娘,专门管教你。先治好你这一张嘴!”我恨恨地威胁道,回身又忙活起来。慕之顽皮地一笑,而后不再多言,跑到灶边,为我刷锅煮水。他动作麻利,在家里肯定也惯做家务。看着小少年单薄的背影,我心里一揪:他未免太懂事了。

      水烧开后,饺子恰也包好,下锅煮了一阵儿,便鼓胀起来,一个个浮到水面,在水沫上打着转儿。我盛了满满三盘,叫慕之端上桌。卢洵已备好酒,就等我入座了。

      我不让慕之饮酒,他只得捧着一碗饺子汤,埋头默默喝着,看着我们几人小酌。白瑀又问卢洵朝中事宜,提到阿合马时,不免叹了口气。卢洵便不再多言,沉吟片刻,又道:“白叔父不在京里,你一个人难免凄凉,过年来我家罢。”

      “年来人事繁忙,怎能给你添乱?况且我在这里安顿,也很好。”

      “你是我表兄,还要见外么?”卢洵皱眉,有些不满。

      白瑀低头一笑,抿了口酒,“三四年了,我都一人在学里过年,早已习惯了。何况眼下还有子清,玉轩也在身边……”

      “你啊!”卢洵拿他没办法,闷闷饮下一口酒,“我会择日来看你。你且安心养病。银钱不够,尽管开口。”

      “知道了。”
      *
      待腊月中旬,白瑀伤势渐渐好转,右臂仍不能动,却不妨碍出门。他闲来无事,会一人出去散步,冬日里海子结冰,有许多孩童划着冰车在冰湖上嬉闹。他有时在湖边一坐便是很久。碰到云轩儿做场,他也会去看看。两人不再僵持,关系也开始和缓。

      腊月里路学放假,我闲下来,便谋了份新活计。庆云班里也需要账目核算,正好过去搭把手。再者,戏班的剧本都是汉文,表演时也说汉语。来看戏的蒙古、色目子弟虽为数不少,但于剧情总是不甚明白。胡班主无意中得知我通晓蒙文和波斯文,便想了一计。请托我将剧目的情节梗概译成蒙文和波斯文,印成单子,发给看客。若有连文字也不识的,便由我口述讲解。渐渐的,庆云班的生意越发红火,多了很多蒙古色目观众。我亦收获颇丰。

      之后,在胡班主的提议下,我索性退掉自己的房屋,在胡班主的宅院中赁了闲置的一间,供我和白瑀居住,房租则省了一半。白瑀养病期间,又将前番写的《乔知之情付绿珠篇》重修。

      这次,白瑀做了大胆的虚构。女主角窈娘被武承嗣强夺后,乔知之仍给她写了《绿珠篇》一诗,窈娘读罢自尽未遂。武承嗣发现衣带诗后大怒,命酷吏罗织罪名将乔知之下狱。幸而被宰相狄仁杰知晓,力谏武皇免了乔知之死罪。倒霉才子躲过一劫,忍辱负重,待武承嗣身死,李唐宗室复权之后夺回窈娘。那时,两人早已两鬓风霜,所幸的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虽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于我看来,总觉得乏味。胡班主却中意这个版本,看过后立时接手,并开始着人排演。
      ***
      “这次的故事勾动人心,人物情性更为饱满,结局也叫人悦心。”别云馆里,关汉卿翻着手中书卷,而后轻轻合上,对白瑀道。

      “多谢已斋先生指教。可惜今日王学士不在,晚辈本也要向他道谢的。”

      “梦石的本子已被庆云班定下了,待做场时,关先生不妨亲临。乔知之的人选定了,是宁娘子。”我道。

      “哦?”关汉卿思量片刻,笑道,“果然是珠帘秀的高徒,也是能反串的。听说她曾演过汉元帝,驾头做得极好。”

      “这次戏里也有朱娘娘呢!师徒对戏,她来饰演乔知之的婢女窈娘。”

      “那便有趣了。能请来珠帘秀,胡班主也是花了好一番气力。”

      “首场定在史丞相家,胡班主自然不敢怠慢。”白瑀接了一句,“史公子史彬亲自点的戏。”

      “这一场下来,宁娘子定会声名更盛,便能在大都长久立足了。”关汉卿道,“有贵人抬举,日后或可去御前侍奉。”

      白瑀神色微变,而后轻轻掩过,“若有那一天,便是她的造化了……只是剧里还缺一人,冲末武承嗣尚无人饰演。胡班主试了几人,总不满意。花李郎、红字李二这些名角,剧目又排满了。”

      “既如此,关某有心一试,不知梦石意下如何?”

      “自是再好不过。”白瑀心下激动,登时应承下来,“瑀回去便说与胡班主。”

      “呵呵,”关汉卿点头轻笑,“关某年纪渐长,可这点兴头却是半分不减,看来这浪子班头的名号要带到老喽!”

      “先生风华正好,何苦言老?”白瑀笑道。

      “诶!京师才人辈出,我怕是要输与后辈喽!”

      两人一番笑谈,气氛十分融洽。白瑀每次出来走动,心怀便更为舒朗,也能暂时忘却伤痛。看他状态日渐好转,我也心下稍安。

      “有一事我竟忘了。”关汉卿忽地扶额一叹,“梦石的伤如何?”

      “蒙先生惦念。上次您送我的伤药,颇有奇效。”

      “那便好。看来我这太医院尹也不尽是虚名。你且好生将养罢。”

      白瑀再次言谢,又稍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临走时,关汉卿又赠与他两副伤药,叮嘱了几句,并将我二人送至馆外。

      我们沿着斜街漫步回去。海子上吹来的风分外寒冷,却透着年节的喜气。沿湖柳树的枯枝上挂起了各色花灯,孩童们嬉笑打闹着,偶有爆竹声响,空中弥漫开烟火的味道。

      抬眸看了看天空,暮色如水墨般洇晕开来,我微微一笑:这将是我回到大都城的第一个新年。

  • 作者有话要说:  走走日常,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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