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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出山门 ...

  •   我进隅阳书院的时候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娃娃,如今十多年过去了,期间我竟没有下过山一次,有时候听下山买食材的厨子说山下的样子,着实让人向往,但是师父说,我这个人,不好好读书,不好好习武,专会想些乱七八糟的,下了山也只会叫人欺负。
      书院里我是最尊重师父他老人家的,年过七十,花白胡子,是个有学问的老人,我胡闹时经常把书卷成一卷打我的头,嘴里说着:“非也,非也。”比如我小时候骑着孟晋师哥在院子里当马骑,师父抓着我,一卷经书拍在我脑门,“非也!”我拿着笔在孟晋门前画了个王八,孟晋找师父告状,师父抓着我,一卷试纸拍在我脑门,“非也非也!”
      孟晋是大我五岁的师哥,这么多年,他也从未下山,师父说孟晋是韬光养晦,厚积薄发,一旦赴京,必定高中。说到孟晋,师父总是自豪的神色,和提到我时截然不同。
      其实我也是挺不服气的,这世道本就不让女子从政,却让女子知书达理,诗赋信手拈来,女子又易叫人欺负,却讲究温婉娇柔,习武之女往往给人雷厉之感。有时候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有道理,便一鼓作气,不学了,不练了!
      直到今天,我才后悔没有多看一些书,没有多练一些武。
      因为今天,师父跟我说:“你应该下山了。”

      今天师父讲完书,独叫我一人留下,我以为师父又是要传授我些大道理,没想到他却捋捋白胡子,和蔼地对我说:“打你进书院已过十余年,你已桃李之岁,书院已留不得你,你也该下山看看了。”
      我一听,清楚地感觉到后脖颈一滴汗直径流到腰上,扑通跪了下来,“师父,言儿自知不听管教,却并非不能改,也非心眼坏,师父莫要赶我走啊。”师父笑笑把我拽了起来,说:“这不是赶你走,是放你走。”
      虽然我曾日思夜想着离开书院看看外面的样子,但是真到了这一天,却又觉得恍惚。难不成师父自知身体不佳,大寿已到,不想让我伤心?不不不,我这是在想什么,师父虽然年龄大,却极爱养身之道,身体硬朗着呢。真的只是因为我年龄大了,所遗留不得我了吗?想着想着,走路都分着心,突然撞到个人,是孟晋。
      “沈言,你又挨师父骂了吧?”孟晋嘲笑的语气一如从前,不过此情此景,我也无心与他计较,抬头望望他,他竟一下子被我的样子吓到。
      “你...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师父骂你是因为我,你在生我的气吧?”
      “......”我仍是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好言儿,师哥错了,不该诬赖你偷了师父桃子吃的,其实那桃子是我趁师父出去小解偷偷拿了啃了去的。”
      “......”
      “还有那次你写的诗放在屋里,你不在,我看着写的不错,便拿走和师父说是我自己写的,还让师父当着大家面夸了我,是我不好。”
      “师哥你...”
      “说来说去都是我这大的不对,我去找师父说。”
      我一把拉住他,摇摇头,道:“你以后就少了我这个大敌了,师父说我该下山了。”
      “......”
      孟晋表情立马像蔫了的茄子,抿着嘴,“当真?”
      我点点头。
      他又做出喜极而泣的神色:“你走了,我就省不少心了。快回去收拾收拾行李吧。我早就不想看到你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似乎还用袖子擦了擦脸。

      我走过一个长廊,看到空叔在和一群木人打斗,出掌有力带风,脚下尘土飞扬,飞起的襟带都在诉说一种我尚不能懂的苍凉。这就是书院负责武的,是个叫杨空的男人,听师哥们说空叔年轻时是很厉害的捕头,在民间很受敬仰,百姓称他为“鬼捕头”,因为他抓贼犯时候心狠手辣,惩戒坏人绝不留情,为民除了不知多少害,但是因为什么事就不干了,来到深山做了个教武的先生。
      看着空叔大汗淋漓的样子,我就后悔没有好好习武,日后到了山下叫人欺负,说不定还要给人下跪,师父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儿膝下万两银,是男是女都不得轻易跪人,这一跪就是把自己的人格跪了去。不然我就咬舌自尽,好歹死也做个烈女子...想着想着一粒石子飞到我胸口,空叔擦着汗朝我走了过来,“又想什么呢?站在我院子里发呆做什么?”
      “空叔...我...”
      “以后就自己一个人了,万事小心,莫要浮躁,忍气吞声,不失为一种好选择。”
      “空叔已经知道我要走了啊...”
      “老先生都跟我说了,”说着空叔掏出个小荷包,“这是你的盘缠,总得有些钱才好过开始的日子,这些钱够你花一阵子了,记得找个生计,以后就靠自己赚钱了。”
      我接过荷包,心里波涛汹涌,一把搂住空叔。
      “空叔,我一定会做个女侠,让天下人知道你是我师父,让你名扬天下。”
      “哈哈哈,要什么名扬天下,你好好活着就好了。”

