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丁琳

6、六

　　十天之后，浩泽回来了。他跟画栩约好下午五点半在文化宫广场边的基督教堂门口见面。浩泽到那里时，画栩已经在等他了。她看上去和那天晚上完全不同。安静，纤细。个子很小，留着中等长度的直发，厚厚的刘海干净整齐地覆在前额上，脸色有些苍白，衬得她的眼睛有种特别的乌黑清澈。她在鬓角夹了两个深蓝色的发卡，身上穿着同色系的粗绒线高领毛衣，外面套了件黑色及膝的帽子外套，扣子是长长的袢扣，满可爱的。
　　“你好，我是沈浩泽。”
　　“你好，太谢谢你了。”她的声音还是怯生生的。
　　“不用谢。”浩泽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她的手机，递给她。
　　她接过来，小心地攥在手里。
　　浩择的任务完成了。就这样说再见吗？“那我先走了……”浩泽转身要走。
　　“那个……”画栩叫住他。浩泽又回转身。“那个，那天晚上谢谢你。”
　　“你谢过好多次了！”浩泽笑了。
　　“不是，那个，那天晚上在马路边拉住我的人，就是你吧。”画栩小声地说，脸几乎要埋进衣领里。
　　“那个啊！没什么，我是担心卡车会被你撞翻，太无辜了吧。”浩泽笑道。
　　“太谢谢你了。”
　　“那就一起去吃晚饭好了。”浩泽突然说。
　　“啊？”画栩惊讶地抬起头。
　　“现在快六点了。我有点饿了，你也还没吃吧？这附近好吃的店蛮多的，一起去吃晚饭怎么样？”
　　“不，不用了……”
　　“就这样拒绝救命恩人微薄的小要求吗？”浩泽突然俯下身，贴近画栩小小的脸。
　　这时，广场上的霓虹灯一齐点亮了，喷泉唰地喷射出美丽的水花，映着灯光，绚烂无比。
　　“我不是坏人。”浩泽轻轻地说。“我只是，很想认识你而已。”

　　闲暇时赵政喜欢躲在值班室里抽烟。移开窗，手臂支在窗台上，探头向外吐出烟圈——慢慢地，吐出去。当烟圈从这十六层高处飞出、消散，他周围的混乱世界也仿佛烟消云散了。
　　司澈推开值班室的门，果然看见赵政在窗口,“主任找你。”
　　赵政没有转身，抽出一根烟侧着脸问道: “要不要？”
　　“不要。”
　　赵政深吸了一口烟，吐了出去。没有动身。
　　“你去吧，主任好像在发火。”司澈说完拉开门，要离开。
　　“司澈。”赵政转过身，用手肘支着，倚在窗台边。“别急着走，陪我聊聊。”
　　司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关上门。
　　“你说那种人是不是欠扁？”赵政又点了支烟。“我没甩他一巴掌已经很克制了。”
　　司澈没有说话。
　　“换你，你怎样？”
　　“最冷静也会和你一样一把把他扔下床。”司澈淡然地说道。
　　“那主任要和我谈什么！”赵政狠狠拧灭烟头。

　　赵政进主任办公室后，一群护士在医生办公室里围住司澈唧唧喳喳问个不停。
　　“宗医生，当时什么情况啊？”
　　“那老男人真的摸小政哥的屁股啦？！”
　　“就是住套房那个有钱的病人吗？他一住进来就点名要求小政哥做他的经管医生咧！好恐怖！”
　　“哇！好恶心哦！死变态，太过分了！”
　　“小政哥真有一把把他推下床吗？”
　　“好帅哦！应该一巴掌扇死他！敢摸我们医院第一美男小政哥！”
　　正在一片喧哗时，赵政从主任办公室走出来了。
　　“小政哥，怎样怎样，主任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啊！”赵政面对一堆关切的脸孔，露出他招牌式的迷人笑容。“他只是叫我以后上班不要穿低腰牛仔裤而已。”

　　这是他的脸吗？一张过分惹人注目的脸。赵政木然地对着洗手间的镜子摩梭自己的面孔。皮肤光润雪白，眼睛却像暗夜里的星辰，灼灼地夺人心神，鼻梁有种高贵的挺拔，却反衬得本来就红润的唇色鲜艳地有些妖异。太漂亮的脸，让女人都自惭形秽的脸。
　　可恶。
　　嘭，哐当！
　　司澈听见响声冲进洗手间时，只看见血从赵政紧握的拳头淌下，渐渐地流过盥洗台，再沿着盥洗台的边沿一滴一滴落下，把白色的瓷砖染成诡异的血红色。支离破碎的镜子里，晃动着无数张毫无表情的脸。还是肤色雪白，美丽异常。

　　喉咙好痛。
　　像火烧一样。
　　赵政的意识渐渐清醒。好像睡了很久了。是司澈把他送回家的。在医院里帮狂乱状态的他打了支安定，还帮他包了手。他挣扎着想要抬起身体看一眼墙上的钟。奇怪，好像不是他自己的房间。
　　“别看了，七点多。”冷冷的声音。
　　“棣仁？”喉咙好像发不出声来。
　　“你傻了吗？手对外科医生多重要，要我来告诉你吗！”棣仁的声音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听起来近乎于咆哮。
　　赵政没有回答，紧闭着双眼。
　　“就为了这点事你就要自残？！”棣仁的语气带着浓浓的嘲笑。“还真是个男子汉。”
　　赵政猛地坐起来，掀开被子——却被棣仁一把摁住，“你迷迷糊糊的时候跟你同事说不要回家，要来我这里，所以，”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柔软而魅惑，“我要好好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