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浮梦》陌上无湮

87、婚礼

　　婚礼定在五月初五，端阳。

　　我没有选择西式婚礼，也没有完全按旧式规矩。沈傲尊重我的一切决定：“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最后我们定在“新女性学院”的礼堂。不拜天地，不拜高堂，只请了师长亲友，还有全体学员。

　　我穿着自己设计的嫁衣——不是大红，是月白色旗袍，绣着银线玉兰，外罩一件茜色纱衣。头发绾成髻，簪一支珍珠发簪，是颜如玉从法国寄回来的礼物。

　　沈傲穿着深蓝色长衫，胸前别一朵玉兰花。他站在礼堂门口等我，看见我时，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光。

　　王小琨是司仪。她今天也穿着新衣，笑得比我还开心：“诸位，今天我们聚在这里，见证一场特别的婚礼。它特别，不是因为新娘是院长，新郎是教官，而是因为——这是一场平等的、互相尊重的、基于爱与理解的结合。”

　　掌声响起。台下坐满了人：学院的师生、颜晚秋和林素心、陈先生、阿阮和学员们，甚至还有几位当初反对我最激烈的颜家族老——他们如今也渐渐接受了这个“离经叛道”的庶女。

　　颜督军没有来。他半年前中风，如今卧病在床，神志不清。颜晚秋说，他清醒时曾喃喃：“蓁蓁……像我……太像了……”

　　像谁？像我生母季晓华？还是像那个敢于反抗的他，那个最终被现实磨平棱角的他？

　　不重要了。

　　“请新人交换信物。”王小琨说。

　　沈傲拿出一枚戒指——不是三年前那枚银戒指，而是一枚朴素的金戒指，内圈刻着：“沈傲颜蓁蓁 民国七年端阳”。

　　“这是我用第一个月武馆的薪水打的。”他轻声说，“以后每年，我都给你打一件首饰。直到我们老了，走不动了，就坐在院子里，数这些年的时光。”

　　我笑了，也拿出一枚戒指，同样朴素，内圈刻着：“蓁蓁 阿傲同心同德”。

　　“这是我设计的学院校徽的样式。”我说，“圆环象征圆满，中间的玉兰象征新生。愿我们的婚姻，如这所学院一样，是新生，是圆满，是永恒的开始。”

　　我们为彼此戴上戒指。台下许多人红了眼眶。

　　“现在，请新人致辞。”王小琨说。

　　沈傲先开口。他转向台下的学员们，声音洪亮：

　　“诸位姑娘，今天我想说几句心里话。我娶你们的院长，不是要她洗手作羹汤，不是要她相夫教子。我娶她，是因为我敬重她，支持她，想和她并肩走完这一生。”

　　“她办学院，我开武馆，都是为了让女子有更多的选择，更强的能力。这条路很长，很难，但我会一直陪着她走。因为爱一个人，不是把她关进笼子，而是陪她一起飞翔。”

　　掌声雷动，许多学员抹着眼泪。

　　我接过话筒，看着台下一张张年轻的脸：

　　“三年前，我站在这里，说我们要让女子读书学艺，要改变命运。今天，我想说，我们做到了第一步。”

　　“第一批毕业生，阿阮开了自己的裁缝铺，小玲在银行找到了工作，春梅成了护士……她们用双手，撑起了自己的人生。”

　　“但这还不够。我们还要走更远的路——要让更多女子读书，要让法律保护女性，要让这个社会承认，女子和男子一样，有追求幸福、实现价值的权利。”

　　我转身看沈傲：“而我很幸运，找到了一个懂我、支持我、愿意和我一起走这条路的人。婚姻不是终点，是新的起点。从今天起，我们两个人，两双手，一起为这个理想努力。”

　　沈傲握住我的手，十指相扣。

　　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久久不息。

　　礼成后，我们在学院操场摆宴。没有山珍海味，只有简单的家常菜，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真诚的笑容。

　　颜晚秋走过来，递给我一个木盒子：“父亲让我给你的。”

　　我打开，里面是一对翡翠镯子，水头极好，一看就是传家宝。还有一封信，字迹歪斜，显然是病中勉强写就：

　　“蓁蓁：”

　　“为父一生，亏欠太多人。最亏欠的，是你生母，和你。”

　　“这对镯子，是你祖母留下的。她说，要传给颜家最有出息的女儿。你配得上。”

　　“愿你此生，不受束缚，自在如风。”

　　“父字”

　　我握着信，久久无言。

　　“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颜晚秋轻声说，“但每次清醒，都会问起你。他说……你活成了他曾经想活的样子。”

　　我把镯子戴在手上，和沈傲送的银镯并排。一翡一银，一个代表过去，一个代表未来。

　　“告诉他，我收到了。”我说，“还有……我不恨他了。”

　　颜晚秋红了眼眶，重重点头。

　　宴至黄昏，宾客渐散。沈傲牵着我的手，在学院里散步。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一个人。

　　“蓁蓁。”他忽然说，“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什么事？”

　　“其实三年前，我在留春桥等你那晚，见过一个人。”

　　我心头一跳：“谁？”

　　“一个算命先生。”沈傲回忆，“他说：‘你等的那个姑娘，命格奇特，是死过一回的人。但她心善，这一世会有大造化。’”

　　“他还说什么？”

　　“他说：‘你们姻缘天定，但路有坎坷。记住，信她，护她，等她。等到云开月明时，自有圆满。’”

　　我停下脚步：“你信了？”

　　“我信你。”沈傲看着我，“不管你是死过一回，还是活过几世，你就是你。我爱的，就是这个你。”

　　夕阳西下，天边烧起绚烂的晚霞。远处传来学员们的歌声，是她们新学的《女子进行曲》：

　　“我辈女子，志在四方。不羡鸳鸯，不慕华裳。读书明理，学艺自强。顶天立地，日月同光……”

　　歌声飘荡在春风里，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沈傲握紧我的手：“蓁蓁，这一生，我很知足。”

　　“我也是。”我靠在他肩头，“因为有你，因为有她们，因为……我终于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夜幕降临，明月升起。

　　清辉洒满人间，照亮我们前行的路。