      到了晚上,我收拾好了行李,却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明天就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进入到一个从未涉及的大江湖,任谁也难以平复这激动与离别的难过之情。想着到院子里转转,吹吹风,看看星星,却发现师父的屋子还亮着灯,他老人家这么晚还未休息,莫不是担心我,挂念我,我走了以后也没个人再闹他了,想来他也会觉得寂寞吧?
      敲了敲他的屋子门,无人应答,便推门进去,却看到师父倒在地上,吓得我赶紧扶起来,叫着“师父!你醒醒啊!”难道真如我所想,师父是自知大寿将近所以让我走吗?
      然而我再一看,却发现师父胡子上竟挂着晶莹的液体,师父被我摇醒,赶忙擦了擦口水,道:“咳...言儿啊,我静候你多时了。”
      “.......”
      “咳...言儿,以后自己一个人,切忌惹是生非,山下的人可不都是孟晋,处处让着你。”
      “是。”
      “我这有个东西,要交给你。”师父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锦盒,“这盒子里是七颗海珠子,每一颗珠子都是大海里的神贝酝造的精华,遇活物,可观以过去,知以未来,遇静物,可提升灵气,获得生命。”
      “哇哦!”我赶紧接过小盒子,虽然没太听懂这什么东西但是看着师父那么严肃的表情又说了高深莫测的话,我也情不自禁地跟着附和起来。
      “这东西不到用时别拿出来,握在手里都会化掉,落在地上就蒸了,要好好珍惜着用。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快早些歇息,为师也实在累了......怎么还不走?”
      “师父,可否送我一卷书,日后走了,就没有人卷着书敲我的头了。”
      师父听我这么说可能有些反应不及,迟钝了一会才从怀里拿出一本书,“我在这书院已有三十多年,坚持每日写些胡说八道的东西,想来也没什么用,给你拿着做消遣吧。”
      我拿过本子,并无名,也无署名,但是是师父随身带着又是自己写的,就觉得十分亲切。“多谢师父,言儿告辞了。”

      第二日清晨,趁着大家还在酣睡,我就已经背上行囊准备离开了。这场分别之后恐再难相聚,又何必再说离别惹人神伤,我慢慢地走到大门口,踩着石子路,看过书院的一雕一柱,这里的树为我遮了十多年的阳,这里的井供我喝了十多年的水,长廊让我坐着冥想,房顶让我痴迷地看着月亮,回首往日,琐碎的事情都变成了不能抓住的珍贵。
      刚要迈出大门槛,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唤,是孟晋。
      “小言,慢着!”
      回头一看,他正火急火燎踏着落叶健步如飞,那一刻仿佛一切都停止,回到了小时候他张着少了一颗牙的大嘴向我跑来,“小言,看,我的牙!”
      “唉,你这是着什么急,走得这么早...”
      “下了山,叫人欺负了,就像打我一样打他,打完就跑,好歹你跟着空叔学的轻功也算上流,没有多少人能追上你。吃喝也别太省,我这里有我攒的一些钱,”他拉着我的手,在我手上放了个钱袋子,“都是以前下山倒买倒卖来的,虽然不是什么仗义之财,但是不耽误你花。早知你今日要走,我就提前托人打个簪子之类,也好让你时常想起我,做个贴身之物,唉。”
      “晋哥...”没想到孟晋竟对我这般宠溺,早知如此,当初就多对他好一些,说不定此时就能捞更大的油水,又觉得这种想法实在小人,感觉自己是小肚鸡肠,贪婪黑暗,不好不好。
      “你想什么呢?”
      “没没没,只是觉得从前对你太不好了。”
      “我还想让你再对我不好多几日...好了,你快去吧。”
      “师哥,有缘再见。”
      “会再见的。”

      走出大门,看着孟晋一点点变成一条缝,听到响亮的阖门声,看到牌匾“隅阳书院”,十多年来似乎一点没变。
      白墙红瓦,古门旧筑。
      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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